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一次見到顧長州, 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
那時陸啓明已經在阿根廷購置房産和店面, 準備秋天就開張的。
開張前一個月,公司裏的人來找他, 說有一個酬勞非常豐厚的任務急缺人,頂多十來天就能完成。
而且任務非常簡單, 只需要将一批貨物從A國運到B國就可以了。
不過由于貨物特殊,絕對不能被人發現, 不能走空運,所以他們必須喬裝打扮, 開車運送。
陸啓明接過不少這樣的活兒, 運送的貨物不是古董就是價值連城的珠寶, 早就見怪不怪了。
他心想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趁開張前多賺一筆養老錢,于是同意接受。
另外由于經驗豐富, 他還擔任了雇傭兵領隊。
帶着四個同伴抵達目的地,陸啓明發現情況與以往有些不同。
那裏已經有一撥人馬在等待, 是雇主安排的,要和他們一起運送。
他有些不解,但反正拿錢幹活,沒有多想,就與他們上路了。
雇傭兵要求體格強壯,因此大多是白人和黑人, 亞洲人比較少見。
他早就習慣了當異類, 卻在那些人當中, 看見了一個亞洲男青年。
正是初出茅廬的顧長州。
彼時顧長州由于經濟條件太差,懷孕的女友即将被家人帶走。
他想賺快錢,走投無路,不知通過誰介紹踏入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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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二十出頭,有一身好功夫,對于槍支彈藥也非常了解。
但退役後一直在做保安,最危險的一份工作不過是給地下賭場看大門,因此在這方面完全是個愣頭青。
在異國他鄉見到同胞,很容易讓人産生一種親切感。
尤其當陸啓明與他熟稔後,得知他和自己當初一樣,是缺錢才出來賣命的,更是非常同情他,處處提點與照顧。
雇傭兵內部有個習慣——因為幹的是危險而又不太見得了光的事,大家都不太願意公布真實身份,彼此之間稱呼用得都是代號。
陸啓明是A63,顧長州是D45。
運送的途中經歷過幾次阻撓,但是都還算順利地度過了。
即将抵達目的地完成任務時,突然發生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事。
讓陸啓明的團隊全軍覆沒,讓他被關在秘密實驗室二十多年,也讓他對那個看似單純的同胞恨到了現在。
那天早上,一行人在酒店休息,突然有跨國警察要求檢查他們的車輛。
陸啓明遇到過很多次這種情況,知道東西藏得隐蔽,檢查也檢查不出來,因此準備放心讓他們查。
這時另一隊的隊長提出要求,希望他們帶着貨物先行離開,由自己的人留下來墊後,解決完再去找他們彙合。
陸啓明都二十七了,從業五年,早不是天真少年。
他不相信他們會有那麽好心,拒絕了提議,堅持接受檢查。
對方離開,沒過多久顧長州來了,向他反複打包票,保證絕對沒有異心。
他勸他的話,陸啓明到現在都記得。
“等我完成這個任務拿到錢,回去就有勇氣向我女朋友求婚了。到時她差不多也要生了,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當爸爸。任務絕對不能出差錯,要是被警察檢查出來就全玩完了。我會坐牢,大家都會坐牢,她父母一輩子都看不起我。大哥,你就當幫我個忙,等孩子出生以後,讓他認你做幹爹好不好?求你了。”
因為父母的緣故,陸啓明對于婚姻這種關系很不看好。
他的職業又特殊,本來就不适合結婚,因此打算過單身一輩子的。
一個人畢竟孤單,父母和他的聯系越來越少。
他曾做過計劃,等生活穩定下來就去領養一個孩子。
不過要是已經有了個幹兒子,或者幹女兒,讓他能在孤獨時名正言順地打個電話過去,聊聊學習或家常,逢年過節也有理由去商場買禮物,那麽連領|養|孩子都不必了。
想到這些,加上對方的态度近乎于死纏爛打。
陸啓明同意了,帶着自己的人先運送貨物離開,由他們解決警察。
誰知車開了不到兩個小時,他們便在路上遭遇伏擊。
火力極其兇猛,憑他們的人手根本無法抵擋。
陸啓明中彈,躺在地上動不了,眼睜睜看着那些人拆掉汽車座椅,從底下翻出他們冒着生命危險千裏迢迢運送的貨物——幾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青黴素。
“我們上當了!”
