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2)
提出此等條件來!大帳內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唯有三人未做動靜,便是潘美、楊六郎以及耶律休哥。
四郎楊延輝見狀,上前一步道:“楊延輝見過潘王爺!王爺,在下有話要問!”帳內衆人急忙閉了嘴。
就見潘美看了看楊延輝,随即便道:“老夫還記得你,楊家四郎,你與我徒兒八郎向來關系緊密,有話便問吧。”
“多謝王爺恩準!王爺,您所說的邊關諸城,不知都包括哪些啊?”四郎問道。
潘美:“雁門關以北。”
“哦?王爺的意思是說,雁門關以北的城池...我大遼皆可接手?”阿裏鐵牙也忍不住問道。
“不錯!”潘美繼續道:“只要你們的大常衮楊八郎此生不再踏足遼疆半步!”
“若是在這期間...常衮大人歸國,又當如何?”唐經年突然問道。
潘美斜睨了他一眼,嘴角一勾,冷笑道:“他若再敢與大遼有半點瓜葛,老夫便親提精兵三萬,揮師上京!定叫他的心上之人,死于亂軍之中!”
☆、南北合
潘美說罷,一雙鷹目挑釁地瞥了耶律休哥一眼,正碰後者鷹目掃來,戾氣如刀。就見耶律休哥面寒如霜,道:“王爺區區三萬精兵便想揮師上京城,還要我死于亂軍之中,恐怕是玩笑之話吧?”
潘美聞言一愣,随即大笑道:“老夫一把年紀了,還會和爾等娃娃說笑話嗎?”
耶律休哥冷哼一聲,答道:“實不相瞞,在下實在難以相信三萬宋兵便可揮師北上,還要取了我的性命!”
“不信?好吧,于越大人大可一試。”“怎麽試?”“放下會盟不談,兩軍開戰,看老夫如何以三萬精兵揮師上京,取、你、性、命!”
耶律休哥被其一激,不禁血氣上湧,剛要發怒,卻被身旁的四郎一把攔住,已到嘴邊的話也未來得及說,便聽四郎搶先說道:“王爺,請容我們回去商讨幾日再做答複可也?畢竟您提的條件關系到大遼常衮,這可不是小事呀!”
潘美聞言點頭,道:“四郎說得在理,況且老夫也不是心急之人,三日之後,等你們的答複。是戰是和,可都在你家于越一念之間呀!”說罷,潘美帶着六郎等一班宋将回了宋營,只留下遼方衆人在帳中不語。
帳內衆人看着楊四郎,四郎嘆息一聲道:“想必諸位都在怪我攔下于越大人吧?”
耶律休哥冷聲道:“你最好解釋清楚!”
“哎...我這也是為咱大遼着想啊!”四郎繼續說道:“你們都不相信通武王潘美可以揮師上京,那是因為你們不夠了解他!”
耶律休哥:“如此說來,你很了解咯?”
“實話說,我也不了解他!”四郎苦笑一聲道:“但你我,以及在座的諸位,可都了解他的徒弟,八郎楊延順吶!”
耶律休哥:“此話怎講?”
“于越,以你對八郎的了解,若是這話由他嘴裏說出,你可會相信?”四郎反問道。
耶律休哥聞言一愣,旋即眉目一緊,未曾搭言,倒是一旁的唐經年答道:“若是常衮大人親率三萬精兵,想要揮師上京,我想...在座的除了于越,無人能擋!”
衆人聞言點點頭,阿裏鐵牙也道:“在我看來,八哥若想攻取上京,定是苦戰,但勝算極大!”說完,他看向耶律休哥,後者竟也是輕輕點頭,心道:是呀,若是八郎攻城,我來守城,又能守得幾日呢?
四郎似是早已猜到衆人心中所想,随即又道:“潘美是八弟的師父,若八弟都能攻下上京,那......”。話只說了一半,但衆人已經心知那剩下的一半是什麽了,不禁擦了一把冷汗,幸虧三驸馬及時阻止,否則後果難以預料啊!
