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送走楚衡則,福纨的面孔仍有點泛紅,看着倒比往日健康了不少。
兩人并肩沿禦河而行。
“怎麽突然主動找我?”她開了句玩笑,“該不是特地來讨你那頂帽子吧?先說好,給我了,就是我的了。”
白蟬沒理她的胡話,皺眉:“你一直這樣問,是不想見我?”
福纨:“啊……”明明更輕佻放浪的事兒都做過了,聽了這一句話,她卻忍不住又臉熱起來。
“胡說什麽,”她低頭踢了一腳地上小石子,“你來找我,我很歡喜。”
白蟬:“嗯。”
河風涼爽,福纨忍不住頻頻側頭去看她,白蟬卻始終沒提起那晚兩人在河邊的一吻。不追究,不怪罪,似乎打算就這麽忘了。
“你——”
“那個——”
福纨搶白:“你先!”
白蟬停頓片刻:“那個,你若想好了要求,記得告訴我。”她想了想,又補充:“須得早一些,年後我有要事在身,怕不能時時來找你。”
福纨一手折了根狗尾巴草,随意地:“那我現在就想好了,要不你教我吹哨笛呗?”
白蟬:“……”她有些不虞,“不是這樣的事。”
“可我偏就想學這個!”福纨停步,仰頭,“想學。就現在。”
白蟬垂眸與她對視,眼下淚痣微微一晃,帶出了七分無奈:“這樣的小事,你直接開口就行了。”
福纨:“可上回我求你,你不沒答應麽?”
白蟬:“……”
福纨湊上前去:“嗯,好姐姐?”
“出言無狀,”白蟬薄唇緊抿,潔白如玉的面孔繃着,“你怎得總是如此……無禮!”
福纨彎起眼睛笑了:“我是小妖女嘛!”她從懷裏掏出一物晃了晃,“看,你的哨笛我貼身帶着!”
白蟬別過臉,沒說話,眉頭卻微微松展開來。
寒風瑟瑟,晨霧剛散去不久,空中彌漫着冰凍的濕氣。濃綠的河水倒映兩岸枯柳,一路奔向京城之外的丘陵。逆着河道,自遠處飄來杳杳鐘聲,約是京郊燃燈寺的法事。
兩人行至一處人跡罕至的茅草亭,福纨撣了撣灰塵大咧咧坐下。
福纨:“上回你吹的那支曲子真好聽,我做夢都聽見它的調子。”
“是麽?”白蟬眼底有了點笑意。
福纨道:“叫什麽名兒?”
“不知道,”白蟬垂下視線,“我娘教的,我還沒問過她。”
“你竟然有娘?”福纨驚訝,随即意識到自己失言,擺手道,“害,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說書聽多了,你瞧那折子戲裏頭的神秘高手,不都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麽!什麽天生任督二脈相通,無父無母無宗門,掉下懸崖拾到秘籍神功,又被隐居的絕世高手收為關門弟子……”
白蟬唇角勾了勾:“石頭縫裏蹦出來,怕不是孫大聖?”
福纨:“哎,你還知道大聖?”
白蟬:“這兩日剛看的。藥發木偶戲,‘大鬧天宮’。”
福纨捂臉慘叫:“不會吧,我竟錯過了大聖的戲!”
白蟬想了想,又說:“而且,習武哪兒那麽容易,任誰都得‘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才勉強能入個門。”
福纨聽了直搖頭:“那我可不行,我最怕疼,還怕累。”突然,她又有了注意,觍着臉湊過去,“不然你教我幾招唬人的招式,能顯擺顯擺的那種就行。”
白蟬瞅了眼她的細胳膊腿,淡淡道:“下盤不穩,就算練出了花拳繡腿,也是被人一招撂倒的命。倒不如早點躺平,還少受點罪了。”
福纨:“……”雖說是真話,但怎麽就這麽不愛聽呢!
白蟬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嘲諷。
她認認真真思索一番,補充道:“若要防身,我倒是有個法子。川渝門派似乎流行一種臂弩,可藏于衣袖下,危急時刻發動,剎那間萬箭齊發,如暴雨梨花。”
“——唔,哪怕不能擊敗敵人,也夠時間給你逃跑了。”
福纨:“……”她到底看起來有多弱啊,這人腦補的盡是些逃跑投降的場面?
她不服氣:“那你剛才那一招呢?就是砍脖子的,我看你平平一劍遞出去,她竟連躲都無處躲。這劍招厲害,叫什麽?”
白蟬瞥了她一眼,慢吞吞道:“刺。”
“就這?”
“就這。”
福纨:“……”像這種招式不配有個酷炫的名字嗎!不配嗎!
白蟬便解釋道,劍練到極致,反倒不拘泥于招式了,劍在心中,見招拆招,以靜制動,可禦萬敵。縱橫千軍之中,亦無人可近其身。
說着她随手折了支茅草,雙指夾着,向福纨面門輕刺。
福纨眼前一花,只覺那茅草雖是直刺,卻又好像暗藏無數虛影,叫人無從判斷方向。短短一息之間,她只來得及憑直覺向右偏頭。
呼。
軟軟的狗尾巴草準确地蹭上她鼻尖。
好癢。
她打了個噴嚏,憤然控訴:“你欺負人!”
白蟬想了想,微微傾身,将狗尾巴草遞到她手裏:“那你要不要還回來?”
