第10章 (受傷)
嗓音溫和,似乎有些耳熟。
但南浠還是本能往後退了一步。
她不認識他——即使以她極為挑剔的眼光來看,也不得不承認這張臉是她見過的男性顏值巅峰,但她的戒備心不允許她冒然接受一個男人好意,尤其是在,這種場合。
直到她擡眸,跌入一雙靜如潭水的眼。
是莫铮庭。
他果然有一張極其好看的臉,比她起初預想的還要出衆——不僅僅是搭配在一起的好看,是無論哪一部分單拎出來,都無可挑剔的俊朗,像雕琢過的玉石,又極具有自己鮮明風格。
在他之前,南浠從未見過有的人,可以只需要一眼,就給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他垂眸看着她時,溫潤如暖玉,但當他別開目光,獨自一人靜默不語,又禁欲如高嶺之花。
南浠很輕地笑了下,眼波流轉,攥着莫铮庭的衣角,指尖随意系好鬥篷,長發随之飛揚:“莫醫生,我們走。”
“噗......”聽到南浠喚他的稱呼,起初被男人氣場噤聲的搭讪者,忍不住嘲笑出聲。
南浠懶得搭理,指尖依然緊緊攥着莫铮庭的衣角,繼續往前。
沒走幾步,攔路狗再度上線,只不過這次被攔的不是南浠,而是莫铮庭。
“哥們,做筆生意。”還惦記着獵物的油頭賊心不死,抽出一張銀行卡,在莫铮庭眼前晃晃,然後塞入他口袋,拍拍他,踮起腳湊到他耳邊,“這裏面有五十萬,你走,她歸我。”
莫铮庭平靜垂眸,看着對面寫滿志在必得的油膩男人,下颔線微微繃緊。
南浠指尖不由松開,紅唇譏諷:五十萬?這人他媽的還真敢說啊!她商業價值排名小花旦第一,微博接個廣告都至少七位數,買個包都不止五十萬,這人既然把五十萬說出了上億的架勢,那不如她花五十萬買一堆雞,關進雞籠陪他玩。
油頭見莫铮庭不說話,還以為有戲,頗為得意地沖莫铮庭挑挑眉:“哥們,識時務者為俊傑,兩條腿的母豬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多的是,你說對吧?”
南浠臉色冰冷,剛壓下的火已經蹭蹭往上冒,活動着手腕正想送油頭命根子上天,卻被莫铮庭止住了。
Advertisement
男人溫厚的手掌輕輕拽住她,指腹有薄繭,輕擦過她腕骨,一碰即放。
莫铮庭眼眸平靜如初,只是薄唇似乎很輕地抿起了一瞬,被立領微擋,看不真切。
他收回手,從口袋裏拿出那張銀行卡,連同一張名片,遞給對方,嗓音微冷:“我不做生意,但如果你哪天受傷,可以來找我。”
油頭看清名片上的骨科醫生頭銜和一堆類似「斷肢重接」的業務範疇,勃然大怒:“我艹,哥們,別給臉不要——”
話音未落,他突然看到對方淡淡側眸,目光落在他身上。
只一眼,男人溫潤眉目無聲擰起,淩厲如劍鋒,與方才的溫和判若兩人。
油頭被這一眼盯得沒來由失了底氣,白紙黑字的名片還停留在他掌心,他本想直接撕了當衆打男人臉,卻在看清上面內容時,本能踟蹰了一瞬。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但很快,急轉直下的形勢已容不得他思考。
一陣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似乎隐隐克制着愠色。
油頭回身,見是黎朗,立刻像找到雞媽媽的小雞,圍了上去:“黎公子,你也忒不厚道了吧,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放進來,真他媽的掃興。”
黎朗目光一直緊緊放在南浠身上,見她還好端端地站着,這才松口氣,轉向油頭,用力攥着拳,深呼吸,這才忍住想揍上去的沖動:“王先生,你說的對,我的确不應該把阿貓阿狗放進來。”
“那是,快找保安把他們趕走,哦,男人趕走就行,女的可以留下——”油頭沒說完,被兩個身高馬大的保安一人架着一邊,雙腳騰空,老鷹叼小雞似的叼走了,“黎朗,你什麽意思!我艹你他媽的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和我翻臉......”