“三驸馬言之有理,但是并非師父一定強于弟子啊?古來弟子強于師的例子也不少!潘美能做八哥師父,但也未必一定強于八哥!”阿裏鐵牙道。
“你太小看潘美了,他的‘通武’王號可絕非浪得虛名!”四郎又對耶律休哥說道:“于越大人,你可還記得幾十年前的太原太守王子鳴嗎?”
耶律休哥口中念道:“銀面韋陀嗎...記得!”
四郎:“于越大人,若是你與王子鳴交鋒,勝算幾何啊?”
耶律休哥:“恐怕...難足三成。”
“嗯...假若我記得不錯,你曾對我說,這王子鳴...可是敗于潘美之手呀!”四郎提醒道。
此話一出,耶律休哥身軀一震,暗道:是呀,這王子鳴雖是自刎而死,但他也卻是說過,天下唯怕兩人,其中一人,便是這通武王潘美啊!”
耶律休哥自知難以與王子鳴相提并論,如此看來,與潘美也是實力懸殊。雖說潘美如今已年逾六旬,但看他的面貌未變,誰又能知他此時實力呢?誰又敢冒險一試呢!倘若貿然開戰,真敵不過潘美,自己死于亂軍之中也就罷了,可上京城誰來守衛呢?到時候潘美兵圍上京,馬踏遼疆,我可就是大遼的千古罪人啦!又有何面目去見蕭太後與師哥韓昌呢?“
想到此處,耶律休哥手扶帳內木椅,一步一挪來到帳前,掀開帳簾,面前依稀可見連綿的宋軍營盤,不禁悲來橫集:“八郎啊八郎,我該如何是好啊?”
話音一落,帳外風雪又至,耶律休哥只身投入漫天大雪之中,仰天太息,堂堂于越竟困頓若此,無依無靠,身在宋營的大常衮可曾得知?
身後的遼将盡皆為自家于越嘆息,阿裏鐵牙更是百酸攪腸,身為大将不能為于越分憂,真是難辭其咎。此間只見風雪大作,天地為之變色,耶律休哥突然翻身上了戰馬,手中長鞭一揮,座下一字賴腳玉麒麟四蹄揚起,飛奔而去。馬上的耶律休哥迎風而哭,雪花打在臉上,如同烙印,風吹在身上,如同刀割。不知跑了多久,耶律休哥一勒戰馬,在風雪中不見南北,不分東西,只覺得頭暈目眩,一下子摔落皚皚白雪之中,那一剎那,耶律休哥肝心若裂:“八郎,對不起了!”
三日後,宋遼會盟,談判成功。次日,昭告天下,書雲:宋遼交戰,期年未果,邊關動蕩,民不聊生。今談判合謀,南北會盟,劃城而治,幽州為界。北為遼疆,南為宋土,互不侵擾,工商往來。遼之常衮,傷宋雙王,囚于南國,生不得還,以安民心!
自此,宋遼多年的戰争終于結束了。耶律休哥答應了潘美的條件,但也并未多要城池,宋遼兩國仍以幽州城為界,回到了宋太【祖】趙匡胤時的疆域版圖。兩軍互換盟書的那一日,耶律休哥以大遼于越的身份許諾宋朝百姓:只要大宋邊關有楊六郎鎮守,遼國便再也不犯邊境。這一戰,誰也說不清哪國勝了,但是有一點可以得知:耶律休哥輸了,輸了自己心愛之人。
宋營,呼延佩顯轉醒之時,只見一個背影黯然離去,那人一身枷鎖,腳鐐嘩嘩作響。
☆、馬蹄南去人北望
不知過了多久,楊延順被人叫醒,緊接着便被帶到一座大帳內,帳內幾人陸續退出,只剩下三個人。一個是自己的六哥,另一位是自己的二師父潘美。第三位,卻是叫不出名字來。
看着面前三人,八郎只覺得頭痛欲裂,仔細回憶過往的經歷:呼延佩顯轉醒的那天,自己被人帶走,铐了一身的枷鎖,這也不足為奇,誰叫自己是罪臣之身呢。自己被關了許久,都未曾有人出現,直到兩國談判成功的消息傳來,自己向獄卒要了一壇酒,醉得不省人事,那真是一壇好酒。醉夢中,自己仿佛看到了耶律休哥與二師父潘美相對而坐:兩身紅衣,兩雙鷹目,卻盡皆看着自己...再後來,耶律休哥哭了,二師父笑了。
而此間帳內,只聽二師父潘美說道:“八郎,好久不見。可曾想念為師?”
