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叢雲漸漸散去了一種乖戾,她本來打算開車撞殘封樂,精神病史正好當擋箭牌。
封樂更早察覺到了,叢雲總停車在他上班的金融大廈樓下,她那冷淡的眼神,不至于是青睐。
等他查到她是叢振的妹妹,多年前他肇事的受害者,他忽然覺得毛骨悚然。
超跑俱樂部的匿名舉報信,多半也是她的傑作。
他徑直走過來,靠着車窗,說:“你是叢振的妹妹。”
她不說話。
他說:“如果是錢的問題,我可以補償一部分。”
叢雲忽然發動車子,疾馳而去,差點将封樂刮倒。
齊越跟着家裏的長輩,認識一個年輕和尚,叫做文頌,本是外地人,頭一回來法仁寺,被寺裏幹活的山民們驅趕,因為看他年輕,不希望他坐鎮。
山民們不能确認他是不是真信佛?撈了香火錢,會不會回老家娶妻生子?
文頌和尚就每天掃地,千山後院掃幹淨了,拿着水和饅頭,去舍利塔下枯坐念經,念了不知道幾個百天,得了山民們的認可,終于允許他在寺裏挂靠。
法仁寺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已經圓寂,文頌算是唯一的和尚,胖乎乎的,濃眉大眼,說話很有意思。
他有一個宏願,就是重修佛寺,誰知道攢了幾年香火錢,只買回來幾根石柱。
他說也沒什麽,他還年輕,也許等他七老八十,寺廟就重修好了。
齊越帶叢雲兜風,有時就去法仁寺的茶室,聽文頌和尚講他游歷大江南北的事。
文頌和尚心血來潮,開着面包車,要帶兩個人去更高更遠的一座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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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山道又險又窄,好幾回叢雲都以為車子要掉進山崖,又閃過去了。
齊越問文頌:“什麽松髻寺,我怎麽沒聽說過?”
文頌和尚說:“你上輩子修的很圓滿,這輩子不用受一點苦,所以不用去這個寺。”
齊越說:“我苦着呢,我在萬丈紅塵裏沉淪呢!”
文頌和尚說:“那就不歸我管了。”
車子開到怪石嶙峋的山頂,大霧迷蒙,松髻寺是用青石條做的小廟,不知道經歷幾個百年,一口清水方塘,養着珊瑚紅色的睡蓮,珊瑚紅色的鯉魚,異樣的細小,稀有的品種。
松髻寺的老和尚也沒什麽可開導的,又是喝茶,喝了茶自然要随喜,随喜就是給錢。
齊越給了錢,問文頌和尚管用嗎?
文頌說:“随喜多就管用。”
齊越說:“我怎麽也變成迷信的人了?”
“這怎麽能叫迷信呢?你看這青石板,以前的山民一步一步扛到山頂,不是信仰是什麽?”
齊越說:“你別蒙我,以前有騾子,不用人力扛。”
文頌說:“那騾子也有信仰,不然怎麽背的動簍子裏的青石板。”
齊越說:“我上輩子八成是背石頭的騾子,所以修的這麽圓滿。”
叢雲聽笑了。
半道上,老舊的面包車壞了,怎麽也啓動不了,文頌和尚說:“走回去吧,十來公裏。”
齊越說:“你這個和尚不靠譜。”
文頌說:“要不你捐一輛新車給寺裏?”
齊越說:“你不如把廟搬到我家去,管吃管住。”
文頌和尚笑了。
于是,白霧缭繞的山道上,一個虔心皈依的和尚,領着兩個俗人走路,天地靜悄悄的,風露沾得人臉冷。
走了兩個小時,三個人饑腸辘辘,文頌忽然拿出一塊巧克力,拆了包裝,要吃獨食。
齊越說:“文頌法師,你好意思嗎?”
文頌沒下嘴,掰開一半,放在石頭上,對叢雲說:“你比他老實一點,給你吃。”
叢雲拿了起來,遞給齊越。
文頌問:“喂他做什麽?騾子吃草的。”
叢雲說:“他餓了,我給他吃的,和他是不是騾子沒關系。”
文頌說:“不要喂習慣了,以後解都解不開。”
齊越忽然問:“那什麽叫不解之緣?”
文頌說:“傳聞松髻寺是幾百年前一個盲女修成的,如果眼睛看不見,就是騾子領的路。這世上,誰想修夫妻緣,和騾子領着盲女修廟一樣。”
齊越聽了,和叢雲相視一笑。
等走到了法仁寺,有人送了白瓷的佛像回來,說家裏信佛的老人去世了。
年輕人不信佛,也不丢棄,法仁寺佛龛上層層疊疊的佛像,都是送回寺裏受香火的。
文頌摘了好多酸澀的小枇杷,供在院子的瑞香花臺上,喂不挑食的麻雀吃。
齊越說:“文頌,你這個廟不會哪天就倒閉了吧?”
文頌說:“那不至于,我念經收錢的。”
齊越問:“你念經好聽嗎?”
文頌說:“想聽啊,先随喜。”
齊越問叢雲:“想聽嗎?”