福纨當即接了,學着她的樣子,去戳她挺秀的鼻梁。白蟬不躲不閃,安安靜靜坐着,身姿靜若一尊白玉像。
福纨心中竊喜。
誰知就在即将刺中的瞬間,人影一晃,她消失了。
下一秒,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握住了福纨的腕。
白蟬整個人籠着她,偏頭到她耳邊:“捉住了。”
亭外是蕭瑟冰寒的冬景,福纨被她呼出的熱氣激得一顫,手指抖了抖,松開了。
福纨:“你……你……”
她耳朵支棱着,不争氣地紅了起來。氣氛頗有幾分旖旎。
誰知就在這時,白蟬突然放開了她,一板一眼地總結道:“學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所以說,還是學吹曲吧?”
福纨“……”她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瞪了人一眼,見對方一臉的無知無覺,又忍不住有些洩氣——真是一拳砸在棉花上。還是團木頭芯子的呆棉花。
氣死了!
白蟬正低頭削着一根新的竹哨,擡頭見她憤憤然的表情,不解道:“怎麽,你不想學了?”
福纨:“……”
她給噎得無話可說,蹭的站起來原地兜了兩圈,最後還是蹭到白蟬身旁坐下,咬牙道:“學!”
兩人閑坐亭中,對着無甚美景可言的濤濤禦河水,吹了一下午的哨笛。
當然,是白蟬一人獨奏,福纨那充其量只能算“哔哔啵啵”小喇叭,甚至吓走了一窩烏鴉不提。
掌燈時分,福纨回宮,腦袋裏還在無死角循環哔哔啵啵的魔音,整個人都有點恍惚。
“殿下?”
楚衡則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跟蹤狂似的,亦步亦趨地追着她。“殿下,我下午來找您,本是想問問昨夜……”她皺着眉頭,欲言又止。
福纨停下來,瞅了她一眼。
逆光看去,楚衡則的面貌确實與昨夜畫中人有七八分相似,但也僅此而已了。
畫中女郎一雙盈盈妙目欲語還休,即使鎖在畫中,也透着說不出的倦懶風情。與之相比,侍中大人十足十是一塊頑石。
福纨緊了緊袖口,将那畫往裏推了一點。事情查清之前,還是不要告訴楚衡則比較好,免得惹她胡思亂想。
福纨拿定主意,回道:“沒什麽事,我請了安便出來了。”
楚衡則:“陛下沒有為難您吧?”
福纨搖頭說沒有,女帝昨夜醉着。
楚衡則:“我聽嬷嬷說甘泉宮瓷碗瓷杯碎了一地……幸好。”
福纨:“托你的東西呢?”
楚侍中:“都備妥了,殿下寬心。”
隔牆有耳,宮中更有數不清的眼線,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兩人并未多言。
“好,”福纨轉了視線,扶着九曲橋往下望了望,“湖面都凍冰了?”
楚衡則偏頭看向她。
福纨淡淡地:“上回陛下還對我說,新年應當破一次冰,也好讓底下的紅鯉上來透透氣。如今這景致,一片死寂,着實有些無趣了。”
楚衡則微微一愣:“您的意思……”
福纨笑了:“聽聞林相府上,也養了不少錦鯉?”
楚衡則的眼睛亮了起來,道:“臣代丞相謝過殿下!”
福纨搖頭:“不必謝我,紅鯉能不能活,還得憑那一位的心思。”
福纨打量着厚厚的冰面,底下模糊可見幾團黑影四處流竄,兇惡得很,所過之處攪起無數暗流洶湧。她勾了勾唇,日後這朝堂上,便不再是大司馬的一言堂了。
水至清則無魚。這水,自然是越渾越好。
“殿下……”
福纨回神,卻見楚侍中還立在原地,似有什麽難言之隐。
楚衡則猶豫再三,橫下心道:“恕臣再多一句嘴……今日那姑娘,可是殿下的熟識?”
福纨:“唔,她?認識罷了。”
楚衡則又問:“您這幾天日日離宮,便是去見她?”
福纨停下逗弄魚兒的動作,直起腰:“你究竟想說什麽?”
“……”
“阖宮上下那麽多雙眼睛盯着,總得尋個借口。”福纨淡淡道,“一個爛泥糊不上牆的纨绔皇女,追着姑娘滿京城的跑,這個傳聞,你以為如何?”
楚衡則的模樣似是松了口氣。
福纨的語氣很冷:“你且去轉告林相,孤的私事,還輪不到他來管。”
“殿下,”楚衡則神色變了,緊追兩步,惶然道,“殿下莫要怪罪,大人也只是擔憂罷了。”
福纨悶頭走得飛快,袖袍在身後被朔風吹得鼓起。
楚衡則:“殿下!殿下,其實不只是大人,我也……那女子來歷不明,武功高深莫測,萬一她心懷不軌——”
福纨剎住腳步,回頭盯住了她。
“若她心懷不軌,我龜縮在這宮中,你就能護得住我嗎?”
瞬間,楚衡則的面孔血色盡褪,只餘一片慘敗的白。她像被戳中了死穴,嘴唇嗫嚅,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護不住我的,”福纨溫和道,“過去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白蟬:別氣了,讓你欺負回來,好不好?
福纨:真的?
白蟬:嗯。唔,等……你往哪兒摸?
纨妹撩火→纨妹得寸進尺→小白暴起→纨妹被吃幹抹淨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