楊延順冷哼一聲,抖抖身上的鎖鏈,道:“想!徒兒怎麽會不想念師父呢?”
潘美:“八郎,我知道你對耶律休哥的決定頗為不滿?”
“師父錯了,徒兒對耶律休哥沒有怨言!”“哦?那就是對為師有怨言了?”“徒兒不敢。”“你還有什麽不敢的?叛國的事你都做了?你對得起楊家列祖列宗嗎!”“師父,徒兒乃是楊家義子!”“那你對得起為師嗎?”“師父,你可對得起銀面韋陀?”
潘美鷹目聳瞪:“你說什麽?”
“徒兒是問,二師父與大師父,可曾對得起二十年前的太原太守,銀面韋陀王子鳴!”楊延順如是答道。
潘美嘴角一抽,起身離座,背對三人,未曾言語,不過肩膀卻微微顫抖,六郎見狀,急忙道:“八弟,你怎能如此說話呀!此間你身負重罪,怎麽還不知錯就改呢!”
八郎聞言把身上枷鎖一晃,反問道:“不知我身犯何罪?”
六郎長嘆一句,道:“八弟,這是京城來的雙天官寇準寇大人,此次前來邊關專司審判你的罪狀,還是由他來告訴你吧!”說罷一指帳中那人。楊延順擡眼望去,就見那人三十多歲,上中等身材,兩道細眉、一對朗目、鼻直口正、齒自唇紅、圓耳垂肩,颔下三縷黑須、飄灑胸前,長得倒蠻不錯,再一看穿着打扮,官袍加身,虎靴添足,烏黑官帽,帽翅修長,可見官位不低。
寇準面色一暖,笑道:“八将軍所犯之罪也不算多,就是每條罪狀都足以致死呀!”說着便把楊延順的罪狀一一列出。第一條:叛國通敵,為虎作伥。第二條:出征西域,助纣為虐。第三條:救走韓昌,賣國忘本。第四條:射殺雙王,罪不可赦!
楊延順聽罷倒是笑了,答道:“還有一條,你們忘了。”
“哦?說來聽聽!”寇準道。
楊延順:“擊殺當朝天官,罪大惡極!”
此話一出,寇準當即面色一變,就見楊八郎突然撲向自己,高擡臂膀,猛然下落,四十斤的獄枷正向自己砸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此等當口,就見寇準面前突然竄出一人,擋在前面,雙手一舉,托住獄枷,叫道:“八弟,你要幹什麽!”
“幹什麽?殺人而已。”楊八郎笑道。
“放肆!天官大人對楊家有恩,你怎可如此以怨報德!”六郎怒斥道。
楊延順倒在地上,淚流雙頰,道:“那又與我何幹?我早就不算是楊家将了,從金沙灘被俘那日起...我的命就不屬楊家了。”
六郎:“八弟,你怎能如此說話!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以前是,現在還是!”