漸漸微弱的罵聲彌散在幾人耳邊,黎朗回過身,在看到南浠和莫铮庭站在一起時,眼底微有驚愕,不過只是一瞬。
“莫先生,借一步說話。”黎朗深深看眼南浠,收回視線,沖莫铮庭微微颔首。
莫铮庭平靜點頭,跟他走到一側。
南浠站在原地糾結了一會兒。
按照她的性格,她是一秒鐘都不想在黎家多呆,但是不和莫铮庭打聲招呼就走,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畢竟人家剛剛也算救了她。
南浠沒能糾結多長時間。
“浠浠。”突然響起的徐月華嗓音遠遠傳來,似乎非常欣喜她還沒走,快步上前,“玩得還開心嗎?”
玩?
南浠嘴角慢慢浮上了一絲冷笑。
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明白今天徐月華為什麽拼命挽留她——她根本不是想和自己一起吃頓飯,而是想給她找一個金龜婿。
徐月華并未察覺南浠臉色不對,還在絮絮叨叨說:“你自己一個人不是拍戲就是宅家,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樓上還有空房,浠浠,要不你搬過來住吧?媽媽也能時常見到你——”
南浠冷聲打斷:“搬過來,然後呢?像你一樣,用美貌作為跳板,給自己找一個長期飯票?”
“浠浠!你在說什麽啊!”徐月華一臉驚愕。
“說什麽你心裏清楚。”南浠冷笑,“你不是想讓我搬過來,你是想讓我退出演藝圈,換份工作然後嫁人。”
徐月華被拆穿,一張臉尴尬漲紅,索性說實話:“那拍戲有什麽好,被一群不認識的人追着喊着在網上罵,連帶着祖宗八輩都被翻出來,浠浠,媽媽都是為你好,女孩子名聲被敗壞了,以後還怎麽嫁人?”
耀眼的白熾光灼灼映下,照出南浠此刻比之前更為冰冷的眉目:為什麽徐月華活了四五十年,還跟沒開化的古董似的,覺得女人一輩子的價值必須要用婚姻來衡量?
她南浠要錢有錢要貌要貌,哪怕孤獨終老了也有大把人追大把喜歡的事情做,幾時輪得着她現在被徐月華當成待價而沽的商品,放在一群癞蛤.蟆中被評頭論足?
南浠微俯身,對上徐月華不曾經歷寒霜的眼,一字一頓:“我名聲怎麽了?我幹幹淨淨拍戲,清清白白賺錢,行得正坐得直,那些造謠罵我的都眼瞎嘴爛不得好死。”
“浠浠,媽媽知道,可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相信你的清白。”徐月華勸道,“一人一張嘴,千人千張嘴,傳着傳着就不定把你編排成什麽樣,你就是不在乎罵你的網友,也總得考慮以後嫁人對方怎麽看你。”
“我為什麽要在意他們?”南浠紅唇微勾,姿态驕傲如孑立冰川的雪狐,“是他們配不上我,不是我嫁不出去,那些聽信謠言的更沒資格娶我。”
徐月華微惱:“你總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嫁人!”
“這就不勞您操心,我嫁不嫁人,嫁給誰,都不關你的事,你不用再浪費時間把我叫來,把我推到這些我根本看不上的癞蛤.蟆眼中。”南浠眼底浮着一抹譏諷,“您自己感情至上樂意當別人附屬品,不代表我也喜歡這種生活。”
她傾身,低頭附上徐月華耳畔,清甜嗓音冷如霜雪:“媽,您記住,我寧願被人罵着賺錢單身到老,也不會像您一樣,只為感情而活,一輩子呆在籠中當吉祥物。”
徐月華氣急,不自覺提高音量:“浠浠,你以為如果你爸還活着,他就願意看到你這樣嗎?大好的時光放着學不上,跑去混娛樂圈,還天天不着家不戀愛打算一輩子不結婚,你爸如果泉下有知,也會走不踏實的啊!”
