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保護)
男人也看到了她。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星眸寒霜冷冽,明明是好看的甚至算得上多情的弧度,此刻卻冰冷壓迫,教人不敢直視,他單手系上最後一顆衣扣,走出門,降至冰點的眸光定格在她還緊抓着內衣的動作,漠然開口:“沒人教過你進門之前得先敲門嗎?還是你是故意的?”
語氣裏的嘲諷一覽無餘,明顯是把她當成了行為放浪的勾引者。
人生大起大落之最尴尬的場景,莫過于兩個小時前她還在勇敢抓色狼,兩小時後就被一好看的像是神仙下凡的男人當成了偷窺狂。
溫窈窈窘迫地想要當場鑽地。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拼命搖頭,語無倫次,“我以為這是衛生間,我、我就想進來——”
進來什麽?說她內衣不舒服想解開調整下?那豈不是剛好坐實了她剛才被誤會成脫衣服的舉動。
解釋不下去了。
空蕩蕩的風萦繞在愈發安靜的房間,陽光不知何時藏了起來,襯托得屋內涼意更甚,長這麽大沒少因為自己這張看着就有心機的臉遭受誤會、卻還是第一次有口難言的溫窈窈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毫無說服力,垂下徹底紅透的臉,沒敢再看他:“對不起。”
再一次道完歉,她慌亂地抓起包落荒而逃,身後無處躲藏的呼嘯涼意在推開門的剎那,終于偃旗息鼓。
只是心跳仍然跳得厲害。
打有記憶開始,別說看過男人裸體,溫窈窈連男生的臉都沒仔細瞧過,是個标标準準的乖乖女,此刻回想起剛才驚鴻一瞥的男人硬朗肌肉,溫窈窈又羞又懊惱,抓狂地捂着額頭,想把剛才那一幕一鍵清空。
“白雪公主!”一聲奶聲奶氣的歡呼,安怡然指着遠遠離去的溫窈窈,高興地拍着鄭景的頭,示意他快看。
“哎喲小祖宗,你輕點,我剛做的發型。”鄭景扶穩騎在他背上的安怡然,随口道,“什麽白雪公主?”
“就剛才過去的一個漂亮姐姐呀。”安怡然小手揪住鄭景兩只耳朵,往溫窈窈離開的方向使勁兒掰。
鄭景被迫偏頭轉了九十度角,只來得及看到一抹高挑背影,臉好不好看不知道,身材是真不錯,那兩條俏生生的大長腿跟維秘模特似的,又白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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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景收回視線,逗安怡然:“她為什麽是白雪公主呀?”
“因為她好看!”安怡然歪着小腦袋,煞有介事說,“魔鏡說了,白雪公主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她有白白的皮膚,黑黑的頭發,紅紅的嘴唇,和那個姐姐一模一樣。”
鄭景“撲哧”一聲笑了:“我也有,你看我頭發多黑,嘴唇多紅,你怎麽不說我也是白雪公主。”
“只有女孩子才可以是公主。”安怡然小臉認真,“而且你又不好看。”
鄭景:“......然然啊,你剛才讓我陪你玩游戲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說小景叔叔是最帥的,你忘了?”
“小景叔叔你好幼稚哦,三歲小孩都不信的謊話,你怎麽能相信呢。”安怡然嫌棄地拍拍鄭景的頭,讓他走快點,“我小舅舅才是世界上最帥的,電視裏的王子都長得沒他好看。”
鄭景:“......”
