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吃糖)
清冷嗓音落在莫铮庭耳邊,帶着疏離,內容卻似乎和其他女孩兒們慣用的借口沒什麽區別,莫铮庭平靜地看了南浠一眼,并未搭理,檢查的動作沒停。
一旁的朱佳佳快吓傻了:小浠姐這是在撩漢嗎?!這這這,難道她下一句就要說你長得很像我未來的男朋友?!
呃,一向眼高于頂的小浠姐怎麽可能對一個剛見面的男人說這話,雖然眼睛是真好看,但萬一,萬一去掉口罩是個龅牙哥呢!
不等朱佳佳恍惚回神,就聽到南浠又沒頭沒腦說了句:“那個老人怎麽樣了?”
莫铮庭眼眸終于有了片刻波動。
他指腹很輕地挪開了一瞬,看着這個從進門開始就沒說過一句話,此刻卻莫名關心一個看上去與她毫無關系的陌生人的少女,眉梢微挑,打量着她——少女姿态一如既往的驕傲,暗藏戒備,疏離又淡漠,引人遐想的巴掌臉被口罩和墨鏡擋的嚴實,打扮低調,卻是普通人不可能接觸的大牌。
再想起昨晚被不孝子孫以沒錢為由故意遺棄的老人,莫铮庭此刻再看南浠,似乎透過她冰冷的墨鏡,讀懂了她藏在眼底深處的柔軟。
莫铮庭平靜收回目光:“已經安排住院,沒什麽大問題。”
語畢,倆人再無他話。
朱佳佳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感覺南浠在莫铮庭這句話後,好像很輕地笑了下,又好像什麽都沒做,她揉揉眼,覺得自己可能真該配一副近視鏡了。
莫铮庭指腹按壓在南浠腳上,仔細摸骨:“有沒有哪裏疼得厲害?”
南浠下意識搖頭,長發随着她傾身彎腰的動作,有幾縷蹭過莫铮庭的臉。
很癢。
這是莫铮庭的第一感覺。
他身子後靠,避開南浠,但少女的頭發像是長了腳,一陣輕風從敞開的後門吹過,又随之飛舞,落在他的眼前。
這次不止是癢,還帶着沁脾的香味,時不時蹭到他,猶如一只毛絨動物溫順地團在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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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铮庭很輕地看了南浠一眼,禮貌提醒。
南浠看懂了。
她幾乎是有些驚訝地發現,這個男人,從第一眼見到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表情。
那些所謂愛上她美貌的,喜歡她性格的,換做其中任何一個男人,面對她此刻無意識的觸碰,大概會立即就竿上爬,把無意變真意。
但莫铮庭不會。
他只是極其紳士地選擇了一種最為溫和的方式,提醒她注意分寸。
南浠清楚地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沒有絲毫情緒,靜如潭水,恍若所有美的,醜的,老的,少的,在他眼裏都是剖開虛妄表象,只見內裏骨架的病人。
像超脫的冷靜旁觀的佛。
無欲無求,理性至極。
“抱歉。”南浠将長發撩至耳後,此刻沒了遮擋,她之前若隐若現的美人骨得以展露出來,深凹,弧度精致,似乎能分別放下一枚雞蛋。
教人恍覺,原來少女被隐藏的風景,也如那雙玉足,勾人心魄。
不過風景好不好,都沒有落進莫铮庭眼裏,他收回手,很淡地看了南浠一瞬,起身,丢掉一次性手套,洗幹淨手坐回桌前,開始寫電子病歷。
“莫醫生,這就結束了?不再拍個片子?”見莫铮庭一句“沒事”就打發了她們,朱佳佳對他的外貌濾鏡立刻碎了稀巴爛,急吼吼說,“這光摸能摸出來個啥子嘛,內傷,內傷是摸不出來的,小浠姐,咱還是拍個片子吧?”
被質疑醫術的莫铮庭臉色平靜,擡眸,直視南浠:“拍X光最快也得明天上午,我想,不到明天,你的腳已經好了。”
若這句話從旁人口中說出,在南浠聽來就和“你再晚點來醫院,傷口就愈合了”差不多,嘲諷意味甚濃。
但他卻說的極其自然——南浠知道,他看出來自己在裝病,又出于某種禮貌,并未拆穿。
南浠擡手,止住還在喋喋不休的朱佳佳:“不用,我相信莫醫生的技術。”
朱佳佳張張嘴,還想再說句什麽,手機嗡嗡震動。
屏幕上方彈出數條微博詳情。
朱佳佳點開看清的瞬間,腦袋頓時炸了。
#南浠片場又耍大牌?竟這樣欺負新人#、#炒作還是事實,新人黎霏第一場戲竟遭同劇組女星借機扇耳光,臉腫成豬頭#......
