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發現)
人聲嘈雜, 琴聲低緩。
矛盾又和諧地充斥着宴會廳。
薄時深漫不經心地支着長腿,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眼眸微阖。
音符鑽入耳, 潺潺如月光下的清泉,思緒放空的薄時深懶洋洋地擡眼, 視線越過西裝革履的精英們,看到燈光暗下的地方,半邊若隐若現的剪影。
白裙黑發,指法娴熟。
被幾乎與她融為一體的鋼琴隐入暗色。
薄時深收回視線。
因着杜總的姍姍來遲, 百無聊賴聽了場鋼琴秀的薄時深和他聊完,宴會已經結束,盛大的喧嚣随着人潮轉瞬退場。
他起身出門, 回完鄭景微信, 疾步去往電梯。
還沒走到,身形微頓。
不遠處,襯衫長褲的少女背着一只簡單的帆布包,和主辦方禮貌告別,尚未鎖屏的手機界面正對他的方向, 隐約可見橙色的轉賬記錄。
負責人的聲音清晰回響在走廊,“......溫小姐琴彈得真好, 下次有機會再合作......”
少女側顏精致,身形窈窕,掩蓋不住的風情從簡單素淨的鄰家裝扮似有若無溢出,教人完全聯想不到臺上彈鋼琴時的端莊優雅, 她收起手機,回身準備走,看到他, 也愣了瞬。
然後很快反應過來:“薄總。”
音色軟糯,語氣不卑不亢。
薄時深聽着這個第一次有了上下級概念的稱呼,冷淡看她:“原來我在你這還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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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窈窈一噎。
這是在指責她以前沒禮貌???這怎麽能怪她,他又沒和她做過自我介紹,沒直接喊喂已經很有禮貌了好麽?!
但溫窈窈脾氣慫慣了,老老實實地回:“以後也會有姓名,一直有。”
薄時深:“......”
這個回答搞得他好像非常小肚雞腸。
他才不稀罕。
每次見面不是尴尬就是制造尴尬的倆人再次無話可說,一前一後走向電梯,站定,不約而同地摸出手機避免交流。
卻發現沒有信號。
這特麽的真是尬上加尬。
溫窈窈只好點開手機上唯一一款不需聯網的小游戲——數獨——在旁邊同樣拿着斷網手機卻好像比她忙很多的男人氣場壓迫下,玩游戲消磨時間。
電梯平緩下行,狹窄的空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倆人形立牌各自占據一個角落,專注自己手機上的一畝三分地,互不幹擾,和平劃線,安靜地仿佛對方都死了似的。
但溫窈窈萬萬沒想到,自己手機不夠給力,剛解鎖中等難度的倆關卡,“滴滴”兩聲,電量不足。
溫窈窈:“......???”
說好的充電五分鐘通話仨小時呢,怎麽連兩局游戲都沒堅持住?!
她無奈地把目光從手裏已淪為模型機的屏幕悄悄移開,看眼電梯,度秒如年地發現才到十五層時,無奈地揉揉頭,假裝對電梯裏的廣告牌産生了興趣。
“甄漂亮美容醫院”,塑身整形,開雙眼皮,鼻綜合......
一共一三十八個字,十一種配色,二十五種項目。
看上去很适合妝面一直半永久的曲菲菲。
所以,曲菲菲那種經常質疑人整容的性格,如果見到薄時深這樣的長相,也會有同樣的疑問嗎?
溫窈窈目光不受控地落在鏡面裏的男人。
思緒微微飄遠。
他真的很帥,是那種無論何時看到他都會驚豔的長相,五官立體優越,氣質疏離,風流是他此刻衣領嚴實也擋不住荷爾蒙的假象,禁欲才是他優雅貴公子外表的真實內殼,一如深情是與之對視時他眼底深潭蕩漾出的錯覺,涼薄才是他淩厲劍眉下暗藏的底色,不留遐想不露破綻,遺世獨立如高山雪松。
這樣的人,恐怕不會遭遇曲菲菲的無腦質問,因為整容也無法給出這樣渾然天成的模板。
他大概,在女娲娘娘造人時,走了後門吧......
溫窈窈盯着鏡面裏的他出神。
然後,看到男人擡起頭,似笑非笑地轉向她,吐出幾個字:“還沒看夠?”
溫窈窈小臉一僵。
大腦當場死機。
想挖個坑把自己就地埋了。
啊啊啊她真的只是因為無聊才多看了他幾眼!不是故意的!