女人嗓音陡然尖銳,撕裂在南浠耳膜,她眸光倏地暗了下來,有一瞬間教人不敢直視的黑沉:“他沒有死,他只是藏起來了。”
“浠浠......”徐月華被南浠眼睛裏的執拗吓到了,想拉她,但又不敢。
“死了就是死了,你以為自己騙自己你爸就能活過來了啊?切。”黎霏不知何時從哪兒冒了出來,她本來是急急奔向莫铮庭,路過南浠,聽到倆人對話,幸災樂禍停下腳,朝南浠撇嘴,“都多大人了,還相信捉迷藏那種童話。”
南浠目光倏然冰冷,直視着黎霏,一只手下意識揚起,準備扇向對方時驀地頓了下,但不等她自己收回,徐月華已經急忙拽住她的手,将黎霏護在身後。
黎霏張狂地從後面冒出頭,揚臉睨她:“來啊,打我啊,你就是打我你爸也活不過來,早死透透了,略略略略略。”
小姑娘尖利嘲諷直直穿透南浠耳膜。
“......死了......再也活不過來......”這些冰冷又刺耳的字眼無休無止地回響在南浠耳邊,教她心髒一陣攥緊,忍不住撐着頭,極緩地閉了閉眼。
“浠浠——”徐月華擔憂地看着她,但少女卻仿佛沒有聽到,沉默伫立了一瞬,垂下手,失魂轉身。
黎霏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短腿一伸,擋在了南浠腳下。
“嘭!”心神失守的南浠根本沒留意,一個踉跄,直直撞向旁邊,她下意識伸出手撐住牆面,但半邊身子依然不受控地全然撞了上去,勉強支撐住後,清楚感到腳踝一陣鑽心的痛。
她低頭,看着真的扭傷的腳踝,有一瞬間在想——爸爸說得對,人不能拿自己的身體撒謊,撒謊會成真的。
可是,為什麽她已經對着獨角獸撒了無數次謊,騙它說自己發燒了頭疼了哪哪都不舒服了,爸爸還是沒回來,他可是不管工作多忙,只要她騙他說自己生病,就會趕回家的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啊......
南浠無力垂眸。
“小浠!”一直正對着南浠這邊的黎朗看到這一幕,顧不得和莫铮庭說一聲,疾步上前。
與此同時,莫铮庭倏然轉身,映入眼簾的就是少女整個人都摔到牆上,紅唇緊抿,明明痛得要命卻一聲不吭。
他歷來波瀾不驚的眼很輕地沉了沉,長腿很快越過黎朗,穩穩扶住南浠。
這個瞬間,晚他半步抵達,已經即将伸出的另外一雙手,緩緩垂落。
南浠聞到一股極其清冷的氣息,像佛前點燃的一根檀木,幹淨,沉穩,混着極淡的消毒水味。
她沒來由地在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身上感到心安,微呼氣,身子随之陡然松懈,無力地攥着莫铮庭的袖口,聲音帶着強撐的倔強:“莫铮庭,我們走。”
莫铮庭輕嗯,掌心牢牢撐着南浠,目光落到她已經開始變紅的腳踝,眉頭微蹙。
“浠浠!”
見南浠咬着牙,硬撐着身子一瘸一拐地離去,徐月華忍不住跟着緊走幾步,出聲喚她。
南浠腳步微頓,在莫铮庭也和她一起停下來後,沒回頭,背對着與她幾步之遙卻猶如天塹的徐月華,一字一頓說:“別喊我,除了我爸,沒人有資格喊這個名字。”
少女聲音冷如寒雪,滑落的長發卻是蓋住了紅通通的眼睛,莫铮庭喉結極輕地滾動了一瞬,偏過頭,看到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墜在少女長睫上,只一霎,消失不見。
南浠一把拽下因為撞到牆上而弄髒的鬥篷,像是抛開血緣羁絆似的丢在身後,冷着眸,對莫铮庭重複道:“莫铮庭,我們走,我不想看到他們。”
冷而幹脆的嗓音緩緩回響在空氣。
有幾秒近乎凝滞的安靜。
少頃,男人溫潤嗓音低低響起:“好。”
他脫下大衣,蓋住南浠被撞出淤青的胳膊和長腿,将她抱起,一步一個腳印,在身後幾人陡然急變的各色目光中,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