雖然是事實,但是,你還知道你才三歲半嗎?!央人玩游戲時小嘴甜得抹蜜,一結束就瞎說大實話,哎,也不知道這鬼靈鬼靈的勁兒像誰。
“舅舅!”稚嫩的小奶音比之前更為歡快,鄭景擡眸,看到近在眼前的薄時深私人休息室,有些詫異門竟然是開着的。
男人合上電腦,站起身,斑駁的光影在他身後倏然拉長,映出由明轉暗的清晰輪廓,他接過掙紮着要從鄭景背上下來的安怡然,眼底冰冷融化,一張英俊的臉随之露出全貌。
深眉挺鼻,棱角冷峻,恰到好處的卧蠶分明又不搶鏡,烘托着一雙深邃的星眸,他微低頭,安靜地聽安怡然講今天在幼兒園發生的趣事,眼周暈染的天然淡粉似蘊含無數柔情,乍看之下,氣質斯文迷人,還含着不容侵犯的禁欲氣息,絕逼是一現代版的貴族王子,實際上,啧,無情得要命。
唔,反正這性格不像她的冰山小舅舅。
鄭景得出結論。
“舅舅,你看我給你畫的畫,好不好看?”走之前,安怡然高興地指着休息室的門,求誇獎。
薄時深順着她的小手看去,嘴角抽了抽。
鄭景這才看到門上安怡然的傑作,“喲”了一聲:“咱小然然的畫功又有進步了,你看這小公主畫的,多逼真,跟迪士尼的在逃公主一模一樣,還有旁邊這簽名,花體英文寫得多棒,連起來看就像公主盥洗室的logo,不錯不錯,很有代入感。”
在逃公主......雖然畫得是還行,但咱能別為了哄小孩兒開心喪心病狂地硬吹嗎?版權狂魔的律師函警告,處理起來很煩。
薄時深克制着平日的毒舌毛病,放緩聲音:“什麽時候畫的?”
“就你下午睡覺的時候呀。”安怡然眨着水靈靈的大眼,“老師讓我們畫一幅畫送給自己最喜歡的人,我最喜歡小舅舅了,所以我把自己畫在了小舅舅的門上,這樣小舅舅每次來接我等我的時候就不無聊了呀。”
薄時深額角又跳了跳,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次安怡然把他的電腦屏畫成海洋世界時,也是用的同樣半斤八兩的說辭。
他深吸一口氣,默念三遍親外甥女親外甥女親外甥女,要耐心要尊重,然後溫和開口:“那回去畫在紙上,挂在舅舅的辦公室,好不好?”
“為什麽呀?”安怡然表示自己的小手很累,并不想重新再畫一遍。
為什麽?
薄時深冷靜地閉了閉眼,目光定格在經鄭景那麽一描述,越看越像專為小朋友設計的卡通廁所logo的畫,一張冰山臉有點點涼。
“這個地方舅舅不常來,看不到你的畫。”薄時深收回視線,淡淡掃鄭景一眼,提醒他記得換扇門,然後單手把安怡然抱在懷裏,去上車。
“那好吧。”安怡然摟着薄時深的脖子,勉為其難答應,“等下次老師再布置美術作業了,我再給你畫一張。舅舅,盥洗室什麽意思呀?是洗澡澡的地方嗎?”
薄時深剛遺忘的幾個字被重新提及,瞬間聯想到了之前不怎麽友好的一幕,揉揉眉心,耐心解釋:“就是可以洗手可以解決個人衛生的地方。”
安怡然恍然大悟:“所以小景叔叔剛才是說你在廁所睡覺嗎?舅舅,你好可憐哦。”
薄時深:“......”
鄭景慌了,立刻避開自家老板能結冰的眼神,理不直氣不壯地辯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你說了呀,而且我小舅舅的房間裏就是有可以洗手可以上廁所的地方呀。”安怡然被薄時深放到兒童座椅時,還在一臉認真地和他解釋。
“哈哈哈是嗎?小景叔叔那是誇你舅舅休息的地方大,連廁所都有。”鄭景尬笑,飛快坐到駕駛位,岔開話題,“薄總,您之前讓我查的事有點眉目了,離州市那年和您相隔不到一年的女新生兒大概有五六萬,其中名字裏帶皎字或者是類似皎皎這種發音的也有好幾千,暫時還不能确定您想找的人現在在哪兒。薄總,您要不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線索?光憑一個沒有姓的模糊小名,一個個找,無異于大海撈針哎......”
溫窈窈是在快走到地鐵站時才發現手機不見的,心急如焚,一邊疾步沿路返回一邊冷靜回想,确定自己和園長告別時手機還在,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手機被她不小心忘在了那人辦公室。
溫窈窈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一臉生無可戀。
再回去一趟,他大概會再次誤會她吧?曾幾何時,她在發現自己身邊總是莫名其妙地多些東西時,還曾天真地以為那就是別人不小心落在她桌上的,直到有好朋友告訴她,她才知道還有一種叫故意落下東西制造見面機會的搭讪橋段。
哎,不用想也能知道,那人肯定也會這樣想她,可一個手機要好幾千,溫窈窈還沒有錢到可以說不要就不要的地步。
溫窈窈揣着複雜心思一路奔回幼兒園,中途路過一個報亭,想借個手機先打個電話,忽然記起來手機在她面試前已經被她調成靜音,愈發懊惱。
天光轉眼變暗,梧桐搖曳,數米之外的同一街道,一輛黑色邁巴赫沿着溫窈窈來時的方向疾馳離去,安怡然坐在車上,小臉貼着窗戶,高興地拍手:“公主姐姐!我又看到公主姐姐啦!”