叢雲說:“屋檐下有一排青銅鐘,敲起來一定動聽。”
齊越說:“文頌法師,你會敲編鐘嗎?”
文頌說:“這樣吧,等冬天寺裏的梅花盛開,你們還一塊來,我再敲不遲。”
齊越說:“那就這麽定了。”
從寺廟回家後,齊越覺得爬完山的叢雲狀态好,要帶着她多運動,周末踢足球,他當守門員。
叢雲擺好足球,說:“如果你平時有什麽得罪我的地方,我可能會伺機報複。”
齊越說:“你踢的到我才行。”
他讓她用腳背踢,不是腳尖。
她助跑的時候,感覺自己像一塊震動的豬肉……
齊越站在球門那笑,踩着足球問:“現在多少斤了?”
叢雲說:“你猜啊。”
他說:“回頭我抱着你上稱,減掉我自己的體重就行了。”
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說:“等減完了再稱。”
他說好,讓她先繞着球場跑十圈,大約三公裏。
叢雲跑了兩圈就累了,試圖改為散步,但齊越拉着她的手跑,不讓她歇着。
他問她:“要不要私奔?”
她問:“不是上門女婿嗎?怎麽又改私奔了?”
他說:“那我就跟我爸媽說,以後跟你姓,改名叫叢齊越。”
她笑着喘氣,說:“那敢情好。”
齊越做滿五年客戶經理,項目投标,業績年年都是拔尖,升了部門總監,同事嫉妒的不少,難免說他靠着家裏,資源豐富。
齊越從小被人說慣了,不怎麽放在心上,漲了工資要帶叢雲去玩。
玩的目的地也有趣,參觀沿海的醬油工廠。
全自動化的廠房十分壯觀,豆子在大罐裏蒸熟了,冒着熱騰騰的白氣,送上傳送帶,漸漸冷卻了,和面制曲,裝在戶外更大的罐子林裏,日曬夜露,發酵自沉,出了醬油,抽注進玻璃瓶,包裝出廠。
工廠的少東家王铎铎和齊越是國際小學同學,大學讀的食品工程,問他怎麽想着來閑逛了?
齊越不客氣地說:“我想來就來。”
王铎铎說:“那是,咱倆這麽熟,難得你帶女朋友來。”
齊越說:“她在家也悶,不如出來嘗鮮,你家還有做古法醬油吧?”
王铎铎說:“有啊,還留了一片小曬場。”
小曬場很樸舊,制醬都用人力,老師傅選了黃豆麥粉,用竹蒿壓實了,切成餅,草席蓋着自然發黴,混合鹽水,沒進大缸,合上尖頂竹簍子,曝曬,曬足日子,當中還要攪拌,最後壓榨。
因為太費人工,效率低,做的也不多。
王铎铎拿了兩罐醬油,一古一今的制法,說要做砂鍋焖醬雞。
食堂裏,廚師将一只雞分兩半,腌上不同的醬油,蒸熟了,端出來,色香味俱全。
王铎铎問:“看看吃的出差別嗎?”
齊越各夾了一塊雞肉嘗了嘗,說:“這很明顯。”
他點了右邊的那盤雞,說是古法的,讓叢雲嘗鮮。
叢雲吃了一塊,很香,問:“這個醬油價格怎麽樣?”
王铎铎說:“一瓶醬油五六十塊,十倍價差,主要做出口,國內也有一些講究人喜歡吃。”
齊越說:“你從前帶到小學的醬雞腿,用的這個醬油吧?怪饞人的,哄着同學們給你抄作業。”
王铎铎笑着說:“物物交換嘛,學校太保守,從不教這個,我給同學們啓蒙去了。”
齊越莞爾,說:“還是你臉皮厚。”
王铎铎說:“要是你對這個感興趣,我們回頭去看看做魚露或者做沙茶醬的工廠。”
齊越說:“那好,定個時間去。”
王铎铎說:“你小舅舅最近怎麽樣了?”
齊越說:“小舅舅很好。”
王铎铎說:“多虧他,才有我家的自動化流水線。他操盤一流,融資、包裝、廣告,樣樣精通。要不然醬好也怕巷子深。”
齊越說:“小舅舅做什麽都很漂亮。仰慕他的人,惦記他的人,和你家做醬油的豆子一樣多。”
王铎铎問:“你怎麽不像他一樣?做一番大事業呢?”
齊越說:“我只能量力而為。”
叢雲忽然問:“這個醬油雞是散養的走地雞嗎?”
齊越發現叢雲一直在吃,胃口很好,完全忘了減肥的事。
王铎铎答:“竹林裏散養的雞。”
叢雲說:“配上你家的醬油,味道很好。”
王铎铎說:“你們記得拿一箱醬油回去。”
叢雲說:“那我不客氣了。”
齊越看着叢雲對吃這麽上心,估摸着她是找着新的寄托了。
回程路上,叢雲說:“他們都要你做美玉無瑕,自然也要我和你做賢伉俪。可是我想做菜園裏的蘿蔔,和你這個石頭長一塊兒。”
齊越微微一笑,說:“那我休年假,和你一塊去野營,只有咱們兩個人。”
叢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