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訴我虔兒送過你一艘蓮花船,我便明白了,你記事很早,過去的事都記得,自然也記得父母兄長的死。”
趙令和躲進他懷中,嗚咽起來:“皇叔祖,我心裏敬你愛你,卻也恨你,恨毒了你……”
趙攸寧輕輕攏住她:“不哭,女孩子哭了就不漂亮了。”
趙令和聞言越發止不住,她從懷中顫顫地掏出一個玉瓶,淚眼朦胧地望着趙攸寧:“‘剪燈花’,可免皇叔祖受折辱。我騙伏太尉說晉王府中豢養了數個晉王替身,你魚龍白服,死了也不成用,他才不急着殺你。”
趙攸寧接過這個手指長短的玉瓶,摩挲了片刻,喟嘆不已:“我害苦你了,你本該是個天真爛漫的小郡主。”
趙令和壓住哭泣之聲,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皇叔祖不若說是我天資卓絕,我若身為男兒,絕不使什麽下毒的陰損招式,必與皇叔祖一較高下!”她突然想到什麽,懵住,“可我若是男兒,也活不到今天。”
趙攸寧知她心中怨怼,倒覺如此甚好,他命不久矣,與人世交割一清,一了百了。
他收起那個玉瓶,阖目養神。趙令和依偎在他身側,不住打量他。
突然辇車一頓,他迅速睜開眼。
耳畔可辨出淩厲呼嘯的劍氣,趙攸寧一驚,對趙令和厲聲道:“不許傷及此人!”
未待趙令和反應,他掠步而出,掀開車簾,果然看見馬上的洛星河踏碎車隊,揮劍砍殺。
寒光掠走,血雨紛飛。
洛星河一眼望見辇車上的趙攸寧,飛身而起,蹬開墨雷叫它疾走。自己施展輕功落到了辇車之上,一劍削破車夫喉嚨将他踹下車去。
“那賊小娘呢,也在車裏?”洛星河一劍挑開車簾,便瞧見趙令和端坐在辇車上怒視他。
他挑了挑眉:“居然沒有放毒針?可是毒針使完了?”
趙攸寧攔住他,沉聲問道:“你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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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星河死死地盯着他:“我來做什麽?你明知這小娘有詐,诳我離開,害我傷心得要命。可我越想越明白了,小郡主若是你的人帶來的,為什麽一人獨往?想來想去,便覺得有詐。如今看到這些貓三狗四,便知道都是誰手底下的人了!”
他朝趙令和怒道:“你小小年紀,怎的這般心狠?”
“星河!”趙攸寧止住他,“不關她的事。我就是不想你犯險。”
洛星河反手劈向一個偷襲的人,喝道:“什麽叫犯險?我就是陷你危難的那個人,自然要由我一力解決!”
他轉身收攏缰繩,猛地一拽,兩匹駿馬揚蹄嘶鳴飛奔出去。
他聽着耳畔風聲呼嘯,一手持劍,一手馭馬。趙攸寧跌回車中,問道:“你要去哪裏?”
“沖回洛陽,有我在,誰也別想近你的身!”
“若你要為我死了,你也樂意?”
洛星河抿了唇,随即回道:“你不死,我不死,你若活不成,總有我陪你。別不舍得,生死尋常事,我獨活,那真是餘生都沒有意思了。”
他駕着那架辇車沖殺,趙攸寧摟着趙令和不叫她在車中颠簸,随即附在趙令和耳側道:“你也知道皇叔祖命不久矣。我此下江南,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除卻追溯母妃遺跡,便是引伏辛的人馬出動。如今伏辛的底已經盡數托出,他料不到我将精銳俱留在京中,只怕他也是命數将盡。這筆買賣,我做得不虧。你既不用擔心晉王府對你不利,也不消擔心伏辛将你滅口。我已交托你母妃的姑母河間王妃,太後那裏也留了旨意,婚嫁随你。和兒,皇叔祖沒辦法讓死人複生,只能做些彌補了。”
趙令和死死攥緊了他的袖口,顫聲道:“竟是這樣,竟是這樣……這算什麽彌補,不算數,不算數!我不要!”
“不要回京!”趙令和哭叫起來,洛星河聽得她的話,撇撇嘴,卻察覺身後有趙攸寧的氣息。
“和兒要回京,我就不用了。江南是我半個故鄉,洛陽已無故人,不若在此安眠。”
洛星河正欲反駁,頸間卻猛地一刺。
“我身上的毒物被你搜刮了,和兒身上卻還有,是我耍賴了。”他聽着趙攸寧漸低漸遠的笑語,昏了過去。
夏日尋常一天,洛陽城卻火光沖天,整座太尉府付之一炬,太尉伏辛未能從火場逃生。
他籌謀許久機關算盡,欲在江南了結了晉王趙攸寧,卻不想命喪其手,到死也不知自己落入了一個以己身為餌的圈套。
皇叔晉王自西北歸來,因箭傷難愈纏綿病榻,最終不治。
熙元朝帝相王三極之勢頓失了兩極,沈氏專心輔佐小皇帝,升平盛世熙元中興。
千裏之外的武進小閑莊,名冠江南的大俠洛星河在此辟出了一方蓮池,可是夏季将盡,移栽過來的一池芙蕖漸成殘荷。
江雲起帶着拂衣遠走高飛。人的情意着實有趣,拂衣介懷自己的賤籍,與其偏作妾室終身不得與江雲起結發,倒不如永居意濃閣。可知道江雲起要亡命天涯了,義無反顧地和他逃去天涯海角。
至此這小閑莊,再不聞琴瑟和鳴之聲。洛星河守着這莊子,守着這池蓮花,不知是等誰。
他也終于明白了那日神跡一般的奇遇,背後是什麽樣的故事。
“西北軍費如流水。每日王爺睜開眼,便在想那麽多人的糧,戰馬的草料,辎重運輸的銀子,軍士的饷銀,每挪一步都是靠銀子鋪路。你洛少俠不要借口只知江湖事,江南幾家大財主,洛氏賀氏不在其中?銀子不借米不借,蓋了晉王印的條子都沒用。打仗的錢國庫來,國庫的錢哪裏來,自然是稅銀。層層盤剝,官場似網,他們吃飽了吸幹了,這些銀子有多少能進國庫?可你若不叫他們吸,誰來替你做事?王爺冒天下之大不韪私征稅銀入私庫,還不是想避開這其中一道道環節一道道關卡?”
這世上清者幾何,濁者幾何?
洛星河想,趙攸寧這樣的人,本來是不必叫人明白的,可他對自己,是摳着喉嚨口吐出一些剖白的話。
他說“我聽了很難過”,可他卻不說自己為什麽難過;
他說“但若,你有一次錯認了呢?是不是就冤枉了一個不壞的人?”
晉王被疼愛的趙令和下毒以至藥石罔救,故才與伏辛玉石俱焚;他終身不婚,不曾留下子嗣,為免為熙元朝留下隐患;晉王趙攸寧,化身“沈攸寧”,一葦渡江一般翩翩而來,終于做了一次無關家國天下的決定,肆意縱情一回。雖隐含機鋒,隐含殺機,卻最終是真的情,真的愛。
洛星河低低道:“沈攸寧叫我心歡喜,不止是沈攸寧,只是你。”
他坐在蓮池之中的水榭中,一腳蹬着欄杆,仰頭去看天上的星子。
這水榭也是琉璃做頂,仰可觀星。
遠遠傳來腳步聲,他以手枕頭,揚聲道:“說了不許近這裏。”
“誰都不能近嗎?”
洛星河滞住,猛地起身。
一場幻夢一場真。
——《滿船清夢壓星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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