“喲,哪兒呢,我怎麽沒看到?”鄭景随意瞥了眼後視鏡。
“就在我們幼兒園門口,穿着藍白色的裙子,咻一下,飛進去了。”安怡然指着溫窈窈急匆匆消失的背影,奶聲奶氣回。
鄭景沒忍住又笑了起來,忽然感到背後一陣冷飕飕的涼意,記起老板的吩咐,要對小孩子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時刻保持尊重,立刻配合地問道:“公主還會飛啊?”
“對呀,我就會飛。”安怡然驕傲地揚起小腦袋,“我飛得可高可高呢,比斑馬還高。”
鄭景臉上的笑凝固了,心說公主啊你飛得高那是因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你知道叔叔以前為了滿足你各種稀奇古怪的飛高高要求,肱二頭肌都練出來了嗎?早知道還辦什麽健身卡啊,白瞎兩萬多塊錢。
薄時深把安怡然亂彈蹬的小胳膊小腿收回去,聽到她說還想飛高高,并未直接答應:“先上完鋼琴課,然後小景叔叔會陪你玩游戲。”
“可我想先上馬術課,我的rarity還在等着我呢。”安怡然噘嘴。
rarity是和安怡然一起長大的小馬駒的名字,倆人感情很好,也理所當然地成為這個鬼精靈不想上課時的偷懶借口。
“自己規劃的事情要認真完成,你答應了你爸媽夏天前要學會一首簡單的曲子,現在距離他們回來還有兩個月。”薄時深打開安怡然自己制定的規劃表,溫和地和她講道理,“去年他們答應你一起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結果沒去成,你當時和舅舅一起去時,是不是有些失落?”
安怡然眨巴眨巴眼,點頭:“我不想讓爸爸媽媽和我一樣不開心,我是他們最喜歡的小公主。舅舅,那如果我彈得好聽,他們今年答應我的陪我去迪拜是不是也能做到呀?”
薄時深沉默了一瞬,心說你爸媽的嘴騙人的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泡在基地實驗室,別說去迪拜了,就他們單位苛刻的還不夠趕路的探親假,新馬泰都懸。
“舅舅也希望他們能做到。”看着是個潇灑單身漢,實際上又當爹又當媽的薄時深揉揉安怡然的頭,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卻沒看下去。
“......薄寺生小朋友,老斯(老師)剛剛叮囑你的事情都記住了嗎?上臺後不用緊張,臺下坐的都是你熟悉的小夥伴,老斯也會在旁邊陪着你們。”
一陣長風吹過,窗外搖曳的梧桐樹嘩啦作響,兩邊街景飛速倒退,塵封許久的記憶不知何時也霧蒙蒙地撲面而來。
是他在離州一家私立幼兒園上學的那年,園裏舉行六一兒童節晚會,老師讓他和那個扯壞他衣服的小姑娘一同主持。
他不想答應,正要拒絕,記起幾天前剛剛發生過的事,沉默了。
“瘦猴,我和你說話你聽到沒?把玩具給我。”午休結束,班裏最壯年齡最大的小霸王趁老師不在,搶奪他的玩具,他不肯放,卻被對方直接搶走,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哈哈哈,狗啃屎啦,瘦猴瘦猴,沒媽還醜,像條小狗......”
他瘋了似的沖上去,和比他高一頭的男孩扭打在一起:“不許說我媽!”
“你就是沒媽,沒媽沒媽沒媽......”刺耳的嘲笑無窮無盡,他不知道和那人厮打了多久,只記得他差點兒再次摔在地上時,小女孩擋在他面前,揮舞着小拳頭奶兇奶兇地發怒:“大壞蛋!不準你欺負人,你再欺負他,我就打你!”