那些人說。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他發現自己被人耍了。
真正的貨物從來都不在車中,而在另一支隊伍手裏。
他們這些人,只是丢出來當誘餌的。
用他們的命吸引火力,讓真正的護送隊伍逃之夭夭。
陸啓明沒有生氣,長這麽大被別人騙,是他太蠢,應該認賭服輸。
但他無法原諒顧長州。
用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來騙人,他不會良心不安麽?
當他抱着自己剛出生的孩子,會想到有人因他的幸福而死嗎?
陸啓明做好了等死的準備,沒想到的是,那些人過來補槍時發現他身體素質很好,又無親無故沒有身份,很适合送去實驗室當試驗品。
他被打暈送上車,昏迷的前一秒,他是慶幸的。
以為只要自己活着,就有機會逃出去,找人好好算算這筆賬。
到了實驗室後才知道,那裏比他想象中堅固得多,靠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別想離開。
他甚至沒機會下床,幾乎整天被綁在手術臺上,被迫接受各種不知名的藥物注射和研究。
藥物讓他整日昏昏沉沉,有些手術甚至需要開腹或開顱。
陸啓明從未那麽深刻地感受過無助。
他有時會懷疑自己不再是個人,而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日複一日的囚禁令他變得無比虛弱,注射進去的藥物又讓他的細胞比以前更具有活力,怪物一般半死不活。
在那些痛苦的日子裏,他忘記自己的名字,忘記身世經歷。
唯一能清晰銘記的,是顧長州那張虛僞的臉。
他要活着走出去,殺了那個白眼狼。
實驗持續了十多年,最後以失敗告終。
喪屍爆發的五年前,陸啓明與其他試驗品一同被冷凍起來,等待銷毀。
但不知為何,銷毀工作始終沒進行,實驗室變成半廢棄狀态。
末世來臨,供電系統損壞,冷凍設備自動重啓,陸啓明蘇醒過來。
他拖着無力的身體走出那片地獄,看到的卻不是記憶中的城市,而是數量鋪天蓋地,如同鬣狗般醜陋饑餓的行屍走肉。
江妙妙聽他說完那些事,震驚地張大嘴。
“你、你說得是真的?不是從哪個小說裏看來的劇情吧?嗚嗚,你不要騙我啊。”
陸啓明無奈地笑了笑。
“如果可以,我很希望它是假的。”
他想像普通男人那樣,為了養家糊口忙碌奔波,工作可能很辛苦,賺不了太多錢。
但至少回家後,能抱着妻子孩子開開心心地看電視。
在江妙妙身邊,他短暫地體會了一下那種快樂,和想象中一樣令他留戀。
只是自己運氣不好,之前是,現在也是。
好不容易能踏入正常的生活,命運總要刁難他,将觸手可及的幸福從他手裏奪走。
江妙妙對一件事耿耿于懷。
“既然二十多年前你就二十七歲了,那現在豈不是已經快五十歲?你快五十了?!”
陸啓明用越來越僵化的腦子算了算,“應該是四十八。”
江妙妙:“……我靠!”
難怪他不會玩王者榮耀,難怪他不認識宋小寶。
這就是個小老頭啊!
“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你好老啊。”
陸啓明心髒一痛,像被人捅了一刀,強撐着解釋。
“我長得年輕,那些藥物可以抗衰老,維持細胞活力。”
藥物折磨得他很痛苦,但效果确實神奇。不但身上的疤痕消失得快,相貌也幾乎沒有改變。
“那也老,我居然跟一個快五十的老頭子睡了?我的天!”
江妙妙幾近淩亂,陸啓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咳嗽起來。
她震驚歸震驚,心裏還是在意他的,立刻給他倒水拍背。
“好些了嗎?”