八郎:“不...不,我的命就從未屬于過自己。以前屬于楊家,後來屬于耶律休哥,現在...我都要死了,我的命...也還是不屬于我。”
“對!現在你的命...屬于我!”話音一落,潘美一掌拍下,楊延順當場被其擊暈,倒在帳中。
六郎看罷,不住搖頭嘆息,道:“哎...是我楊家對不起八弟呀!”說着不禁眼圈一紅,又急忙躬身道:“寇大人受驚了,延順無禮,延昭替他賠罪!”說罷竟要下跪賠禮,寇準急忙一把扶住,口中說道:“元帥嚴重啦!區區小事,我怎會放在心上呀!倒是我該感謝元帥,要不是你及時相救,恐怕我就真的一命嗚呼啦!”說着看看倒在地上的楊延順,随即又問道:“現如今這八将軍該如何處置呀?”
六郎忍痛道:“寇大人...依法處置便可!”
“不可不可呀!元帥,我哪敢呀?”寇準急忙說道。
六郎聞言一愣,旋即答道:“寇大人,請你依法處置,我楊家決不有半點微詞!”言語果斷,毫無情面。
寇準見狀,苦笑道:“元帥誤會啦,我怕的不是你,而是怕耶律休哥呀!”說完又看向潘美道:“按理來說,八将軍必死無疑。但是如果八将軍死了,大遼那邊...誰能保不出什麽亂子呢?再者說,八将軍與當今聖上的關系...總之,罪孽雖重,卻也難以定責!”
六郎聞言不禁抽了一口冷氣,想了半響,問道:“不知聖上可有何指示?”
“聖上說了,一切都聽王爺的!”寇準說着,二人不約而遇望向帳內潘美。後者則手扶軍案上的紫檀木匣,緩緩道:“老夫怎麽會忍心處死我這唯一的徒兒呢。”
“那王爺的意思是......?”寇準低聲詢問道。
潘美:“三天後,我将帶着八郎南下...葬了我師哥。”
六郎與寇準對視一眼,二人不再說話,雙雙而出,只留下帳內的潘美與八郎。
八郎醒來的時候,自己已在溫暖的軍榻上,榻前一個冒着熱氣的木桶,走下榻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的枷鎖已經退去,便跳入木桶中沐浴起來,又穿了件新衣,待一切完畢後,八郎正襟危坐,對着帳外喊道:“來人呀...我醒了!”
不多時,帳外走進一人,一身白衣如雪,銀發若霜,正是自己的二師父潘美潘人鳳!
“徒兒謝過師父不殺之恩!”八郎說道,卻是未曾下跪,依舊坐在那一動不動。
潘美看罷,眉間竟有失落之色,旋即又道:“既然你也醒了,我們便動身吧。”?”
“往何處去?”“南國。”“何時歸來?”“這便要看天意了...也許,你再也回不來了。”
八郎聞言鼻子一酸,自懷中取出那本《楊家槍法》放在榻上,又跪下身來,拜了三拜,随即起身,跟随潘美出帳。出了大帳,便見自己的坐騎抱月烏夾寨,八郎走過去摸摸馬頭,随即翻身上馬。馬上唯有鞍鞯,已無戰甲盔袍,更無金槍箭壺,八郎手握缰繩,打馬出營。
日頭西落,兩匹駿馬踏雪而行,一黑一白,一急一緩,馬蹄南去,斯人北望。馬上的人不知過了幾關幾隘,只知徒勞地擡頭仰望,卻再也看不見北國的雲、邊關的月。
--第三卷完--
☆、吹燈大師
白馬踏春泥,烏龍滾紅雲。自塞北邊關一路南下,楊延順與潘美二人繞過東京汴梁,向東南取道。方過應天府,行至淮南一段,一則北方傳來的消息留住了二人疾奔的馬蹄。
遼統合二十七年十二月,蕭太後因積勞成疾病崩于宮中,享年六十七歲,葬于乾陵,尊號承天皇太後。大遼于越耶律休哥奉太後遺诏扶持大皇子耶律隆緒登基,史稱遼聖宗。
次年三月二十四日,掃南滅宋兵馬大元帥韓昌韓延壽亦是病逝于上京元帥府,聖宗追封其為大遼太師,位列九卿,賜名耶律遂正,葬于平州。
再說楊延順于馬上向北方三拜,面色怆然,大遼遭此劫難,耶律休哥定是已壓上千鈞重擔,想到此處不禁長嘆一聲。潘美在旁問道:“你是拜蕭太後還是拜那個韓昌呢?”