“卧槽黎霏能不能要點臉!”朱佳佳氣得恨不得鑽照片裏撕爛黎霏的嘴,“一根指頭印都沒留下,竟然昧着良心造謠!她要這麽想當豬頭,我現在就照着她的臉定制一豬頭沙袋,天天拿拳擊手套揍她!”
南浠點開微博。
未讀消息999+。
【這題沒難度,誰不知道南浠拍場戲就要帶好幾十個助理保镖,非五星級酒店不住,欺負新人只是灑灑水啦[社會.JPG]。】
【剛從小姐姐的微博過來,臉腫得不輕呢,黑心南浠,還不快滾!】
【現在的營銷號真是愈發有港媒特色,标題勁爆,裏面啥都沒寫,我尋思着就一張臉都沒露全的自拍照就能看出來腫成豬頭,你們真牛逼啊!】
黑粉,水軍,南浠粉絲,在南浠最近一條微博下展開混戰,因為不清楚事情真相,控評的西米露們一直在非常得體地轉移話題,但還是沒能擋住對方又是買熱搜又是買水軍,熱度愈演愈烈。
南浠點進罪魁禍首微博,盯着上面的配圖,目光微冷。
@霏霏公主:收工~今天拍戲受了點小傷,差點兒成包子臉,不過沒關系啦,敷完冰塊又是美美的小公主[自拍]。
照片裏的小姑娘,四十五度仰望鏡頭,十級美顏,下巴尖的能戳死人,一只手捂着左邊臉頰,冰塊夾在中間,隐隐露出暗紅色的指頭印。
南浠冷笑。
化妝師差評,陰影打太重,指頭印畫太粗,她手指沒長那麽難看。
“小浠姐,要不要我發條微博,解釋一下?”朱佳佳是個藏不住心事的暴脾氣,說着就退出腥風血雨的評論區,準備發博,氣得差點兒忘了切大號。
卻被南浠止住了。
她徑直轉身,走到莫铮庭桌前坐下,踢掉鞋,從包裏取出化妝工具,卷起褲腳,開始給腳踝上色,“小朱,幫我買瓶雲南白藥氣霧劑。”
朱佳佳先是一愣,突然反應過來南浠這是要以牙還牙,脆生生道:“好嘞。”
一陣風過,診室門被拉開又合攏,淡色的光勾出兩道狹長的影子,隔着一張桌,輕輕觸碰。
“你應該用紅花油。”莫铮庭準備摘口罩的手停了下來,看着開始僞裝傷勢的少女,嗓音低沉。
南浠頭也沒擡,專注給腳化妝:“紅花油太嗆。”
反正只是做做樣子,幹嘛那麽拼,況且,紅花油顏色那麽深,萬一把腳染色了怎麽辦。
她可不想這幾天都光腳露着不好看的腳踝。
莫铮庭無言以對。
午間的醫院寂靜,偶有幾道遙遠的腳步響在空蕩蕩的走廊,又散落在各個角落,與他們始終隔着一段距離。
診室只有他們兩個人。
風過無聲,卻吹起少女垂下來的長發,在地上映出倒影,像搖曳的藤蔓。
莫铮庭旁若無人地看書,偶爾擡眸,闖入目光的就是少女輕輕搖晃的發梢,懸在空中,似有若無地蹭着纖細的小腿。
黑白分明。
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
只看了一瞬。
莫铮庭即刻收回視線,指尖輕翻着書。
悠長的光在屋裏無聲彌漫着,細碎映出漂浮的剪影,一室靜谧,但很快,這份相處無言的氛圍被突然響起的腳步打破。
“莫醫生。”一個護士裝扮的小姑娘從後門長廊露出頭,羞赧,“我見您沒去食堂吃飯,就順手給您帶了一份。”
南浠鼻尖嗅到一股濃烈的香味,表面上裝得四大皆空地繼續畫傷痕,心裏卻在啧啧:小姑娘很勇敢嘛,順手帶飯之前還沒忘記再補一次香水,傳說中斬男又孤傲的Byredo的無人區玫瑰用在這裏倒也不違和,就是不知道莫醫生吃不吃這款。
耳邊傳來男人禮貌而不失疏離的嗓音,“謝謝,我點了外賣。”
南浠忍不住挑了下眉:唔,是個直男。
小護士聲音瞬間失落:“啊......沒關系,您可以吃兩份,我買都買了。”
男人似乎被吃兩份的另類追求方式弄了個措手不及,停了一秒,依然拒絕:“抱歉,我吃不了。”
南浠也跟着肝顫了下:吃兩份?!小朋友,追男人可不是讓你喂豬哇。
小護士還捏着細長的塑料袋不肯走,絞盡腦汁地想怎麽能和莫铮庭多說會話時,突然看到莫铮庭解鎖手機,在屏幕上按了幾下。
緊接着,她就聽到自己手機嗡嗡震動。
【致富寶提醒您收款五十元。】
“莫醫生?”小護士明顯懵了,“您給我轉錢幹什麽?”
