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世)
窗外有風忽起, 鳥鳴幽幽,接天連日的梧桐嘩啦作響。
昏黃的暮色彌漫開來。
樹影倒映在屋內,地板上閃爍着光斑, 長身鶴立的男人被暈染上一層清曜的輪廓,眼底的幽深晦暗難辨。
可卻什麽都沒看到。
少女衣領扣得嚴實, 即使此刻彎着腰,遠比之前雪膚盡斂有若隐若現的弧度,卻也只能看到一點點,欲語還休将露未露。
她直起身, 夕陽在她身後拉長,湮沒了最後一絲風景。
薄時深自嘲地扯唇,眼底星光黯了下去。
是他想多了, 怎麽可能這麽巧。
溫窈窈離開前, 看到男人隐在光影裏的側臉,莫名讀出了一絲孤寂。
她奇怪自己怎麽會冒出這種想法,揉揉頭,推開門。
“深哥,你好了嗎?怎麽這麽慢——”鐘言從外面過來, 恰好碰上準備離開的少女,驚奇地“咦”了一聲, “溫小姐?好巧,剛分開就又見面了,原來你在這啊,我說深哥怎麽這麽慢, 沒事兒,你倆繼續繼續,我在外面等深哥。”
說着, 相當識趣地就要轉身。
還沒踏上走廊,有人比他還要迅速,少女頂着一張像剛被欺負過的臉,窘迫地丢下句“不不我沒事兒了再見”,緊接一陣風似的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诶,這就走了啊?嗨,我真不急,你再呆會兒啊,不用害羞,都是老熟人......”鐘言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沖溫窈窈背影喊,直等到再也看不到,才扭過頭,開始“批評”薄時深,“說吧,你剛才對人家做什麽了,她耳朵怎麽那麽紅?眼睛也像剛哭過。”
薄時深:“......???”
她眼睛長得本來就那樣,耳朵紅是她自己臉皮薄,關他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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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他傷成這樣,還能幹啥?和鄭景一樣動不動就用眼用嘴開車嗎?
薄時深面無表情地睨他一眼,拿上東西,習慣性地準備大步走時,被瞬間牽動的傷疼得眉頭一皺,只好放慢腳步。
“真沒幹啥?”鐘言半信半疑,扪心自問以薄時深目前的身體,哦不,以他的人品,也幹不出什麽出格的事兒,可依然覺得剛才倆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他甩甩頭,跟上去,“深哥,你不覺得你對溫小姐和對其他女生有那麽一丢丢的不一樣?”
薄時深冷眸看他:“哪兒不一樣?”
“說不上來,感覺你對她更寬容。”鐘言故作沉思,“舉個例子,霍子萩和你有生意往來,也沒明确表達過對你有好感,但你和她除了聊工作,一句廢話都沒聽她說過,她剛才給你送藥你都不接,按理說就算是看在生意夥伴的面子上,也不至于做這麽絕。”
他低頭看看薄時深身上包紮妥帖的紗布,眨眨眼睛:“如果我沒猜錯,你今天的傷是溫小姐給你處理的吧?”
薄時深默了一瞬:“我倒是不知道你還能當福爾摩斯。”
“過獎過獎,其實我偶像是夏洛克。”說來說去都一個人,鐘言美滋滋地吹聲口哨,“所以我說得是不是特有道理?你心裏對她其實是有感覺的對吧?”
薄時深冷笑:“照你這标準,你有感覺的姑娘挺多的。”
“放屁,我那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哄女孩子開心只不過是我的紳士表現而已,咱倆又不一樣,你身邊都沒花。”鐘言一聳肩,“僅有的幾朵花還被你雙标對待。”
薄時深:“......我為什麽雙标你自己心裏沒點數?你不也雙标?”