陸啓明咳得兩眼冒金星,不禁苦笑,自己還真是像一個老頭子。
屋裏暖氣開得足,他咳得兇,沒一會兒就冒出一身汗。
江妙妙怕他難受,從袋子裏翻出換洗衣物,要幫他換上。
他太重,皮膚又很容易破損,她小心翼翼地幫他換衣服。
衣服還沒換好,自己已經累得夠嗆。
陸啓明垂着眼簾說:“你要是不能接受,可以離開。這裏離基地很近,他們會來接你的。”
江妙妙擡頭白了他一眼。
“病毒已經進腦子了嗎?開始說瘋話。”
“……你剛剛不是嫌棄我老?”
“嫌棄怎麽了?我還嫌棄肉肉吃得多,我也沒趕它走啊。”
陸啓明瞥了眼江肉肉,心裏還是不安。
“你要是害怕,想離開,我不會怪你。”
江妙妙正在給他穿褲子,聽到這話深吸了口氣,起身坐到他旁邊。
“我真的不怕你,我也有秘密。本來沒想過要告訴別人的,但是既然你都跟我坦白了,我也跟你說吧。”
他疑惑地問:“什麽秘密?”
“我是……”
穿書二字在嘴裏打轉,她突然不忍心說出來。
如果知道自己只是一本書裏的角色,無論是誰,大概都會有些懷疑人生吧。
他們那麽活生生的,尤其是陸啓明,哪怕在現實生活中,江妙妙也很少遇到像他這般鮮活的人。
這是一個世界。
哪怕只存在于書裏,也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
江妙妙想到一個更好的理由,因為擔心屋裏有監控,湊到他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
“我是重生的。”
“什麽?”
“我之前活到末世結束,突然又重生回到喪屍出現之前,所以我才會提前做好準備,儲存了那麽多物資。”
她頓了頓,認真地說:“你不用擔心我害怕你,或者介意你的經歷,因為我自己也是死而複生的人。”
陸啓明看了她一會兒,搖頭。
“你別騙我了。”
“……我沒騙你,是真的。”
“不可能。”他一臉的不相信,“就你這樣,怎麽會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
現在她是厲害點了,有勇氣和喪屍單挑。
可剛見面時她的樣子他可記得清清楚楚。
那有點風吹草動就要開煤氣自殺的狀态,分明是個好日子過久了的小姑娘,從沒吃過苦的那種。
江妙妙無言以對,起身就走。
“随便你吧,你愛信不信。”
“等等。”
她回頭,“你相信我了?”
陸啓明:“你至少幫我把褲子穿好。”
這個屋子裏十有□□裝了監控器,否則顧長州不會那麽放心地留下他們。
雖然他無所謂被人看,可是想到自己最恨的人此刻正看着他最隐秘的地方,心裏還是很難接受。
江妙妙回到沙發旁,幫他把褲子穿好,看了眼時間。
“已經到晚上了,你餓了嗎?”
陸啓明的消化能力也受到影響,下午飛機上吃的東西現在仍堵在嗓子眼兒,絲毫沒有餓的感覺。
不過看着江妙妙,他不想她擔心,點點頭。
後者遞給他一塊餅幹,“你先填填肚子,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吃的。”
她說完朝廚房走去。
陸啓明握着餅幹,毫無胃口,瞥見一旁的江肉肉,想讓它幫忙。
他身上的氣味很危險,江肉肉不敢靠近,又舍不得那塊餅幹。
權衡許久,它夾着尾巴走過來。
陸啓明艱難地把手伸長了些,它叼上就跑,遠遠躲去角落裏吃。
江妙妙很快出來,懷裏抱着兩個大袋子,滿臉驚喜。
“太棒了!廚房存着好多軍糧,咱們可以吃很久呢!”
陸啓明打起精神,笑着附和:“是麽?真好。”
“主食有雞肉炒飯、牛肉炒飯、炒面和瘦肉粥,你想吃什麽?”
