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從iPad上面離開一秒似的。俏如來走進廚房,看見流理臺上正放着一份素面,端起來仍然能感覺到碗壁溫熱。他默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端着碗走出來,坐到了默蒼離的對面。
“多謝您。”
他小聲地說,然後頭也不擡地吃了起來。
默蒼離到底有沒有從iPad上面擡起頭來,俏如來不敢确認。心裏那點不能言說的情緒像是瘋長的藤蔓一樣塞滿整個胸膛,理不清頭緒,辨不清原來,一念間卻已經将心口纏得無法喘息。
終究還是,說不得。
5、五 波微生
五波微生
那天晚上終于還是下雨了。
兩人離開齋堂的時候便有零落雨點落下來,兩人加快腳步一路行到客房時候雨已經大了,來不及說什麽便匆匆跑進屋去避雨。俏如來找出毛巾擦着打濕的頭發,一邊擦一邊想起隔壁的人,一邊覺得對方至少應該有這種生存智慧,一邊又想起默蒼離整天看着iPad的樣子——否則冥醫怎麽還要專門找人去澆花呢。
但是再怎麽說,他和默蒼離,也不過是比“陌生”稍微熟悉一點的兩個人,甚至談不上“朋友”二字,自然也就沒有去付出擔心的理由。
俏如來掐斷念頭,從行李中翻出本閑書來看。外面的雨則下得愈發大了,淅淅瀝瀝不停,只怕是山中桃李經此一雨,都要敗落了。
就在他準備去睡覺之前,門上忽然響了兩聲。他愣了一下,就聽見門外默蒼離的聲音:
“俏如來。”
“默先生?”俏如來連忙走去開門,忘記了毛巾還頂在頭上。門外的默蒼離倒是撐着傘,看見他的模樣也略略挑一下眉。
“我屋裏漏雨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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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在床頂上,濕了半邊的床,沒法睡了。”
俏如來先讓默蒼離進來,道:“要不要我去找一下大師他們……”
“這麽晚了,只怕不便,這間寺廟也沒有多預備客房出來,你是要人半夜翻找被褥嗎?”默蒼離語氣平平,像是說着件極普通的事情,“不如就在你這邊湊合一下。”
俏如來先說了一聲“是”才反應過來這句話到底意味着什麽。他一下子說不出別的話來了,半天才小聲道:
“那麽,我打個地鋪……”
“我可不想凍死杏花的學生。”
“诶,這個……”
俏如來還在想措辭,默蒼離倒是動作極快地脫了外面的厚衣服,先在床上占了一半:
“上來。”
“……是。”
寺中簡陋,床絕不可能足夠寬敞,不過勉強兩人并肩而卧。俏如來一動不動地側卧着,盡力留出一點地方。客用棉被抵不過山裏的陰濕,即使整個人都裹進去了冷意還是從縫隙中侵入進來,一路從肌膚關節舔進骨頭縫中裏去。而身後那個人翻了個身——之前一拳不到的空隙變得幾近于無了。
“躲那麽遠,你不冷嗎?”
聲音如同在耳邊響起一樣。俏如來本能地打了個冷戰。春夜的雨連綿不斷地敲下來,如同惱人的耳鳴一樣将睡意都席卷而去。
不對。還有另一個人的心跳和呼吸。
“默先生,……”
“也不怕掉下去。”
說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肩頭,将人往裏拖了拖——現在他們幾乎是貼在一起了。俏如來屏住了氣。
“介意?嫌棄?有這麽糟糕嗎?別忘了我的年紀可以當你的老師了。”
“……不。”
這個否定微微帶一絲顫抖。默蒼離的身體并不那麽熱——很難想象他那樣性子的人會有多高的體溫,但是在這樣的夜晚,一點點溫度都如此珍貴,身體幾乎是本能地趨向熱源,俏如來幾乎繃緊了每一塊肌肉才避免了自己過于失禮。
他們從來沒有這樣貼近過。從來。
身後的人低低嗯了一聲,或許是回答那一聲否定,或許是睡意朦胧之中随意發出的一個氣音。男人的手臂仍然落在他的腰上。俏如來仍然一動不動地側卧着,聽見後面的呼吸逐漸變得輕長而穩定。
就這麽抱着他,默蒼離睡着了。
——不可避免地,他做了夢。
仍是那空曠的所在。就仿佛無中生有從黑暗之中硬生生截下一塊,再放進些許的光亮,僅僅夠勾勒出中央一棵枯樹輪廓。其上,無數琉璃珠串正在煙氣翻湧之中铮琮作響。
那人一如既往坐于樹下,手中捧着鏡子。見到他來,略略停下擦拭鏡子的動作,說了一句什麽。
什麽?