怎麽就這麽巧剛好被他捉到!
但一想到被男人誤會成偷窺狂也不是一次兩次,溫窈窈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你不是在看手機?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薄時深嗤笑。
還學會強詞奪理了。
“你知不知道盯着一個人看的時候對方會有感覺?我又不是植物人。”薄總裁毒舌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你長那麽大的眼,我得多瞎才看不到。”
溫窈窈臉頰發燙,無言以對,只好默默地又往角落裏藏了藏。
被她這麽一打斷,薄時深寫了一半的工作紀要進行不下去,索性收起手機,語氣不耐地撿起自己的上級身份:“愛洛給你的工資不夠高?”
溫窈窈一愣,搖頭。
“那就是你缺錢?”薄時深平靜看她。
溫窈窈又一愣,有些遲疑。
雖然宿舍屬她家庭條件最不好,她也偶爾自嘲自己是貧民窟女孩,但她內心其實并未覺得自己真的缺錢或很窮,比起生活在底層的真正窮苦的殘忍,她已經足夠幸運,從小到大父母在清貧生活中給到她的都是竭盡所能的最好,還有金錢無法衡量的富足的愛,何談缺錢呢?
再次搖頭。
“那你為什麽要來這?”既不缺錢,愛洛給的待遇也可以,薄時深不太理解溫窈窈為什麽還要辛辛苦苦地來打工。
溫窈窈誠實回答:“因為彈一次琴就能拿到一筆酬金。”
薄時深:“......所以,還是因為愛洛給你的工資不夠讓你滿意。”
遲鈍如溫窈窈,此時終于品出哪裏不對勁兒了。
她在說什麽!
當着她們幼兒園的老板談外面的世界能讓她賺到更多的錢嗎?!
這和說好的為公司賣命,卻偷偷跑出來給其他公司獻血有什麽區別!
要死了......
雖然愛洛從沒有明确規定不準員工在外兼職,薄時深更是一個什麽都不管的挂名老板,但此刻被他心平氣和地“關心”,溫窈窈還是不争氣地有了愧疚感,感覺自己像腳踏兩條船的渣男,明明家裏老婆足夠完美,還要出去找小三。
最慘的是還被原配當場捉奸了......
愧疚叢生的“渣男”溫窈窈回過神,頂着能比肩驕陽的燙意,對“真愛”磕磕巴巴地解釋:“不不我很滿意,愛洛很好,工資待遇哪哪都好,我沒有任何不滿,這個兼職是很早之前和人定下的,以後不會再這樣了,對不起。”
“真愛”回她了一冷淡眼神:“不用和我道歉,周末是你自己的私人時間,你做什麽都和我沒關系。”
和你沒關系但是和愛洛有關系啊......
溫窈窈在心裏小小聲吶喊:你要相信我入職後真的就兼職了這麽一次,沒耽誤平時工作,我對愛洛的感情天地可鑒,絕無二心!
可她沒敢開口。
男人漫不經心地倚着牆,姿态疏離,不再聚焦手機的視線落在緩慢下降的數字屏,有些不耐。
仿佛在趕時間。
即将到三層。
溫窈窈默默往後退了一步,準備給男人讓路。
卻在此時,沒有任何征兆的,電梯驟然停下。
一片漆黑。
封閉空間帶來的壓迫感瞬間朝人席卷而至。
溫窈窈大腦有些懵。
怎麽、突然故障了?
她長這麽大,連“再來一瓶”都沒中過,難道就因為和命中犯她的男人同乘坐了一部電梯,就突然被改命了?
