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食言)
一片窒息的死寂。
和不知何時變得遙遠的喧嚣分隔開來,仿佛另一時空。
溫窈窈的人生尴尬集錦,追溯到上一件,還是幾天前當着某半裸男人的面整理內衣——就是那個人帥心黑的幼兒園校董,害她又丢手機又丢工作——再往前,就是孩童時期的她在幼兒園午休時不小心尿了床,被小夥伴發現時的羞憤。
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她會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內,在兩個長相高度相似的大帥哥面前丢人兩次,這種尴尬得想讓她就地鑽縫的死亡場面,雖然燈光偏暗并未看清男人重要部位,但并不妨礙她感受到那股極其冷冽的氣場,有些熟悉。
雪原,白松,千山鳥飛絕的孤寂沁涼涼地組成一幅只可遠觀的美男圖,空曠而飄渺地朝她呼嘯湧來,溫窈窈酒意頓時醒了大半,撐住額頭努力揉眼睛,想要确認男人到底是不是那個黑心校董。
男人已經扣好皮帶,轉過身,徑直朝洗手臺走去,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一如既往,仿佛沒有看到她。
“你、你是那個幼兒園的?!”透明人溫窈窈亦步亦趨地跟上,在他走過自己身邊的剎那,終于看清了男人優越眉目,語氣欣喜又急切,“把我手機給我。”
“嘩啦”,倏然響起的水流聲湮沒了少女軟糯糯的小奶音,薄時深擡眸,看着鏡子裏緊緊跟着他的少女,嘴角浮現出一抹譏諷。
很好,第一次,闖進他的休息室,看到他的上半身,第二次,闖進包廂區的男廁所,看到他的下半身,薄時深活這麽久,除了小時候照顧他的阿嬷,和某個曾扒光他衣服信誓旦旦說長大後會來找他卻食言的小姑娘,還沒有誰,把他從頭到尾都看了個遍。
現在,齊活了。
“你怎麽不理我?”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煩,少女又急切地朝他走近,腳步有些踉跄,眼看要撞到他,薄時深直起身,轉身避開,瞬間空曠的洗手臺帶起一陣冷冽的風。
與此同時,少女單手撐在臺面上,穩住了身形。
薄時深冷淡看着只矮他半頭的少女,不得不承認,這張臉,包括身材,都是無可挑剔的絕色,甚至足以秒殺網紅明星,不然一向不重女色的他不會僅僅見她兩面就留下印象,萬花叢中過的鐘言也不會在剛進餐廳時就一眼看到她,還非要繞遠路從她們那桌走過。
而此刻,她一雙霧蒙蒙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含羞帶怯,魅如妖姬。
薄時深壓下眼底嘲諷,朝她走去。
“你、你要幹什麽?”上一秒,酒壯慫人膽的溫窈窈還在質問男人,緊接就感到那股極具有壓迫的氣場朝自己逼近,慌了,本能往後退,語無倫次地說,“這、這裏是女廁所,你趕快走,不、不然,我告你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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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後背撞到冰冷的牆,溫窈窈腦袋裏的警鈴嗡嗡大作,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陷入無路可退的被動。
離得近了,男人英俊的五官在她眼前緩緩放大,清晰地仿佛能觸到極淡的呼吸,溫窈窈大腦空白了幾秒,傻呆呆地看着男人,直到察覺他一只手已經橫在她臉旁,猛地反應過來,捂住臉背過身。
卻沒有她想象中的争鬥。
她睜開眼,看到男人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手裏是一張擦手紙,明顯是剛從她身後的牆上抽出來的,他慢條斯理地把手擦幹淨,攢成團,準确無誤地投進垃圾桶,這才偏過頭,看着她,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這話應該我問你——”
“——你這麽喜歡看人身子,是對男廁所有興趣,還是,對我有興趣。”
低沉好聽的嗓音緩緩流淌在暗下來的洗手間,溫窈窈整個人懵了。
男、男廁所?她明明确認了标識才進來的啊!怎麽可能是男廁所啊!