鐘言啞口無言,回想了一下,發現還真是。
他的确不怎麽喜歡霍子萩,總感覺她說話一直藏着掖着,和她打交道太他媽的累了,反而是肖潇溫窈窈這種有話直說的姑娘比較招人喜歡。
“真是奇怪,霍子萩長得也行,條件也好,聽說追她的男人也一抓一大把,我們怎麽都那麽讨厭她呢。”鐘言自言自語,拉開車門。
薄時深沉默一瞬,坐到後排,雙手閑散地搭在腿上,透過車窗,看向晚霞逐漸黯淡的夜幕——因為有些人,欲望寫在臉上,即使掩飾得再好,也能從稍縱即逝的眼神裏流露出來。
而有些人,單純也寫在臉上,縱使長了張妖豔心機的臉,一開口卻會暴露不谙世事的本質。
如果非要找一個他為什麽只對溫窈窈一人寬容的原因,那大概和天然有着分辨善惡本能的小孩子安怡然一樣,能感覺到溫窈窈表裏如一的善意。
這點善良不足以讓他對溫窈窈産生什麽不一樣的感情,卻足夠他默許她偶爾出現在他的私人領域。
鐘言扶着方向盤,看眼後視鏡:“深哥,我覺得溫小姐挺可愛的,長得漂亮還性格好,小然子不是很喜歡她嗎?你就試試呗,反正你的白月光一時半會也找不到。”
薄時深冷淡擡眼:“你不當偵探改當月老了?”
“丘比特,請叫我丘比特鐘先森,月老才不适合我這張年輕帥氣的臉。”鐘言狡黠地一挑眉,“我這不是怕你單身太久,憋壞了,你說你天天守着一摸不着的白月光,不談戀愛不交女性朋友,讓那些數以萬計的單身妹紙多可憐。”
薄時深冷哼,他又不是搞慈善的,別人單身與他何幹。
更何況,他一直單身,只是因為自己沒有喜歡一個人的能力,這種無法産生心動的歸根結底由他自己造成的原因,不該強行關聯到還沒能找到的小姑娘身上。
見薄時深忽然沉默,鐘言還以為他聽到心裏去了:“咱做個最壞的假設,要一直找不到她,你就一輩子單身?老了還是個處男,到時候墓碑上寫着,‘薄時深,燕華首富,當代最傑出的童子功傳人,出走一生、歸來仍是少年的唐僧轉世’——”
沒說完,聽到男人冷聲辯解,“我單身和她沒關系。”
“怎麽沒關系?你不就是因為喜歡她才心裏裝不了其他人的嗎?要不然你幹嘛非要找到她。”
薄時深:“......我那個時候才三四歲,能知道什麽喜歡。”
“三四歲怎麽啦,喜歡這種情緒是本能,又不是後天培養出來的。”鐘言心說哥啊你就別嘴硬了,誰說三歲就分不清對一個人是不是喜歡,他三歲時就已經是整個小區最受歡迎的男孩子了好嘛,一群小姑娘天天排着隊地想和他過家家,要是小孩子也有重婚罪,他都能判無期徒刑。
夜幕低垂,車子在紅燈前緩緩停下,街邊霓虹閃爍,穿透車窗,映出男人難得茫然的側顏。
薄時深偏過頭,就着月色,忽然就想:如果想要守護她也算作喜歡的一種,那就,姑且是吧。
他起初以為自己只是想要完成兒時的約定,可當小姑娘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問他為什麽到現在都還沒去找她,他獨自一人走過漫長的荒原,明明聽到她的嗓音回過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時的失落,這些經年累月地瘋狂占據他腦海的過往記憶,和穿着公主裙沖他甜甜笑的小姑娘,早已成為他的執念。
他想找到她。
他很想她。
他想把兒時照顧他保護他的小姑娘抱進懷裏,對她說:“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以後,換我保護你。
溫窈窈在肖潇的“嚴刑逼供”下一五一十地講了剛才經過,肖潇意猶未盡:“就這?”
“就這。”溫窈窈老老實實點頭,“只是幫他包了下傷口。”
“唔~也對,看薄總的身體素質,十分鐘是有點短。”一輛咣當咣當的高速小火車從肖潇嘴裏開過。
溫窈窈茫然:“什麽有點短?”