他摸摸自己鼓得像塊大石頭的胃,“喝粥吧。”
江妙妙回到廚房忙碌,沒過多久就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粥出來,拿着小勺喂他吃。
粥的分量不算多,可陸啓明喝到一半,就無論如何也咽不下了,揮揮手讓她自己吃飯。
她開了一包雞肉炒飯,聞着特別香,吃起來卻沒什麽味道。
不知是本來就難吃,還是因為心情不好。
衛生間裏有熱水,能在這種地方洗個熱水澡,顯然是不容錯過的奢侈享受。
于是吃完飯後,江妙妙把陸啓明扶到衛生間,讓他坐在馬桶上,要幫他脫衣服。
陸啓明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問:
“你要幹嘛?”
“幫你洗澡啊。”
“我不洗。”
“大哥,你都臭成這樣了,還不肯洗澡,是想熏死我嗎?”
陸啓明遲遲無法答應。
洗澡和換衣服不一樣。
衣服脫掉馬上就穿上,看不了太久,但洗澡需要打開燈細細沖洗。
而他現在的身體,不用看也知道多醜陋。
他想給她看六塊腹肌,寬闊的胸膛,而不是淤泥一樣惡心的皮膚。
江妙妙蹲在他面前,雙手放在他膝蓋上。
“你是怕自己忍不住咬我嗎?沒事的。我在被咬後會馬上打開門,然後把肉肉也咬一口,到時就從這座山後面偷偷溜出去。
當不成神雕俠侶,就當神狗俠屍。山外是很大的草原,應該夠我們晃蕩很久的。”
陸啓明嘲笑,“你永遠想得那麽美,傻子。”
她振振有詞,“生活已經這麽苦了,更要想得美啊,不然怎麽活?乖,讓我給你洗澡,不然臭烘烘的,我可不讓你上床。”
他只好松開手,任由她處置。
江妙妙脫掉他的上衣,因為知道他皮膚脆弱,所以動作分外輕柔,但還是不小心扯下來幾小塊皮膚。
衣服被丢進旁邊簍子裏,她許久沒動。
陸啓明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問:“很嚴重嗎?拿鏡子給我看看。”
“不嚴重不嚴重,身材好得很呢,跟以前一樣帥。”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江妙妙脫完衣服,打開花灑,先調試好水溫,覺得差不多了,才開始沖洗他的身體。
陸啓明的情況着實不妙。
皮膚上密布着大小不一的斑點,許多斑點已從中間開始腐爛,露出暗紅色的肌肉,隐約滲出粘稠的膿液。
江妙妙看見過牛皮癬患者,當時惡心得都快吐了。
然而此刻看着他更加可怕的背,心裏只想哭。
陸啓明以前的身材多好看,當模特都夠用,她恨不得整天趴他身上不下來。
這該死的病毒。
她無聲地擦幹眼淚,繼續沖洗。
沖到腰下時,陸啓明躲了躲。
“這裏就不用了吧,我自己來。”
她搖頭,自顧自洗着,忽然問:
“書上說你們這兒沒有骨頭,都是軟組織。以後要是爛得更嚴重了,會不會直接掉下來?”
“……謝謝,你可真會說話。”
“別自卑嘛,等我變成喪屍也一樣啊,我的……我的胸也可能會掉呢。比你更慘,一掉掉倆。”
陸啓明譏嘲:“就你這體積,恐怕沒機會。”
“……彼此彼此。”
二人開着玩笑,氣氛緩和許多。
洗到後面江妙妙甚至開始哼歌。
陸啓明想起她種菜時的模樣,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把所有能洗下來的東西都洗掉,江妙妙關了水拿來毛巾。
她不敢用力擦,塗粉底一樣輕輕按壓,吸幹皮膚表面的水,然後拿來香水狂噴一通,臭味幾乎聞不到了。
她選了一套看起來很柔軟的睡衣給他穿上,把他扶到卧室床上躺好。
叫來肉肉陪着他,自己才去洗澡。
以前她洗澡最少也要二十分鐘,要是加上洗頭吹頭,那時間就更長了,好幾次都被水蒸氣熏得差點暈倒在浴室裏。
但現在不知怎麽,總害怕自己離開太久的話,回去陸啓明會變成喪屍。
那樣兩人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機會說。
因此她只用幾分鐘就洗完了澡,把頭發吹個半幹,匆匆跑進房間裏。
陸啓明靠在床頭,垂着腦袋,像是睡着了。
江妙妙悄悄走過去,蹲在床邊看他。
他右邊臉頰上也出現一塊黑斑,嬰兒拳頭大小,一小部分蔓延到高挺的鼻梁上,看起來像一塊巨大的胎記。
她換了個方向,從這個角度看,他右臉隐藏在陰影中,左臉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帥氣。
那時他在想什麽?