她揉揉眼睛,勉強聚焦的視線定格在裏側與女廁所相差無幾的隔間構造,想分辨男人說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可還沒等看完,男人已經轉過身,她急忙跟上,一把拽住他:“我對你沒興趣,不不不我對男廁所也沒興趣,我只是想找你拿回我的手機。”
柔軟細膩的小手纏上薄時深的手腕時,他眼眸倏冷,想都沒想就一把甩開,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沒甩掉。
他有些詫異地看了眼力氣大得與長相格格不入的少女,冷着臉,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她的手從自己手腕上掰開:“我沒見過你的手機。”
“你怎麽可能沒見過啊,我那天就是從你們幼兒園出來手機不見的。”溫窈窈急得嗓音都帶了哭腔,還想去拽他,奈何男人力氣遠超普通男生,縱使她力氣不小,還是沒能擋得住他的動作,見男人說完就走,溫窈窈愈發着急,下意識去翻包,發現自己沒帶,手忙腳亂地找手機,去掉手機殼,飛快取出裏面的錢,追上即将走遠的男人,“我給你一百塊錢,就當你撿到了我手機好不好?我那個手機才換沒多久,還很新,可能對你來說不算什麽,但我買它的時候真的很貴,這一百塊錢,就當你好人好報的酬金,可以嗎?”
薄時深:“......”
坐擁燕華最繁華的整條商業街的君博總裁,名下産業諸多的豪門新貴薄時深,看着連他的手機殼都買不起的紅色鈔票,感覺自己被羞辱了。
他閉下眼,深呼吸,用所剩無幾的耐心準備最後一遍地警告她時,卻見少女又怯怯地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是被她攥得皺巴巴的另外一張紅色鈔票。
“你是不是覺得少?那,二百塊錢,我身上只有這二百塊了......”少女緊抿着唇,一雙三分水霧七分澄澈的大眼定定地看着他,又低頭看眼自己的手,纖細的手指輕輕蜷了下,明顯不舍。
薄時深要到嘴邊的諷刺收了回來,語氣微頓:“我的确沒見過你的手機,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給你一萬塊錢,你再買個新的。”
話音未落,他清楚看到少女眼底的光芒黯了下去,搖搖頭,很輕地收回手:“不用了,謝謝。”
說完,小心翼翼地把錢重新塞回手機殼,拿着手機,飄飄忽忽地原路返回。
薄時深神色複雜地看着少女朝着男廁所一去不複返,幾秒後,終是看不下去,出聲提醒:“女廁所在對面。”
言罷,自覺仁義盡至,轉身離開。
溫窈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停下腳,茫然擡頭,當之前一直處在她視野盲區的小便池在此刻展露無遺,她滿身的臊意瞬間湧上了腦門,剩下的酒勁,轟一聲,徹底醒了。
啊啊啊為什麽每次都是在這個人面前出糗!而且每次還都和廁所有關!她是得罪了紫姑神嗎?!
要瘋了......
溫窈窈羞紅了臉,幾乎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逃出來沖進女廁所的,心髒撲通通狂跳,許久沒平複。
薄時深回包廂的路上,接了個工作電話,推開門後,菜沒上齊,屋裏卻多了一個人。
“薄總。”身穿幹練西裝的霍子萩坐在鐘言對面,擡眸看他,紅唇輕啓,兩側晃眼的耳環輕輕搖曳,“好久不見。”
鐘言可憐兮兮地看着薄時深,眼神裏寫着“深哥,真不是我叫來的”委屈。
“約了人在這談事情,看到你的車也停在這,就不請自來。”霍子萩大大方方地站起身,請薄時深落座,“希望薄總別見怪。”
見薄時深站着沒動,她也不惱,一張明麗的臉笑容如初:“正好也有點生意上的事想找薄總,擇日不如撞日,我們可以坐下來邊吃邊聊。”
薄時深冷淡開口:“公事聯系我助理,他會安排你預約時間。”
“嗨,瞧我這記性,忘了薄總只在辦公室談工作。”霍子萩佯裝懊惱地拍了下額頭,淺淺一笑,“既然這樣,那我改天再去公司拜訪您。”
說完,人沒走,卻是自來熟地打了個響指,示意服務生給她倒杯酒,笑吟吟看着鐘言:“鐘老板為人豪爽熱情,應該不介意添我一雙筷子吧?”
“當然不介意,美人作伴,求之不得。”鐘言連忙起身,還沒來得及招呼服務生再添一份餐具,餘光就看到薄時深轉身往外走,“深哥,你怎麽走了?菜還沒上齊呢。”
“公司有事。”話音落下,人已走遠。
鐘言:“......”