莫铮庭語氣淡淡,态度卻是不容置喙的疏離:“這是今天的飯錢,以後不用再給我帶飯,謝謝,我還有病人。”說完轉身進屋。
小護士頓時泫然欲泣,睜着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瞅着莫铮庭背影,停留在視線裏最抓眼的一幕,就是與他幾步之隔的一條慵懶翹着腳尖的長腿:嗚嗚嗚,打着看病旗號來追莫醫生的都是大長腿,難怪莫醫生看不上她,說好的斬男香都是騙人的,嗚嗚嗚......
靠耳朵圍觀了全過程的南浠還在專心致志畫僞妝,一時同情心起,忍不住透過墨鏡瞥了小護士一眼,見小姑娘長得清秀可人,愈發同情:多可愛的小姑娘,下次換個甜一點的香水,說不定莫醫生拒絕你時就不會這麽狠心。
南浠收回跑偏的心思,在腳上落下最後一道顏色,指尖輕輕扒下墨鏡,一雙濃墨飛揚的黑眸盯着已經有紅腫內味兒的腳踝,滿意放下化妝包,站起身,準備找濕巾擦手。
沒想到起來太快,加上某部位一直在失血都沒補血,南浠眼前猛地一黑。
啧,小護士人是走了,飯香可還沒走——從起來後就只喝了兩杯紅糖水的南浠被飯香勾起饞蟲,空蕩蕩的胃和肚子一起搗亂,攪得她有一瞬不受控的心悸。
南浠下意識去扶桌子,還沒碰到,一股極淡的清冷氣息絲縷傳來,男人溫厚的掌心穩穩扶住了她的胳膊。
南浠勉力站定,閉着眼平複因為低血糖而微微加快的心跳,少頃,睜開眼,對莫铮庭道了聲謝。
男人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靜,清潭似的眼淡淡掠過她,待她坐下後,返身走到辦公桌後,拉開抽屜。
南浠擦過手,低頭翻包,找了半天卻沒找到保溫杯在哪兒,這才記起,下車前被她落在了座位,只好作罷。
她又開始找手機,不等解鎖,眼前驀地一暗。
一只幹淨修長的手停在了她眼前,骨節分明,掌心紋路清晰卻不雜亂,上面放着好幾種口味的硬糖,還有獨立包裝的巧克力。
男人個子極高,即使這一刻給她糖時紳士地微微傾身,依然有很強的沖擊感——那是他身高帶來的天然氣場,卻并不壓迫。
南浠擡眸,沖莫铮庭真心實意地笑了下:“謝謝。”
然後挑了一個水蜜桃味的,解開糖紙,慢慢含着。
空氣再次安靜下來,莫铮庭将剩下的幾顆糖放到桌上,坐回椅子,繼續看書。
南浠懶洋洋地抱着膝蓋,手裏把玩着糖紙。
“小浠姐。”朱佳佳推門進來的聲響打亂了一室安靜,南浠指尖驀地一頓,若無其事合攏手,站起身來,“莫醫生,借你診室用下。”
莫铮庭淡淡擡眸,見少女微仰起頭,身子靠後盯着不遠處的光影,選了個合适角度,重新落座,将半邊側身留給朱佳佳。
日光從窗前灑落。
少女單腿放在椅上,雙手抱膝,裸露的纖細腳踝泛着紅腫,長發輕垂。
她微低着頭,指尖虛虛按着腳背,眉頭輕蹙,微光給她周身蒙上了一層暖色,皮膚和烏發卻是一白一黑的冷調,反差至極。
像剛上岸,不慎受傷的美人魚。
莫铮庭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直到少女擡眸,慵懶舒展四肢,一雙還沒戴上墨鏡的眼,藏滿狐貍似得逞的笑——哪裏還有半分剛才僞裝的人魚脆弱,分明是只狡黠的雪狐,烏黑的眼眸泛着水光,靈氣逼人。
沖莫铮庭道完別,她帶好墨鏡,拎起包,飛揚的長發随着潇灑轉身的動作,留給屋內一抹美如芙蕖的背影。
周遭耀眼的光似乎随之暗了下去,莫铮庭收回視線,這才記起剛才隐隐作祟的眼熟感源自何處——昨晚上那個被狗吓跑的小姑娘,似乎也有一頭極其惹眼的長發。
他沒多想,站起身,解下口罩開始換衣服,卻在無意間垂眸時,手指驀地一滞。
被少女坐過的椅子安靜立在那,中間放着一顆小巧精致的五角星,透着淡淡的粉,和糖紙顏色一樣。
像是特意疊好留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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