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何為愛放棄助研位置遠走苗疆之類之類……俏如來和默蒼離出來之後便看見兩人還在扯,史家父子三人不見蹤影,冥醫和溫皇的話題倒是已經飛速進展到翻舊賬環節——冥醫堅持溫皇當年從他手裏拿走的小鼠模型再也沒還,溫皇說那就不是你主攻方向,何況當年還不是覺得這個project沒希望才給我做的?冥醫說:是啊是啊,那你做出什麽成果來了麽?
溫皇眯着眼睛笑。他眼睛本來就小,這一眯更是成了一條線,當真深不可測,手裏拿着一把并不應時的藍色羽扇搖啊搖:“成果嘛,不必着急。施主若是着相,這便落了下乘不是?”
“早晚有一天你得把成果給我吐出來。”冥醫皺眉頭。
溫皇打個哈哈,此時默蒼離已經過來:“杏花,走了。”
溫皇顯然沒有這麽輕易放過醫友的意思:“冥醫,不介紹一下嗎?”
“默蒼離。”小說家倒是簡短直接,道出名字。
“哎呀,原來是大作家,久仰久仰。在下神蠱溫皇,如你所見,溫泉酒店的老板。今晚還請我好好招待……”他說到一半,刻意探頭看了看跟在後面的俏如來,“這位是史家大公子?怎樣,身體還好?”
“已經沒事了,勞您費心。”俏如來如實回答。
溫皇目光在俏如來和默蒼離身上來回打了幾個轉,低笑一聲:“真想不到。”
默蒼離似乎也沒有繼續攀談的意思,甚至不做禮貌性的招呼便越過男人向前走去,走到一半還回頭看着俏如來和冥醫,神情直白得仿佛在臉上寫着“你們怎麽還在那邊戳着”?俏如來見狀,朝溫皇道一句“失禮”,便迅速地走了過去。冥醫更是早知道自己老友什麽習性:“好啦,有空再聚。”說着拍一拍溫皇肩頭也先離開了。
溫皇站在原地,在絕用不到扇子裏的天氣裏搖啊搖那把扇子,望着離去幾人,笑一聲:“緣分嗎……?”
鳳蝶和劍無極從走廊另一端探出頭來看。
劍無極摸頭:“你老板說話一定要這麽神棍嗎?”
鳳蝶想替自家老板辯解一下,想了五分鐘之後,還是說:“習慣就好。”
俏如來和默蒼離冥醫兩人告別之後,轉身在乒乓球室找到自己一家。小空和銀燕正在酣戰,史豔文則在一旁坐着擦汗,看見他進來便問:“好些了?”
“嗯,本來也沒有大礙。”俏如來說着在父親身邊坐下來。
Advertisement
史豔文靠在椅子上,看着雙胞胎兩人一邊打球一邊慣常精力充沛地鬥嘴——銀燕的耿直性子或許還能從叔父那邊找到一脈相承的痕跡,小空的嘴炮技能就不知道究竟随誰了。史豔文看了一會兒,忽然說:“時間過得真快。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抱着仗義和存孝,兩個都小小的,輕輕的。精忠你剛剛學會走路不久,我走到哪兒你都要跟在我後面,像一只小鴨子一樣。現在一轉眼,你們就已經變成大小夥子了。這些年,我想着要做一個好父親,卻最終還是多有失職……”
“您不要這麽說。”俏如來急忙道。然而史豔文已經擺了擺手,說:
“就像蒼離先生剛才所說,我能有你們這幾個孩子,一定是上輩子畢竟還是做了一些好事。”
俏如來沉默半晌,才道:“……哪有這樣的事情。父親你對我們的用心,我們都知道,怎麽可能是因為虛無缥缈的什麽前世——”他說到這裏,心中悚然一驚,竟停了下來。
史豔文微笑着看他,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嗯,是我想岔了。”
俏如來怔怔地正想說什麽,倒是小空大叫着“不打了不打了”地跑過來坐在他邊上:“哎,老爹你又在和大哥講什麽?不是講我的壞話吧?”
史豔文笑容加深,大手一伸繼續揉亂了小空的一頭綠毛,惹得二兒子哀叫連連。倒是銀燕因為對手跑了連叫“二哥卑鄙”,俏如來笑起來,起身向桌球臺走去:“我來當你對手吧?”