他應該逃出實驗室沒多久吧,一個人千裏迢迢穿越屍海回國,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危險。
他說他去找朋友,莫非就是找顧長州報仇?
無所謂了,反正無論他找誰,他都為她放棄了。
江妙妙仰着臉,擡起手,想摸摸他形狀完美的鼻子。
畢竟再不摸,以後沒機會了。
陸啓明猛地睜開眼睛,花了很大力氣才克制住沒咬她。
“以後別待在我旁邊不說話。”
清醒時還好點,那種半夢半醒的狀态,他真的會控制不住。
江妙妙點頭,掀開被子往床上爬。
他驚問:“做什麽?”
她莫名其妙,“睡覺啊。”
“在這裏睡?”
“嗯,屋子裏只有一張床,我那麽辛辛苦苦地伺候你,不能趕我去打地鋪吧。”
陸啓明費力地往下挪。
“我去。”
“回來!”
她撲過去一抱,把虛弱的他抱回來,趴在他胸口。
“你的耳膜是不是已經爛了?”
“嗯?”
“不然為什麽總聽不見我說的話?我要跟你一起睡,只要活着一天,我就要跟你睡一天,不許逃跑。”
陸啓明道:“我真的會咬你。”
她撸起袖子,把纖細白嫩的胳膊遞過去。
“咬這裏吧,千萬別咬臉,下嘴最好輕一點。”
陸啓明無語,“你當初不挺貪生怕死的嗎?現在膽子肥了?”
“是啊,被你喂肥了,以後會越來越肥的。”
她擡頭在他嘴上親了口,關燈,結結實實地摟着他。
“睡覺!”
黑暗裏,陸啓明呼吸逐漸變得粗重。
江妙妙驚奇地說:“你那兒還有反應!”
“……你能別亂摸嗎?”
“我好奇,好了好了,這次真的睡覺了,別說話。”
她從他身上下來,乖巧地躺在旁邊,一只手搭在他腰上,怕他半夜逃跑似的。
她應該累了,身邊很快傳來規律的呼吸聲。
陸啓明被她身上的味道折磨得很痛苦,幹脆摳破被子,扯出兩團棉花堵住鼻子,這才冷靜了些。
自己的意識還能堅持多久?
昨天他能自己走路,今天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估計撐不過明天。
到時會怎樣?
真的如她所說,變成兩個喪屍帶着一條喪狗,在冰原上傻乎乎地游蕩?
他忍不住笑了笑,嘴角還沒收回來,眼淚先滾到下巴。
淩晨兩點,陸啓明開始發高燒。
滾燙的溫度讓江妙妙很不安,無法忽略,滿屋子找藥。
客廳櫃子裏有個急救藥箱,裏面有退燒藥。
她為他吃了一粒,沒用,又吃一粒,仍舊燙得吓人。
陸啓明渾身慘白地躺在床上,冷汗打濕頭發,似乎已經失去意識,開始說胡話。
“我這兒還有兩萬塊,你看病要緊。”
“小心,前面有埋伏。”
“你女朋友會等你的。”
“妙妙……妙妙……”
叫着她的名字,他什麽話也沒有,複讀機似的喊了一遍又一遍。
江妙妙心急如焚,看見牆上的通訊器,打給基地。
“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用什麽辦法都可以,我什麽都願意做……”
接聽的人是顧長州的助理,語氣抱歉地說:
“隊長他有事出去了,請您明天再聯系。”
她急切地問:“那你能不能給我一點藥?他不是說我們的需求你都會滿足的嗎?”