一切都太過安靜如同被靜音的視頻。他聽不見,上前一步,謹慎地确認,
您說什麽?
那人嘴唇開合,像是在重複,又像是說什麽對他失望的話。
——聽不見。仍然是聽不見。
他說,急急趨前,盡管距離仍然顯得如此遙遠。
您在說什麽,師尊?
現在那人終于是站起來了。他望向他,目光像是一根絲線,柔軟又堅韌地、從恒久之前抛擲而來。然後他轉過身,墨綠色的披風浮動在煙氣裏,琉璃珠狂亂地響着。
男人就這樣在他面前朝向更為深邃的黑暗而去,不再回頭。
師尊!
他急急忙忙地追上去,腳步卻像受什麽綁縛一樣無比沉重。
不要走。
請不要走。
我還沒有聽見您想要講什麽。更何況有太多我還沒有學到的東西,太多我還沒有告訴您的東西,太多我想與您分享的東西——
他執意向前走着,而背後的琉璃樹漸漸,無邊無際的黑暗将他們一起吞沒了。
不,不是他們。
最終、在這無間之中,只剩下他一個人踉跄前行。
這是最糟糕的結果嗎?還是最好的?這是否反而讓我安心了呢?這是否解脫了您,還是不過我一廂情願的妄想?
我不知道,師尊。
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以致我不能确定任一問題的答案。而永遠不肯将話簡單直接地說出的您,也從來不會給我任何直截了當的回答。
然而,我還是——
俏如來醒來的時候天将将亮,雨不知何時停了,熹微晨光如一泓深藍的湖水将鬥室浸染無餘。默蒼離的臉便在他的面前。也不知怎麽兩人就已經睡成這般彼此合抱的姿勢,像是最親密的情侶,毫不顧忌分享體溫和氣息。
如此虛幻不實的一個錯覺。
俏如來一動不動地看着默蒼離。暗淡的光線中那張臉看起來如此柔和,如果光看外表大概沒有人會相信他的個性那麽淩厲。他舍不得挪開視線,甚至下意識屏住呼吸,生怕這一刻被什麽驟然破壞。現在他是在這裏了:平和的。完好的。活生生的。
縱然在佛前祈求千年,也從不敢奢望竟還能得眼下此刻。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幾乎要觸上男人面頰,才在最後剎那收手。然後他匆匆起身,逃一樣地離開了房間。
而默蒼離仍然沉沉睡着。
那日俏如來重整畫板開始做另側壁畫的勾廓白描,直到天色暗下去才恍然原來已經過去一天。畫稿輪廓确實完成大半,他松懈下來才感覺到肌肉酸疼,手腕幾乎擡不起來——站了一天全神貫注,很難不過度用力。他緩緩活動肩頸片刻然後才走向齋堂,想這一切本來沒什麽,不必要庸人自擾。
但是燈滅着。他走進去,打開燈,只剩下滿室空空蕩蕩。俏如來将簡單食物料理完畢,另一個人仍然沒有出現。
他懷抱着渺茫的确信,想着對方可能在寫稿而找回客房。而那裏門虛掩着,行李都不在了。
6、六酒亦傾
六酒亦傾
史君子注意到自家大兒子有點不太對勁,是俏如來從寺廟裏實習回來之後的事情。所謂不對勁也并不算是特別不對勁:他不過是返家之後就自己關在屋裏埋頭畫畫而已。乍看起來不過是一貫努力的好學生更加努力了,但是做父親的還是本能察覺到似乎有什麽正在發生。他思來想去,最後索性定下周末去溫泉飯店度假,好好促進一下家庭和睦。
碰上魔世那邊春假恰好在家的小空頂着一腦袋視覺系的綠毛,對于這個決定表示了強烈反對:“時間不太對吧老爹,都春天了還泡什麽溫泉。而且這是什麽老土的家庭活動啊?要去好歹也帶堂妹去嘛還有點青春氣息。”
“我倒是想帶你叔父和堂妹去啊,可惜羅碧還在因為加班的事情生氣……小空你一直說忙啊忙的好久沒回來了,真的不一起去嗎?倒春寒的時候正好泡溫泉啊很暖和的。”
史豔文努力地向二兒子推介行程,敬業精神堪比旅行社社員。結果一邊老三聽不下去:“二哥你就別別扭啦,誰原來老怨父親沒空陪我們?”
小空“切”了一聲:“我們本來還說還要去樂隊排練。”
“和牛頭尊他們?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