這種小概率事件都能撞上。
薄時深從短暫的怔愣中很快冷靜下來,打開手機手電筒,找到警鈴按鈕按下。
卻沒人接。
想到這座大廈年齡久遠外表翻新是個正兒八經的老黃瓜刷綠漆——裝嫩的老建築,薄時深就仿佛被提前劇透了漫長的被困結局,他深呼吸,忍住想罵髒話的沖動,解鎖手機準備報警。
依然沒有信號。
被照亮的一角反射出男人沉下來的俊臉,有些冰冷。
更糟糕的是,在薄時深靠手電筒照明持續按着警鈴時,之前肆無忌憚刷手機的後果在此時報複回來,“滴”的一聲,早已進入低電量的手機徹底能量耗盡,自動關機。
薄時深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與此同時,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摸上了他。
黑暗裏,倆人呼.吸變得明顯,在狹窄又悶熱的空間無聲纏.繞,仿佛不分彼此的枝蔓。
不等薄時深甩開,溫窈窈已經急忙松開手,語無倫次的嗓音從電梯反彈到他耳中,軟軟的帶着懊惱:“對、對不起我想敲個門,看能不能幫上忙。”
薄時深沒說話,只是側過身,給少女讓出路。
溫窈窈松了口氣,有一瞬間慶幸,黑暗擋住了她紅得發燙的臉色,避免了被男人看到她最窘迫的一面,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借助亮光,敲門呼救。
但不知是不是這部故障電梯屬于巡邏死角,外面根本沒什麽人經過,敲了半天,額發都濡濕的她已經沒什麽力氣,只好靠着牆,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喊。
“別叫了,這座大廈的物業是外部人員兼職。”男人嗓音清冷,帶着與悶熱格格不入的涼意。
溫窈窈昏沉沉的腦袋因為聽到兼職倆字,清醒了一瞬:“兼職怎麽了?兼職就可以懈怠工作了嗎?他們這種玩忽職守的态度是不可取的,不管幹什麽都要百分百付出啊。”
男人似乎沉默了一瞬,像在克制自己的刻薄語氣:“你想多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有同樣的想法。”
“那就是他們的不對。”溫窈窈難得地說了幾句重話,卻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悶,扶着牆緩緩蹲在地上,在清晰得仿佛貼着她耳朵的心跳聲裏,聽到物業終于有了回應。
手裏一直緊緊握着的光源,也完成使命似的徹底壽終正寝。
黑暗比之前愈濃。
薄時深簡明扼要地講了他們的被困地點和經過,一直緊繃的弦稍稍松懈,拿手當扇,手動降溫。
空氣再次陷入安靜,粘稠的充斥着燥熱的幽閉,許久沒聽到少女說話。
薄時深模模糊糊看到蜷縮在地上的小小一團,蹙眉:“你怎麽了?”
幾秒後,傳來回音,“沒事,他們說多久能修好了嗎?”
嗓音微低,比往常還要軟糯,似是有些無力。
薄時深要到嘴邊的“至少半個小時”咽了回去:“很快。”緊接清楚地聽到一聲如釋重負。
“那就好。”一陣窸窣,少女像是換了個姿勢,有些發顫的小奶音貼着牆角傳入他耳中,“薄時深,你怕黑嗎?”
薄時深:“......”
這個問題是不是有些馬後炮?
被質疑男人尊嚴的薄總裁冷淡開口:“膽小鬼才怕黑。”
少女似乎很輕地笑了下,喃喃自語:“那我就是膽小鬼......”
薄時深沒聽清,正要問她到底怎麽了,一陣飄渺空靈的歌聲似有若無地傳來,像羽毛般輕輕落在他心上,回響在黑暗的電梯。
她音色很美,是那種很容易把人哄睡着的舒服質感,比起上次給他包紮時幾乎呓語般的搖籃曲,這次音量略高,凝神靜聽的話,能辨認出完整歌詞。
然後,薄總裁臉色冷了冷。
藍藍的天空銀河裏,有只小白船,船上有只桂花樹,白兔在游玩......這不還是兒歌嗎?(注)
要不是看在她唱得好聽的份上,以為自己又被當成小朋友的薄總裁一分鐘都忍不下去。
唱完,薄時深冷着臉開口:“我沒點歌,也不怕黑,你可以安靜一會了。”
對面果真安靜了幾秒,緊接是根本沒把他放進眼裏的耿直回答:“不是給你唱的,你不用在意。”
薄時深:“......”
所以,她是在提醒自己當一個安靜的背景板?
呵。
輕盈缱绻的歌聲低低繞梁,和外面叮鈴桄榔的維修聲奇妙融合,下午剛免費聽了場鋼琴秀的薄總裁,又被迫免費看了場演唱會——是白.嫖,但他本人并不願意。
一曲結束,少女嗓音有些焦躁:“還沒好嗎?”
薄時深冷淡輕嗯,雙手抱臂倚着牆,繼續當安靜的背景板。
不過這次卻沒能如願。
“是不是吵到你了?對不起,剛才太黑了,我有些怕。”不再唱歌的少女開啓了麻雀模式,呼吸有點點急促,像是剛才持續用氣還沒緩過勁兒,細聽,還能捕捉到些許顫意。
薄時深莫名其妙:“你怕黑和唱歌有什麽關系?你是覺得你的歌聲能驅魔?”