楊延順:“徒兒拜的是大師父。”
“那你可拜錯了方向!”潘美撫着手中的紫檀木匣說道。
楊延順則沒有回答,只是望了一眼“大師父”,便打馬南去,潘美亦是緊随其後。
又行了月餘,楊延順二人來到了隸屬于淮南東路的揚州城下。
大宋的行政等級劃分為路、府、州、縣。全國共有二十四路,一十九府,287個州,1135個縣。各路亦有隸屬中央的軍隊管轄駐防,如河東路的火山軍,淮南西路的無為軍。
話說八郎站在揚州城下,不住打量,只見揚州城高大雄偉,氣勢恢宏,較之邊關諸城更為壯觀,不禁驚奇:想不到此處還有如此這般的城池,怕是非萬餘精兵難以奪城。
潘美看了揚州城一眼便撥馬右轉,八郎見狀急忙跟随,只見前者沒有進城,而是沿城前大道向一旁的山上而來。楊延順心中不解,卻也懶得開口詢問,緊随其後,打馬上山。走了半晌,終于來到山頂,眼前便見一座古剎,方圓之地,樸素無華,似是早已被世人遺忘。馬蹄聲嗒嗒作響,在空山古剎久久回蕩。
潘美翻身下馬,将白馬拴在廟門前,便去叩門。不多時,廟門被打開一扇,一個小光頭探了出來打量潘美二人。潘美鷹目一彎,伸手在小光頭上輕彈三下,小光頭急忙躲了回去,緊閉廟門。楊延順不禁腹诽道:“你堂堂的通武王竟有閑情雅致和這個深山古剎裏的小沙彌開玩笑,看把人家吓的。這下好了,吃了個閉門羹。”
另一頭,潘美依舊一臉笑容,在廟門前耐心等候,八郎便道:“師父,我們來古廟作何?不會只為彈那小沙彌的光頭吧?”
潘美回身沖他一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竟顯出幾分俏皮,而後低聲說道:“此廟中有為師多年前的一位朋友!”“和尚嗎?”“一位得道高僧!”
此時廟中一陣腳步聲傳來,楊延順聚精會神地等待那位得道高僧的出現,就聽“吱嘎”一聲,廟門打開,一個老光頭走了出來。楊延順硬眉一挑,就見這老光頭兩條長眉垂面,一撒銀須飄揚胸前,脖子上挂着大串佛珠,身着淡黃袈裟。見到潘美之後面露喜色,高念一聲佛號後躬身道:“原來是潘王爺大駕光臨,失敬失敬!”
潘美亦是面露微笑,答道:“吹燈大師,數十年未見,你依舊佛像威儀呀!”
此話一出,楊延順只覺得胸口一悶:吹燈?這世間竟有如此法號的大師?他若是有師弟,一定是法號‘拔蠟’呀!
“難得潘王爺還能記得老衲的法號呀!哈哈...咦?怎不見曹王爺?”老光頭吹燈大師把白眉一彎,突然揶揄地笑問道。
潘美聞言笑容便是一頓,随後拿出那紫檀木匣,雙手奉上,老光頭一見,面色當即轉喜為悲,“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唱罷,吹燈大師恭敬地接過木匣,面色莊重,道:“王爺請進!”
這句話也不知是對“潘王爺”說的還是對“曹王爺”,總之楊延順已随潘美走進廟內,到了廟堂中,老光頭把木匣放在佛案前,轉身問道:“潘王爺,不知打算何時下葬?”