“我能辦到的,當然會滿足,但他應該已經沒救了。”
他沒救了。
江妙妙心底一片冰涼。
電話挂斷,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看着床上痛苦的陸啓明,唯一能做的,是緊緊握住他的手。
“你咬我吧,咬我好不好?”
她不想再這樣無力地等下去了。
陸啓明始終沒睜開眼睛,緊緊咬着牙關,青筋暴起,與體內活躍的病毒做抗争。
一夜過去,他仍未完全屍化,但是已經快沒了人樣。
整個屋子都是他的味道,香水也掩蓋不住。
江肉肉嗅覺很靈敏,深受折磨,跑到廚房躲着不出來。
江妙妙無視自己的嗅覺,端着一盆水走進去,給他擦臉。
毛巾挪開時,黑斑覆蓋了一大半的臉,皮膚嚴重潰爛。
陸啓明的聲帶也受損了,說話的聲音像破鑼。
“我是不是特別醜?”
“誰說的?你帥死了,特別特別帥。”
“比你喜歡的宋小寶還帥?”
她噗嗤一下笑出聲,滿眼熱淚。
“嗯,比他帥,比所有人都帥。”
陸啓明笑笑,“真羨慕你,能跟我這麽帥的人在一起。”
她哽咽得說不出話,端起臉盆出去倒水。
門外傳來動靜,江妙妙以為顧長州回來了,連忙跑出去,想求他幫忙。
一個高挑的身影走進來,揭開防雪服面罩,露出一張姣美英氣的臉。
是個女人。
“你是江妙妙?”
她的聲音極其有魅力,沉穩清越,帶着股見過大風大浪的波瀾不驚。
江妙妙明明沒見過她,卻有種強烈的熟悉感,點了點頭。
對方與她握手,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第四援救隊副隊長,我叫袁牧冰。”
果然,她就是原文女主。
江妙妙以為自己會驚喜,但現在情況緊急,她根本沒有心思,只問:
“找我什麽事?”
“我有點事想跟你單獨談談。”
“我現在沒空。”
袁牧冰瞥了眼卧室。
“我知道你面臨的處境,或許我可以幫你。”
她緊張起來,“真的嗎?你沒騙我?”
袁牧冰做出邀請的手勢。
“我的飛機就在外面,三分鐘就好。”
江妙妙不放心地看了眼陸啓明。
對方死氣沉沉地躺着,顯然她留下也沒有任何用處。
原文女主不是壞人,她救過很多人,能力那麽強,搞不好真的有辦法。
江妙妙使勁掐了下掌心,穿上防雪服,随她去飛機上詳談。
二人離開後不久,避難所大門再次開啓,進來三個人高馬大的男人。
“你們在門邊守着,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隊長。”
顧長州吩咐完畢,脫了防雪服,走進卧室,站在床邊俯視床上的人。
陸啓明曾是他崇拜的對象。
沉穩,強大,經濟優渥,為人處世有自己的标準。
二十多年過去,他早已超越了當年的陸啓明,而對方仍然停留在時光中,不曾改變。
“你不怕我臨死前也拉個墊背的麽?”
陸啓明睜開眼睛,咳出一口黑血。
他笑了,“我是來救你的。”
陸啓明嗤笑,“你沒這個能力。”
“我是沒有,但基地裏的科研專家有。”
顧長州轉身提起一個箱子,擺在床頭櫃上打開。
“這一年來他們在努力研究抑制病毒活性的辦法,現在已取得初步成效。我手裏的這支藥水,注射一次可以抑制一個月。只要給你注射,你就能和心愛的人再厮守一個月了。”
陸啓明面無表情。
“就算藥是真的,我也不相信你會那麽好心。”
“別這樣,當年的事我也沒辦法,畢竟作為雇傭兵,我們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任務,不是麽?”
顧長州捏着一個藥瓶,慢條斯理地拆開一支注射器,吸出藥瓶裏淡藍色的藥水,透過針尖看着他。
“想不想試試?”
陸啓明沉默了會兒,問:“什麽條件?”
“說出你活到現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