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日之約轉眼便至,福纨拿粗布包裹了長劍,照例偷溜出宮。
天街之上熱鬧喧嚷,天街之下只剩寂寂奔騰的流水,和一輪孤單單的圓月。
福纨坐在長草坡邊發呆,肩膀忽然被人按住了。
“誰——”
“噓。”眼前的白衣劍客取下面具,露出鳳眼之下那顆精致淚痣來。
她這次是勁裝打扮,白綢緞束縛勁瘦的腰肢,勾勒了柔韌的弧度。福纨驀然一晃神,旋即別開眼,将長劍往她懷中推。
“喏,還你。”
歸還了貴重物品,福纨不再留戀,擡腿便走——自那日之後,宮中對她看管得愈發緊,她必得早點回去,免得叫人發現。
錯身的瞬間,她的手臂被拽住了。
“留步。”
福纨擡頭,望進那雙如霜似雪的狹長雙眸。對方手勁很大,神色卻是溫柔的,她說:“你的願望,可想好了?”
福纨垂眸不語,卷曲濃密的睫毛在單薄面孔上投下一片陰影。
那人微微彎下身,捉住了她躲閃的眼神,柔和卻固執地重複道:“你既肯來赴約,定是想好了?”
“我,我只是……”只是想将劍還給你罷了。
福纨望着她眼中映出的搖曳燈火,後半句話在喉頭滾了滾,沒能說出口。她猶豫片刻,低聲道:“……嗯,想好了。”
對方終于松開她,修長手指緩緩抹過粗糙的劍柄:“且說說看。”
“我想打聽一件事,與你有關。”
手指驟然收緊了,那人橫來一眼,尚未開口,凜冽的氣質已壓得人難以呼吸。
倒叫人想起,她确是個慣于殺人的劍客。
——長劍,無論多麽華麗貴重,都是取人性命的武器。
半晌,女子緩緩開口:“什麽事?”
壓迫感逼得福纨幾乎站立不穩,唇上卻露出笑意:“不必這麽緊張,我只想問問,你叫什麽名字?”
“……”
“不肯說拉倒。”福纨聳肩,扭頭便走。
“……白蟬。”
“?”
“白晝的白,夏蟬的蟬。”白蟬停頓片刻,“你呢?”
福纨回身,偏頭微笑:“我可沒輸賭約,為何要告訴你?”
白蟬默然無言,唇角抿得緊緊的,看模樣是有點生氣,但又不好發作。
福纨心裏好笑,放柔聲音:“行了,我的好姐姐。你陪我逛逛,我便告訴你。”
“逛?”
福纨仰頭一指:“天街盛景,良辰錦時,何不夜游?”
她擡手的瞬間,正巧遙遠處炸開一團煙火,仿佛指尖綻開了轉瞬即逝的花。
白蟬微怔,不自覺地點了頭。
福纨頰邊的酒窩若隐若現,捉住她的手往行人最多處擠去。
“等——”
天街之上游人如織,摩肩接踵,他們這對宮女配勁裝的組合倒不顯得如何突兀。福纨泥鳅似的滿街亂竄,很快買了一大堆的零嘴。
她懷裏滿滿當當,舉着一根糖人慢慢舔着。甜絲絲的粗糖融化在舌尖,膩得牙都要黏起來,卻格外的香甜。福纨啃完糖泡泡,又抽了根冰糖葫蘆出來,旁若無人地大嚼特嚼。
白蟬看得都替她牙疼,忍不住道:“像你這種吃法,當心以後成個缺牙老太太。”
聽見“老太太”三個字,福纨動作一頓,旋即若無其事地繼續咬下去。
“人生得意須盡歡,懂不懂?”她挑起眉尾,“若是像你這樣,成日裏杞人憂天,這也不許,那也不能,活得該多不自在?”