潘美此時已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三拜九叩,閉目道:“今夜!”
“嗯...不知這位施主是?”老光頭看着楊延順問道。
潘美:“我和師哥的徒兒,楊延順。”
吹燈大師:“哦?這便是楊令公的義子八郎?”
楊延順不悅道:“正是在下!”
老光頭上下打量一番,指着楊延順又對潘美道:“那他也就是大遼常衮楊八郎咯?”
潘美:“是!”
“哎呀呀!可算是見到活的啦!有道是聞名不如見面,楊施主比傳聞中英俊多啦!”老光頭左一圈右一圈地打量楊八郎,突然一聲怪叫向後跳出一丈多遠,單足立地,臂膀騰空,一招白鶴亮翅立于佛前。寬大的袈裟被臂膀架起,活像一只掉了毛的光頭老蝙蝠。
這一變故可吓壞了楊八郎,心說這老光頭什麽毛病?怎麽還一驚一乍的呢!
再看吹燈大師,左手一勾,叫嚣道:“來來來小兄弟,老衲聽聞你一把大關刀打敗邊關無敵手,今日一見正好與你切磋切磋!”
楊延順見狀不禁心中咒罵:這老光頭怎麽看也不像是佛門中人呀!竟想要在佛祖面前和我比武,說好的得道高僧呢!
那吹燈大師見八郎一動不動,花白的胡須一顫,開口道:“別找了,我們佛門不動刀槍,沒有兵刃,你我二人就切磋拳腳功夫罷了!”
楊延順聞言心中更氣,誰找刀啦!這老光頭有病吧!“二師父,這位大師......?”
潘美站起身來,眼也未擡,道:“吹燈大師,別鬧了,你可吓壞我這徒兒了。”
此話一出,老光頭當即面色一改,雙手合十立于胸前,寶象莊儀,開口道:“阿彌陀佛!老衲方才是想看看楊施主的佛性,果然不出所料,楊施主臨危不亂,堪稱大才呀!有興趣加入我佛門嗎?”
☆、金牌
話說老光頭吹燈大師一聽潘美所言,當即面色一改,雙手合十立于胸前,寶象莊儀,開口道:“阿彌陀佛!老衲方才是想看看楊施主的佛性,果然不出所料,楊施主臨危不亂,堪稱大才呀!有興趣加入我佛門嗎?”
“沒興趣!”楊延順一口回絕。
“啧啧,可惜啦!”老光頭見拉攏不成,突然面目悚然,故意壓低嗓音道:“楊施主,你身上殺氣太重,戾氣難消,眉目之間盡是困頓之色,面色不善,怕是心中有恨無愛,長此以往,恐招致禍害。還望你多行善事,慈悲為懷呀!”
楊延順聞言一頓,尚未搭言就聽二師父潘美開口道:“我潘美的徒兒身上怎能沒有殺氣?大師多慮啦!”
老光頭聽罷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只是轉身拿着木匣走向後院,潘美看了一眼楊延順後也随之走入後院,佛堂內唯留八郎一人。
楊延順站在佛堂中,擡頭看看佛祖金身,輕嘆一聲,取來香火,燃于燭臺,插在香爐之中,随後跪在方才潘美用過的蒲團上,卻是沒有叩拜,只是苦笑一聲,起身進了後院。
整個古剎建于山頂,來到古剎後院時斜陽已落,鳥歸山林,萬物無聲。不多時,一輪明月東升,映在大江之上。站在山頂,鳥瞰下去正見揚州城池。揚州城亮如白晝,燈火通明,依稀可見城內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作為淮南最為繁華的古城,揚州堪稱富甲天下。
八郎看得多時,忽聞有人叫自己的名姓,轉身看去,正是二師父潘美。潘美面色嚴肅,一旁的老光頭正在替自己的大師父曹彬做着法事,待其做法過後,便要将大師父的骨灰葬在此廟中。這是大師父生前的遺願,也是數十年前的約定。
實話說,楊延順很懷疑老光頭的佛法修為,若不是二師父表現的對其異常信任,自己絕不會允許這個吹燈大師為大師父做法事的,誰知他年輕時是不是不守戒律清規的花和尚呢!