其實是他将這一切想得複雜了。
這個平和安穩的世界不再需要殚精竭慮智計圖謀千裏布線江湖奔波,無論是默蒼離俏如來還是史豔文都可以過一段平凡生活,家人在側師友安好,細細想來,多少年孜孜不倦夙興夜寐,似乎也不過就是為了如此這般。
所以那些錯謬的記憶,不過一個颠倒夢境,不必記取。
亦不必執着。
7、七園中鳥
七園中鳥
生于彼時的人,有時并不會想到在一個時代的刻度之下,究竟會有多少事情最終進入歷史的記載。畢竟本紀字裏行間夾不進江湖的波詭雲谲,世家早已成為昔年陳言,列傳紛紛揚揚不過世家大儒,司馬子長之後便也再沒有人嘗試一敘游俠。諸夷列傳中提到東瀛不過寥寥幾筆,言及其某朝某歲來貢漆器絲絹諸物,其國百工佳絕,擅為機巧之器。除此之外,別無他載。苗疆倒是還有一卷長長列傳,言及苗王颢穹孤鳴少有權數,長而好武,數犯邊,有逐競中原之心,唯性多疑,不能任用,後為其叔競日所弑。競日得位不正,不二年,為颢穹之子蒼越所伐,乃遜位。蒼越少即仁善,民多感念,乃行墨風之策于國中,不複興兵于中原。
當然,這一切記載中不會留下正氣山莊或中原群俠的身影,不會提到魔世動蕩,更絕無墨家影蹤。江湖已遠,而昔日的師友恩仇皆成字裏行間無處可覓的塵埃。俏如來坐在古籍閱覽室對着閱讀架上面鉛字排印的正史,許久不曾翻頁,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本能逃避的,不過如此這般,寥寥數行而已。
到最後,不過如露如電,夢幻泡影。
他合上書,手邊關了靜音的手機亮起來:老教授正通過短信召喚他去教研室。于是他匆匆還了書背上書包往外走去,外面暮春正盛,他一路穿過滿園柳絮到了藝術學院小樓,推開教研室的門,第一眼看見的卻是默蒼離。
他有沖動想把門關上重開一次,好在老教授笑眯眯地叫了他:“小史你來啦。”
“是,之前正好在圖書館……”俏如來正想說什麽,老教授已經為他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老朋友默蒼離,你們年輕人應該聽說吧,很有名的偵探小說家啊——”
“之前見過。”默蒼離插進一語。
“啊,怪不得。”老教授點了點頭,滿臉欣慰模樣,“我剛才說的,對古寺壁畫十分熟悉的就是小史。我之前就想過讓他沿着這個項目做下去看看,你要就此壁畫取材的話,讓他當你的助手絕對沒問題。”
默蒼離擡起眼睛看着他,口上仍然回答着老教授:
“也要看你的學生願意不願意。”
俏如來壓下心中動搖,道:“能幫助默先生,是我的榮幸。”
之後老教授說了什麽,他幾乎只剩下一半心神在聽。
前世之因,今世之果。
他本能地想,卻也是五裏霧中一般想不明白,更不要講默蒼離現在就在他正對面、一如往日那般注視着他(又或者那也只是他的一個錯覺,而已)。本來錯開的命運軌跡到底何時再度重合起來?而這種重合又要将他們推向何種方向?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恐漲滿胸膛,他像溺水者抓住稻草那樣抓住了一個念頭——大概,還是和以前一樣,默蒼離并不在乎自己找的助手是誰,只是找了一個能幫上他的人吧。
“我的要求可是很嚴格的。”漫不經心一般,默蒼離開口道,“史精忠,你跟得上我嗎?”
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我會盡力。”
默蒼離點了點頭。
“我今天會發給你所需要的資料單子。”
第二天攥着書單走進古籍特藏的俏如來,雖然知道這件活計不可能簡單,不得不承認要找齊默蒼離想要的資料果然是需要一個助理的勞動量。本來俏如來以為他會需要的藝術史相關論述一概闕無,資料單上密密匝匝都是野史筆記的名目,無一排點校印過,更有些單本已散逸,只得在叢書綜錄裏尋找。
俏如來在古籍特藏裏泡了一天,該影印的影印,有些只有線裝本的不能影印,只好記下來看看默先生是要自己跑來一趟還是花點拍照的銀子——到了最後,只整理完那張書單的三分之一、還不包括所有被他跳過的那些不得影印需要抄寫或者申請拍照的古本。
若是其他的研究生遇到這種既無論文追趕又無利益嘉許的活計,只怕做了個開頭就要甩手不幹。但是俏如來卻極耐心,将每份影印材料都裝訂好,次日便裝在背包裏朝默蒼離的小院而去。
這次他騎了單車,騎上漫長的坡道後背都出了汗。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