“你……”
“再說了,我情願當個快活的缺牙老太太。活得束手束腳,什麽好東西都沒嘗過,光守着一口好牙又有什麽用?”
白蟬沒說話,又開始抿着嘴生悶氣。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好心。”福纨随手丢開竹簽子,拍了拍衣角,“走,帶你去看藥發木偶。”
藥發木偶是傳統焰火表演的一種,發動時,點燃竹竿最下面的引線,便會層層噴發,綻開絢麗煙火,觀之如火樹銀花。
與此同時,火|藥還可帶動特制的光蠟紙木偶,表演各類劇目。
兩人趕到時,木偶攤前已經圍了不少人。福纨踮腳,眯眼看清了頂上的小人。
“唔,今天演‘劈山救母’啊。”她略帶失落,“還以為是‘大鬧天宮’呢。”
“劈山救母?”
“三聖母啊。”福纨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寶蓮燈,沉香,沒聽說過?”
白蟬困惑地眨了眨眼,淚痣輕輕一晃,張嘴欲問,藥發木偶表演卻突然開始了。于是她便維持着薄唇微張的姿勢,愣在了原地。
福纨瞥了眼噴發中的木偶,又回頭去看呆楞楞的白蟬,視線微微下移,落在她淡色的唇瓣上。映照着火光,她唇珠處微凸的陰影分外清晰,像是誘惑着誰去咬一口。
“這真是……”白蟬喃喃驚嘆。
福纨附和點頭:“是啊,好看極了。”只不過,她并不關心引起陣陣歡呼的藥發木偶,注意力全然集中在白蟬微顫的唇珠上。
人潮洶湧,她們勾着手指站在幾米高的藥發木偶前,仰頭望向不斷噴發的熱情火星。
藥發木偶表演時間很快結束了,藝人領了賞錢,觀客也各自散去。兩人挑了一處僻靜欄杆歇息,面朝着黑漆漆的河水。
“喜歡焰火?”
白蟬回過神,輕輕點了點頭。
“這不算什麽,”福纨得意道,“除夕夜宮宴上的藥發木偶才叫厲害。得有這個的三倍大,能燃上一炷香時間,漂亮極了。”
“真的?”
“嗯,下回偷偷帶你去看。”
福纨掰了點冷掉的餅子,丢進河水,很快有鯉魚争先恐後地躍起搶食。白蟬站在她身後,越過她的肩膀,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些漂亮魚兒。
“禦花園的錦鯉是海外進貢的,也比這要大上很多。”福纨評價道。
“既然宮裏什麽都好,”白蟬面露困惑,“你又為何要溜出宮來?”
福纨撐着欄杆,仰頭望向她。半晌,她緩緩開口:“也……并不是什麽都好。”
“嗯?”
夜風缱绻微涼,卷起兩人發絲,送來遙遠的喧嘩聲響。
福纨仰着脖子,沒有說話。白蟬垂頭與她對視,她狹長雙眼眸光冷冽,最深處卻似暗含灼熱星火。
不知是柔軟夜風讓人沉醉,抑或是這雙眼。
福纨扭身踮腳,毫無征兆地撐住對方身側欄杆,迎面吻上她肖想了一整夜的唇瓣。
——和想象一樣,薄唇溫度偏低,輪廓分明,柔軟的唇珠因為詫異輕輕顫抖着。
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說話。她們藏身于黑暗,雙唇輕輕相貼。福纨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很快停下了這個淡薄的吻,哧溜滑下欄杆,三兩步跑遠了。
白蟬呆立在原地,眼中滿是震驚。
“福纨,我叫福纨。”福纨惡作劇成功似的,帶着笑意回頭,雙手比了個喇叭,“福氣的福,纨绔的纨。這回可別忘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白蟬認認真真盤算:糖葫蘆不許再吃,老了要爛牙,烤串棉花糖驢打滾也是垃圾食品blablabla
福纨(踮腳):親~
白蟬:……少,少吃一點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