月上中天,法事做完,老光頭招呼廟裏的小光頭們将大師父葬在後院,二師父一直默不作聲,在一旁靜靜地注視着一切,楊延順自己則跪在地上,頭戴孝布如霜,眼望大師父埋骨黃土之下,準确地說,應該是埋灰黃土之下。
大師父生前殺人如麻,所到之處伏屍百萬,功成名就,封侯拜将,好不傳奇!可最終身後之事亦如常人,黃土掩身,埋沒了英魂。楊延順看看潘美,心中忖道:不知二師父終将埋骨何處?
院中的僧人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離去,便連那老光頭也是未再言語什麽就在不知不覺中離開了,院中只剩師徒二人,潘美突然道:“徒兒,待為師死後,也要葬于此處!”
楊延順聞言心中一驚,不敢搭言,只得繞開話題道:“二師父,接下來我們将往何處?”
潘美聽得此問,不禁回想起當初在東京汴梁時的情景:那一夜太宗趙光義病危,急宣潘美進宮,宮內大臣已是急的亂成一團,潘美趕到之時趙光義屏退衆臣,拉着潘美的手道:“愛卿呀,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心知當年有些事做得并不光彩,其實也早已悔恨在心,奈何騎虎難下。如今朕将崩矣,欲使皇兒趙恒接位,愛卿以為如何?”
潘美冷冷道:“可也!三皇子向來深得朝中大臣厚贊!而且...像極聖上當年!”
“呵呵,愛卿有趣!”趙光義又道:“實不相瞞,今夜急召愛卿前來,只為一事。”
“聖上請講!”“揚州、金陵,乃朕心之大患!待皇兒趙恒登基,其必有謀,恐生禍亂!”“聖上是指...金陵涪王?”“正是!”“呵,恕臣冒昧,涪王乃是聖上四弟,這......?”“哎呀愛卿,我們家的事兒你還不了解嗎?實話說,當年我篡了二哥的位,乃是我和四弟合謀為之,但我深知四弟為人不正,若是使他當權,必是國之大難!故而我登基之後将他一貶再貶,他心中必是恨我,待我死後,他必生亂!如今宋遼決戰在即,到時候,他亂的可就不是我兒趙恒的江山,而是大宋萬千百姓的江山吶!”
趙光義越說越激動,最後竟是滾下龍榻,泣不成聲。潘美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他痛的不是眼前的趙光義,而是當初的太【祖】爺趙匡胤!
當初太組駕崩,自己便深知此中蹊跷,故而竭力反對趙光義登基,可後來...師哥曹彬說的對,無論是誰當皇上,都是他趙官家的江山。現如今太【祖】已死,我等臣子就算為其昭雪,那誰來登基呢!魏王趙德昭流放在外,八王趙德芳尚且年幼,此時主少國疑,若生大亂,誰來承當?還不若使他趙光義登基大寶,換取天下安定!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妥協對也好、錯也罷,又有何意義?魏王已死,八王也無心複位,就這樣吧。
看着眼前的趙光義,潘美也不禁淚沾衣襟,趙光義也算不上是個昏君,雖沒有當年太【祖】的大才,但也算是當世英豪,若是沒有他,當年太【祖】也不會黃袍加身。這大宋的江山,說來也有他的一半功勞!想到此處,潘美不禁心軟,将趙光義扶回龍榻,低聲道:“不知聖上有何旨意?”