對面沉默了須臾,而後很誠懇地說:“不能驅魔,但是能壯膽,尤其是一個人走夜路時,唱歌能讓你膽子大起來,你下次也可以試試。”
薄時深:“......”
心理安慰的雞肋技能。
他用不上。
短暫的對話過後,倆人再次陷入安靜,很長一段時間,薄時深兀自沉默地看着黑暗,仿佛有種只有他一人被困的錯覺——四周狹窄而幽閉,悶熱如暴雨來臨前的夏夜。
只有少女身上似有若無的清香,以及她偶爾變換姿勢發出的窸窣,證明她還在。
漫長的等待過去,電梯終于修好了。
薄時深被突然閃起的亮光刺得微微眯眼。
再睜開時,就看到少女軟軟地靠着牆,整個人蜷縮在角落,頭垂在一側,一張巴掌大的臉幾乎被黑發悉數遮擋,露出汗水黏濕的潮紅。
像只破碎的精美洋娃娃。
曾引得他奇怪的諸多反常迎刃而解。
薄時深推推她。
沒動。
只有嘴裏發出聽不清的呓語,輕輕軟軟的,有點像安怡然撒嬌時的小奶音,棉花糖般蹭在人心裏。
正常男人這會兒不說公主抱,大概也會非常紳士地扶人起來。
但薄總裁不是正常男人。
他瞎,還聾,對此刻完全弱柳扶風的大美人毫無憐憫之心,只是覺得對方能說話說明還有救,于是又多使了點力氣,簡單米且.暴地将她平放在地上,拍拍她。
這次終于有了點反應。
少女睜開一雙霧蒙蒙的眼,發現他們已經被救出來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沖他蒼白地笑了下:“我、我沒事。”
而後撐着地,緩慢地站起身,剛要邁步,身子卻如斷了線的風筝,不受控地輕輕一軟,再次直直地倒了下去。
柔.軟細.膩的冰涼軟軟貼上薄時深,他深呼吸,低頭看眼倒在自己懷裏軟.成一灘.水的姑娘,克制着要到嘴邊的毒舌:“......”
你特麽的都暈我懷裏了還和我說沒事兒?
高級碰瓷?
艹。
薄時深自認自己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但這一刻,大概是同情心泛濫,他竟然在扶住她的同時,沒松手,薄時深冷靜地咬了咬後槽牙,對準備接他去比賽現場的司機說:“送她去醫院。”
靠在他肩上的少女被他像抓麻袋一樣,正要傳遞給司機,猛然停了下來。
薄時深瞳孔驟縮。
他幾乎是瞬間拒絕了司機伸出的手,目光不受控地落在少女的鎖骨,看到她不知何時因為悶熱解開的衣領裏,露出了半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指尖無聲攥緊,泛起緊張的青白,他努力克制着呼.吸,正要小心翼翼地湊近,鈴聲驟響。
“薄總,您的白月光找到了!”鄭景嗓音清晰穿透司機小張的手機,難掩興奮,“你說巧不巧,找了這麽久的人就在我們身邊,離你辦公室不到一千米,哎呀媽呀這就是轉角遇到愛啊!”
作者有話要說: 注:“藍藍的天空銀河裏,有只小白船”——《小白船》
和小可愛們說一聲哈,上一章的劇情可能讓大家都非常生氣,當然布丁生活裏也非常讨厭這種綠茶人物,在這裏和小可愛們統一解釋一下呀,趙的人設就是一個隐藏得比較好、心機很深的較高段位的綠茶,她從前面的聚會開始就有目的地在接近薄總裁,因此也偷聽到了鄭景他倆的談話,知道了他要找的人的特征,包括後來偷聽到窈窈和舍友的語音微信,恰好給了她鑽空子的機會,這才有了上一章的冒充身份~
ps:文文裏會出現三觀不正的角色,但不代表這些角色推動的劇情一定會落入誤會或者狗血,起碼在布丁這裏是不會這樣的哈(好像直接劇透了......捂臉)
pps:再次給所有看文的認真評論的小可愛們比心心,布丁是專注寫小甜餅的呀,希望小可愛們相信布丁,也希望布丁接下來寫的劇情不會讓你們失望,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