您老不想和她一起吃飯,能不能編個像樣的借口?!手機都沒響說公司有事,騙誰呢。
“霍小姐,不好意思啊,我深哥的脾氣你應該多少也有點了解,不喜歡和別人一起吃飯,還不近女色,別介意啊。”鐘言笑着打圓場。
“我知道。”霍子萩饒有興致地托着下巴,目光緊緊追随着男人逐漸走遠的身影,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見,才回過頭,微微上挑的丹鳳眼裝滿勢在必得,“這樣的男人才更稀缺,不是嗎?”
......
沒出餐廳,手機震了震,薄時深劃開屏幕。
【鄭景】:薄總,您那邊結束了嗎?需不需要我接您?
他按下倆字“不用”,收起手機,暗香浮動的喧嚣在他身後漸漸遠離,下樓之前,餘光遠遠看到一楚腰蛴領的姑娘,紅着臉疾步朝角落走去,一張小而精致的巴掌臉在燈光下閃着粉珍珠般的光澤。
停了一瞬,重新解鎖。
【薄時深】:幼兒園的門換過沒?
【鄭景】:還沒,明天下午送到,晚上之前應該能裝好,您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啦?
【薄時深】:沒事。
夜風撲面而來,帶着似有若無的花香,薄時深坐上車,沒走,點燃一根煙。
明滅的猩紅和閃爍的華燈一暗一亮,長街兩道的梧桐樹舒展着翠綠,風一吹,樹影婆娑,薄時深彈彈煙灰,也沒吸,只是就着煙火氣濃的夜景,在想一些工作上的事。
快燃盡時,他收回視線,正要關窗,低頭注意到自己手腕上有幾條很淺的紅印,愣了愣。
想了會兒,才記起來是剛才那攥着他不放的姑娘留下來的。
看着瘦,怎麽力氣這麽大。
薄時深掐滅煙頭,抽出一張濕巾,靜靜地擦去指尖遺留的煙草味,挪到手腕時,忽然的,動作停滞下來。
腦海中在想另外一個力氣賊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長得粉雕玉琢,怎麽看都不會讓人聯想到蠻力倆字,尤其一雙秋水潋滟的眼睛,像葡萄,黑亮亮的照人。
“深深,你要走了嗎?去哪裏啊?老師說很遠很遠,真的嗎?”
“嗯。”
“啊......”軟軟的小奶音瞬間低了下來,無比失落,“那你還會回來嗎?”
沉默一瞬,“不會了。”
空白的時間比之前更長,再開口,有戀戀不舍的抽泣:“那,你有了新的小夥伴,也不要忘了我。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他沒忘記她,卻也找不到她了。
薄時深極輕地閉了閉眼,重新點燃一根,缭繞的煙霧模糊了他斯文禁欲的面孔,他輕吐一口煙圈,摁滅,自嘲地扯了下唇,啓動車子。
“走喽,回宿舍喽。”幾人慢慢悠悠地從木森出來,肖潇挽着溫窈窈,嚷嚷着沒喝盡興,“我剛下單了一外賣,咱回去繼續喝。”
“媽呀還喝,不愧是酒壇子裏泡大的,你這酒量能頂一百個窈窈。”
“一百個?一千個也沒問題。”肖潇笑着捏捏溫窈窈的臉,“咱窈窈除了飯量大力氣大,酒量和臉皮薄得就只有一丢丢,剛才就喝了那麽幾杯,這臉紅的就跟看了小黃片似的,從廁所回來後一直紅到現在,不清楚她酒量的人估計還以為她在廁所幹啥子少兒不宜了呢。”
溫窈窈差點兒沒被嗆背過氣。
好在及時出現的吳沫拯救了她。
“姑娘們,咱們今天運氣好好!老板把我的會員卡升級了!”走在最後的吳沫結賬出來,興奮地沖她們揮揮手裏的白金會員卡,“以後再來吃飯可以打八八折!”
“卧槽八八折!”楊孟凡驚呼,還沒咧出後槽牙,又喪氣道,“算了一頓飯要四五千,打一折我也吃不起。”
溫窈窈深表同感地點點頭。
“咱們現在吃不起不代表以後吃不起呀,等咱們工作幾年,有錢了,估計到時候還看不上這種檔次呢。”吳沫意氣風發地一揚頭,指着不遠處剛剛開過的一輛黑色邁巴赫,“看到那輛邁巴赫沒?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在三十五之前,能買得起一輛入門級的邁巴赫s450,現在還有十年,我們一起努力。”
星星點點的車燈在遠處忽明忽暗,溫窈窈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定格在即将拐彎的黑色豪車上。
有光倏然照來,映出半開的車窗,似乎有一張極其英俊的側臉,一閃而過。
“這車看着好漂亮啊,不便宜吧?”楊孟凡咂摸咂摸嘴,“可惜就能看到個車屁股。邁巴赫是什麽?很貴嗎?比奔馳寶馬還貴嗎?”