“沒啥,就是你在他那只呆了十分鐘有點短。”肖潇笑嘻嘻摟住純潔寶寶,邊往學校走邊刷手機,突然驚呼,“我去,君博集團搞了個民間選美,網友們都瘋了。”
溫窈窈低頭看了眼,奇怪:“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找民間形象大使?沒說是選美呀。”
“傻瓜,你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君博一忙着賺錢的大企業,沒事兒幹包攬與它毫無關系的形象宣傳的活幹什麽,網友們合理懷疑,這是君博在給現任總裁選未來的總裁夫人。”
溫窈窈依然一腦門小問號,怎麽看都覺得這就是一正能量的家鄉宣傳活動,君博是燕華的代表性知名企業,旗下産業衆多,商業地産教育金融均有涉及,成立二十多年來穩穩當當地一步步走到現在,尤其這幾年發展極為迅速,去年直接跻身全國上市公司市值百強,一般企業做大做強後都會為當地幹點事,溫窈窈覺得這活動挺有旅游號召力的,至于什麽選美什麽總裁夫人,純粹是網友腦補過多。
說起來,溫窈窈現在就職的愛洛就屬于它旗下。
“是不是選美咱幾個報個名就知道了。”肖潇麻溜地把報名鏈接發到宿舍群,笑着捏捏她臉,“要是就你一個人進入下一輪,那肯定是選美。”
溫窈窈哭笑不得,本來根本沒打算參與,被宿舍人輪番起哄,只好随大流地填了自己信息,随意選了張證件照。
“寶貝兒,要是決賽時能看到君博總裁,記得偷偷拍個照,聽說他帥得一見誤終身,今年才二十多歲,多少名媛追他都沒追上。”肖潇啧啧,“有能力有顏值,還有錢有個性,簡直是人間極品。”
溫窈窈耿直拆臺:“可能根本沒那麽帥,就是網友們腦補的。”
停頓一瞬,又認認真真補充:“你們不都說什麽金錢濾鏡,馬爸爸在你們眼裏也是大帥哥。”
肖潇一噎:“......寶貝兒,我懷疑你是見過了那個誰那樣的人間絕色,所有的男人都看不進眼裏了,現在的态度很嚣張嘛,君博總裁這樣頂尖的青年才俊都被你定義為平平無奇了,還有,我可沒說過馬爸爸是大帥哥,他才不帥嘞,馬叔叔倒是挺帥的。”
這不都一個性質???
溫窈窈無奈看她一眼,被她前半段話說得莫名耳朵紅:“沒有,我只是覺得網上傳聞多半都不靠譜,大家都誇他好看,是見過他呀?”
“呃......這倒是沒有,別說見過他,網上連他照片都沒,聽說他人很低調,很少出現在公衆場合,之前也一直是在國外上學,前兩年君博創始人,也就是他老爸,突發腦溢血嗝屁,他臨危受命,才從國外回來接手家裏生意,經過一系列風雨飄搖腥風血雨跌宕起伏的集團震蕩,終于,穩定軍心,鏟除異己,大刀闊斧,叱咤風雲,解決內憂外患坐穩集團一把手,帶領整個集團走向輝煌。”
溫窈窈聽了半天,得出結論:有點男頻爽文內味了。
“所以,都是傳聞?”
肖潇點頭:“公衆號裏寫的,看得我心潮澎湃。”
溫窈窈:“......”
繼某乎人均寫手以後,公衆號也未能幸免,寫八卦寫得像趴在人床底下圍觀了全程,寫人物傳記像給人開了金手指,當然,也許他本人非常優秀,但因為幸存者偏差後世人對他成功的放大解讀,就多了些神秘色彩。
“據傳他本來學的什麽航天類的專業,還是在劍橋,對繼承家産根本沒興趣,但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上天給了他出色的大腦和顏值,也注定要奪去他的興趣愛好,看,他沒辦法造火箭,只能回家繼承家産造錢咯。”肖潇說,“有錢人的煩惱就是這麽樸實無華。”
溫窈窈默默地在心裏說:這種煩惱聽上去還挺想讓人嘗試一下的......
