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那漫長等待的終點
你回到阿卡契,回到曾經你們共同擁有的那個家——它已經冷下來了,也再不會溫暖了。你的心也一樣。
你告訴愛娜整個調查的過程,在她失魂落魄的表情中對她保證你會把他帶回來,不論多久。
關于這個你只有一個辦法可想:這次調查發現,整個巴別塔被“魔氣”所籠罩,沒有人能踏入塔周百米的範圍,只有手持祝禱過的法器的聖職者,勉力走到了大門邊的一步之遙,他說裏面遍布着屍體。于是你給軍營寫了辭職信,把身上所有的餘錢給了愛娜,又回到了修道院——聖母會在阿卡契這個小地方的小聚點。你對嬷嬷說,你願受洗。這次不是做修士,而是做苦修士。只有這樣,你才有可能接觸到祝禱法器。
嬷嬷看了看你,意味深長地說:“我知道你總會回來的。”別的什麽也沒有問,給你寫了去苦修士營地的薦信。什麽是苦修士?實踐靈肉分離、以肉體的痛苦純淨靈魂的修行方式,便是苦修士。也只有這裏,會接納一個來自俗世、自稱悔改的男人,讓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接觸到一個教會最核心的東西:祝禱法器。因為不夠虔誠的,都堅持不了;堅持不了的,就是不夠虔誠。
無數的人在絕望中找到這裏,也在絕望中耗去生命。但這是你最後的指望了。
你要對付肉體,消滅肉欲的誘惑:帶着羞恥的心去吃你的食物,減少你的睡眠,鞭笞你的肉體,節制你的欲望。你要對付孤獨,以絕對的幽居獨處澄澈你的靈魂。你要對付罪惡,日夜報告自己的思想行為,審判自己的罪過。你要丢棄夏爾曾經教給你的所有的東西。你漸漸又失去了生動的表情,忘記了不是用來告罪的語言,背離了家庭,丢棄了自我。你只保留了那最後的一點點東西:你的愛,因為夏爾說那不是罪惡。
然而一年又一年,法器從來不曾承認你。
你常年累月的不回家,只在年節的時候見愛娜,有時年節也不見她,與她也生疏了。又一年你回去的時候,發現愛娜把酒館裏認識的老男人帶回了家,你憤怒地打跑他,要求她自愛。
而她向你尖叫:“你憑什麽管我!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又是我什麽人?”
你無言以對。說到底你才是這裏多餘的那個人。你又憑什麽管她。
也是你沒有盡到責任,你讓夏爾失望了——這個認識讓你發抖。可是來不及了。
你只能加倍苦修,奢望法器有一天回應你,讓你能夠進入那塔裏,帶回一個人的屍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法器仍然沒有回應你。終于你想起來,你只有一樁事沒有忏悔。你卑微的愛。
你向營地的導師告解,問為何這是罪孽。導師告訴你:你對一個同性産生欲念,這就是罪孽,深重的大罪。于是你忏悔,你告解,你贖罪。法器發亮的時候,你既充滿希望,又滿心絕望。你想起嬷嬷的話,才明白,原來是你給夏爾帶來了厄運,讓他的命星夭折在最璀璨的時候。這是真的嗎?既然法器真實存在,這就是真的,這就是你的罪孽,你必須日日夜夜記着它,為它忏悔,自始至終堅信不疑,才能拿着法器,才有希望走進塔裏去。
你連愛他都是錯的。
得到法器承認的苦修士可以進階為聖職者,你開始學習使用神聖的裝備,日以繼夜地練習神術,重新将已經被苦修折磨得憔悴的身體鍛煉回來,抓住每一個練習驅魔的機會,四處奔波。于是第十年,你參加了第二次家屬團考察,這一次是以聖母會聖職者的身份。你終于走進了大廳。你來回背一具又一具屍體,每一次既希望那就是夏爾,又害怕那真的是。不管幸是不幸,你看到的那些裏沒有一具帶着你熟悉的面孔。
但你終于有了希望,你想,不管這要花多少個十年,總有一天你能把他帶回來。哪怕你已經不能再愛他,至少他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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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幾年過去,愛娜突然給你寫信,要你去看她。于是你來了,看到她挺着肚子,一個人躺在床上。她懇請你和她結婚:“那是一條命啊!”
“求你——看在哥哥的份上。”
你知道那是為什麽。在你們所在的小鎮,沒有結婚的婦人不能找人接生,那樣子生産等同于九死一生。
如今生者和死者在你面前,任你權衡,你還能怎麽辦呢。何況那是他最後的家人了。
于是你十三年的苦修與自我否定化作了一場荒誕劇,僅有的希望化為了泡影。你歸還了法器,辦理了離職,用微薄的薪金買了戒指,帶着刻有離職标志的名牌和愛娜來到小鎮的登記所,把你們的名字記在了一起。然後你給她戴上戒指,她給你戴上戒指。你們的名字登上報紙的邊角,也不知有誰會留意到。
你想,至少你給一個修伊戴上過戒指。
你除了一身體力,不會別的技藝,也沒有裝備。你只能接傭兵的活計,最髒最累的活,只要不去太遠的地方。你照顧愛娜,直到她生産。你們給她起名“瑪莎”,你還記得夏爾說,那是生命的天堂。愛娜逐漸恢複過來,可以回到酒館工作。于是你們又拿下戒指,這樣她還有機會找一個歸宿。
這時候你看到一條消息。
你一直和家屬調查隊保持着聯系,他們猜測塔裏有人離開,或許是兇手,或許是幸存者。他們每幾個月寄一封調查總結,列舉全國各地出現的可疑産品。你在裏面發現一樣東西,在瑪莎沼澤周圍被出售,竟類似夏爾信中提過的創意變成了實物。你又看到了那麽一星渺茫的希望。
你打算到那裏看看,看這線索到底是不是相關。就算沒有關系,你也不打算再回返。阿卡契已經無人期待你歸來,或許死在他提到過的天堂,會更好一點。
你果然在那沼澤深處閉上了眼睛。死之前你祈禱,如果這長年的禱告真的被聖母沙耶爾聽聞,就讓你在睡夢中再見他一面。
在一片昏沉中,在這許多年連綿不斷的深重的痛苦以後,你終于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熨帖。額頭那處溫暖起來,你不知怎的知道了那就是你一直等待着的東西,它終于完整了,像是那一年最後分別前夏爾對你說:“阿蘭,保重。”
就讓這成為這段漫長等待的終點吧。謝謝您,沙耶爾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