吳沫笑了起來:“如果你是說大街上最常見的奔馳寶馬,那肯定比它們貴,但如果是和它們背後集團的頂級豪車比,邁巴赫本身就屬于戴姆勒集團旗下,是他們的超豪華車品牌,至于寶馬集團的勞斯萊斯,不相上下吧。”
楊孟凡聽得雲裏霧裏:“那到底多少錢?”
“幾百萬吧,最貴的一兩千萬,剛才那輛看着有點像已經停産的62s,我記得當年的落地價好像是一千多萬。”肖潇随口道。
“卧槽一千多萬?!有這錢買房子它不香嗎?幹嘛買車啊,開着開着就損耗了。”楊孟凡咋舌。
“有錢人哪兒在乎這點錢,毛毛雨啦,而且這還只是轎車,跑車更貴。”幾人坐上出租車,吳沫回過頭,“剛才結賬的時候,我還看到老板戴的表是百達翡麗,它家最便宜的表也要一二十萬,那相當于直接把一輛車戴手上了,你說那玩意兒除了能看時間還能幹嘛?哦還能傳承,但也和活着的人沒啥關系。說到底有錢人買的就是自己喜歡,窮玩車富玩表,咱們先努力夠着玩車的級別。”
楊孟凡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我只配玩小賣部門口的搖搖車。”
“哎呀要對自己有信心。”吳沫端上了一晚熱氣騰騰的雞湯,“夢想一定要有,說不定哪天就實現了呀。”
“那我的夢想就是混吃等死,擁有一群富婆好姐妹,輪流包養我。”楊鹹魚笑嘻嘻挽住坐在她兩邊的好姐妹,“所以你們一定要趕快賺錢,我等着抱你們大腿。”
“巧了,我的夢想也是指望你們賺大錢。”肖潇笑道。
“哎呀別鬧,你家已經很有錢了好麽?”楊孟凡嗔了眼肖潇,轉向右邊,“窈窈呀,加油賺錢哦,我等着你成為小富婆的那天,我已經算過了,你下半輩子吃穿不愁,要啥有啥,是大富大貴的皇後命。”
“而且我還算到你這個月紅鸾星有劇烈波動,有桃花,啊呸你啥時候沒桃花,我是說你的真命天子要出現了。”
楊孟凡是個半吊子的自封神婆,日常熱衷于給姐妹算星盤塔羅牌等神秘小游戲。
溫窈窈雖然并不迷信,一時間也哭笑不得。
什麽真命天子,瘟神倒有一個,害她破財又丢自己喜歡的工作,她現在窮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哪兒還有什麽大富大貴的可能,半吊子神婆又在這哄人開心了。
“好好好,我們有錢了都包養你。”為了不讓神婆失望,溫窈窈好脾氣地應了下來。
車子朝着燕華師大疾馳,霓虹閃爍的夜景在窗外呼嘯倒退,繁華如夢,又仿佛觸手可及,帶點涼意的夜風從敞開的窗戶灌入,吹散了溫窈窈的最後一絲醉意,她支着頭,眨也不眨地看着窗外靠近又遠離的高樓大廈,遙遠的星空在它們頭頂閃爍,而這座不知承載了多少人夢想的城市,無數不眠的燈光鑲嵌在那些林立的高樓裏,微弱又延綿,仿佛散落在人間的星辰。
沫姐說的沒錯,加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她也能夠憑自己的努力在這裏留下來,再癡心妄想一點,說不定她還可以,在這擁有一個家。
出租車停在師大南門,幾人下車,手牽着手,嬉鬧着朝宿舍樓走去,還沒進樓,一聲溫和的男音傳來,似隐隐克制着欣喜。
“窈窈。”男生長身挺拔,面容清秀,炙熱的目光穿透鏡片和濃郁夜色,直直地落在溫窈窈身上,耳朵似有不易察覺的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