畢竟她最大的煩惱就是沒有錢。
不過很快,天生樂觀的溫窈窈就又恢複到了往常的沒心沒肺,覺得錢嘛早晚都能賺到,但放棄自己喜歡的事情還蠻痛苦的。
溫窈窈好奇:“那他們家就沒有其他人能幫他嗎?他的家人呢?”
“聽說有個姐,也是個學霸,網上流傳出來的新聞比他還要少。”肖潇回想,“至于其他家人,好像他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爸創業,早期走南闖北的,和其他親戚斷了聯系,發跡後估計也沒去找,有錢人嘛,親情觀總歸比較淡漠,總之,他爸一手締造出的商業王國,繼承人就只有他和他姐。”
溫窈窈忍不住嘆聲氣:“那他也挺可憐的,從小沒有媽媽,現在爸爸也沒了,陪伴他的除了姐姐只剩下了錢。”
“卧槽寶貝兒,你是在替一個身家上千億的總裁操心他過得開不開心?!”肖潇攬住同情心泛濫的溫窈窈,“好啦,相信我,有錢能買來一切開心。”
溫窈窈笑着點點頭,沒把這個與她的世界相差甚遠的故事放心上。
這場插曲過後,生活平緩前行,正式步入職場的溫窈窈憑借出色的專業和親和性格,很快贏得了孩子們的喜歡,工作漸入正軌,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緩慢揚帆。
城市車水馬龍,人走人來,逐漸适應愛洛的溫窈窈也開始适應這座城市快節奏的工作方式,見過微亮的晨曦和萬籁俱寂的深夜,也遇到過各種難打交道的挑剔家長,幼兒園的工作其實并不是外人以為的那般輕松,做環境創設、準備教學材料和開展各項活動、和家長溝通,諸多看似瑣碎細小的事情構成了她們的工作常态,但溫窈窈卻并不覺得辛苦,反而因為終于可以自己賺錢,有種腳踏實地的堅實感。
她喜歡這樣的生活,也喜歡和孩子們待在一起。
只是,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間,看到天真爛漫的孩子們拉勾勾玩游戲,突然恍惚一瞬。
然後就不受控地想起,那個孤單安靜的背影。
他隔着人海看向自己,沖她淡淡地笑。
月光在他身後拉下小小的影子,梧桐樹搖曳。
離她很近,卻又很遠。
每次想起他,溫窈窈晚上都會做一個漫長的夢,夢裏的她穿着公主裙,被迫松開他的手,只能沖着背影大聲喊他的名字,可當她醒來,除了這場約定,其他的都像剛剛抵達第八秒時空的魚,瞬間煙消雲散。
周而複始,反反複複,在一個接一個的七秒無數次輪回。
溫窈窈睜開眼。
天亮了。
她怔怔出神,窗外晨光熹微,稀薄的朝陽穿過窗簾窄縫,落在她的臉,她靠着牆,又一次地努力回想做了無數遍的相同的夢。
許久,無聲嘆氣。
她連他的名字都再也想不起來,就算再想見到他,又能怎樣呢?
溫窈窈閉上眼,在靜谧的昏暗中苦笑,須臾,輕手輕腳地下床,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嗡——嗡——”,放在床頭的手機屏忽然亮起。
【+1069xxx】:親愛的溫窈窈小姐,恭喜您進入#我為家鄉代言#的活動決賽,決賽時間是本月25號的下午兩點,地點在星河路君博大廈,本次活動不需要您支付任何費用......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久等了的小可愛~給你們麽麽啾!
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埋的窈窈會用領子擋住胎記的伏筆不太明顯呀,看到小可愛們都期待薄總裁趕快認出窈窈的評論啦,快啦,周末的更新就會寫到的,感謝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