趙光義聞言面露精光,自龍榻內側拿出一卷聖旨,又拿出兩方金牌,交給潘美,潘美跪倒接過,再擡頭看向龍榻時,趙光義已駕崩西去。便再拜三首,起身倒退出了寝宮。宮門外盡是文武大臣,潘美甚至看到了自邊關前線趕回的六郎楊延昭等人,随即抽出聖旨,打開來看,面色怆然,卻是故意念道:“聖上已崩,遺诏曰太子即位!”
遺诏一下,群臣嘩然,太子急忙扣頭拜倒在潘美腳下,“王爺,本太子恐難以勝任國君之位,望王爺明察,再另選賢能!”
潘美見此不禁一聲冷哼,再次打開遺诏,道:“方才本王讀錯了,先皇遺诏,三皇子趙恒即位!”
群臣頓首,無人敢語出一言,這天下間敢讀錯遺诏的,或許只有面前這位通武王了!
“二師父!”楊延順再次叫道。
潘美當即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人,不禁心中酸楚,想要将其摟過身來,卻還是止住動作。哽噎一聲,自懷中拿出一方金牌,丢給面前人,道:“拿好它!先皇賜給我和你大師父兩方金牌,你大師父臨終前,叫我把他的那方金牌傳給你。”
楊延順接過金牌上下打量,便見金牌之上刻着一條五爪金龍,金龍面露兇相,仔細來看,一只龍爪之下竟還有另一顆龍頭,只不過那顆龍頭沒有龍身。将金牌翻至背面,上書三個大字:斬立決!
☆、揚州城
“這...這是何意?”“八郎,為師深知你心中的恨意與憂愁,但這恨...不能對為師宣洩。這憂愁,為師也解不開。當年我對你說不要愛上戰場上遇見的人,可你還是愛上了,拿着這塊金牌,去揚州城吧,只要你不舉兵造反,怎樣宣洩都可以。對大宋的厭,對大遼的愛,對我的怒,對呼延佩顯的情,或者說...對你自己的恨!”
楊延順聞言虎軀一震,緩緩跪在潘美面前,道:“徒兒不明白。”
潘美也蹲下身來與八郎平齊,手挑其鬓發,鷹目迷離,耳語道:“楊八郎,為師要你在揚州橫着走!”
楊延順急忙向後閃身,拉開與潘美的距離,再次跪倒問道:“師父何意?徒兒不明!”
“哈哈!少裝糊塗!”潘美鷹目一瞪,突然伸手将面前人拉至懷中,兩頸相交,聲魅如妖:“遼之常衮,傷宋雙王,囚于南國,生不得還,以安民心!”
說罷,潘美又突然轉身,仰望白月,聲冷如冰:“揚州城的紅橋當鋪有我當年私存的千兩黃金,你執此玉符便可領取。等你都花費完了,我就會出現。”
“師父,你要去哪兒?”“江南,金陵。我不在的時候,吹燈大師會保你周全!”“保護我?”“進城你就知道了!”
說罷,潘美将玉符遞給楊延順,後者接過玉符,看着山下的燈火通明,竟有些遲疑,待其轉身時,潘美已然離去,吹燈大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高念佛號道:“阿彌陀佛!楊施主,老衲有一言相勸。”
楊延順:“老光...大師請說!”
吹燈:“楊施主,待你進了城,城內的人若有何傳言,請不要放在心上。”
楊延順點點頭,雖然聽不懂老光頭說些什麽,但他此時全然沒有心思與他交談,剛想邁步下山,老光頭又開口說話了“楊施主,老衲這有一串佛珠,你若在城中需要些幫手,便可拿着它去城內找金槍镖局的總镖頭--金槍太保于臺文!”
楊延順聽罷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接過那串佛珠放于懷中,亦是雙手合十,躬身道:“多謝大師!”
次日天明,楊延順步行下山,将烏龍駒留在山頂古剎,交于吹燈大師照看。再說吹燈大師送走楊延順,方欲回轉廟中,忽見山下一頂官轎飛奔而來。半柱香的時間,那頂官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