她吃得多,力氣也大,是園裏小霸王唯一不敢惹的另一“惡霸”,把人趕跑後,她想要扶他起來,一雙黑葡萄的大眼沖他甜甜地笑:“你放心,壞人都被我打跑了,以後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澄淨的眼神仿佛完全不記得她欺負他的事。
算了,除了他,園裏的許多男孩連話都說不清,還有誰能和她搭檔。
想到這,他面無表情點頭,應過老師,剛走,碰到了一陣風跑來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粉嘟嘟的公主裙,一張小臉瓷白,配上可愛的公主頭,漂亮得仿佛櫥窗裏精致的洋娃娃,看到他,葡萄似的大眼高興地彎起來,去拉他的手:“深深,老師和我說啦,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誰用你照顧。”他冷着臉甩開,轉身去教室,“你能把自己照顧好就不錯了。”
“可老師說了,力氣大的小朋友有責任照顧力氣小的小夥伴。”小姑娘亦步亦趨地跟上他,軟乎乎的小臉并沒有因為他的惡劣态度有絲毫不高興,“你沒我力氣大,我當然要照顧好你了呀。”
一直自诩男子漢的小人自尊心被不經意地紮到,瞬間聯想到了剛被她保護過的某件事,不甘心地停下腳,想要證明自己才不是個需要女孩照顧的弱者,結果一擡頭,就看到高自己半頭的小姑娘垂在一側的胳膊有他小腿那麽粗,愈發憋屈。
只好硬邦邦地丢下句“別再跟着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顧”,緊接推開站在他身前的小人,疾步離開。
快到教室時,他回過頭,看到怔在原地的小姑娘還在默默望着他離開的方向,嘴唇努力抿緊,一雙大眼不知道是被陽光照的還是怎麽,水光晶瑩。
晚會開始前,倆人誰都沒理誰,距離開始還有半個小時,他去廁所,要走時,聽到旁邊有哭聲。
很輕,像他在路邊遇到的小貓,低低的抓人心。
他本來不想管,忽然記起十分鐘前小姑娘就沒在候場的教室,心思微動,試探性地喊了聲:“誰?”
“是我!我是窈窈!深深,是你嗎?嗚嗚嗚,我、我裙子壞了。”小姑娘的哭聲由遠及近,在離他幾步之隔時倏然停下,像是不敢出來,“我、我不敢出去。”
“裙子壞了?”他詫異。
“我、我剛才餓,偷偷吃了點零食,然後裙子勒得好緊,我就想拉開透透氣,然後,然後就拉不上了,嗚嗚嗚。”小姑娘哭聲比之前更為劇烈,又委屈又丢人。
“沒出息。”他習慣性地毒舌,透過薄薄一層門簾看到小姑娘緊緊揪着衣服的小手,猜到她現在不敢出來的處境,立刻轉身往外跑去,沒來得及和她說一聲。
“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搶你的飯了,也不偷偷吃零食了,你能幫我去喊老師嗎?”小姑娘眼淚不停地往下掉,邊哭邊忏悔她以前對他做過的壞事,卻沒聽到回應,“深深?深深?!你說話呀!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呀!嗚嗚嗚,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是大壞蛋......”
“說誰壞蛋?”冰冷而熟悉的傲嬌嗓音倏然響起,還帶着劇烈的喘息,小姑娘猛地止住眼淚,看到門簾外熟悉的黑色小皮鞋,破涕為笑。
下一秒,急匆匆趕來的老師一把将她抱進懷,溫柔擦去她的眼淚:“皎皎不哭不哭,老斯來了,讓老斯看看怎麽了,啊呀,原來四拉鏈纏住了呀,沒四沒四,我們這就穿好,穿好後還是小朋友們公認的漂亮小公主。生生小朋友先在外面等着,不準再一個人跑回去,剛才跑那麽快,可把老斯吓到了,撞到了怎麽辦呀......”
被限制行動的小人兒無奈地站在原地,乖乖等候,遠處星星點點的光沿着斑斓牆壁往前延伸,長風忽然穿廊,薄薄的門簾被吹起了一瞬,他回過頭,看到重新穿上裙子的小姑娘正對着他,微露的鎖骨下是一只漂亮的淡粉色蝴蝶,展翅欲飛。
......
“薄總?”車子一路駛進薄家莊園,在一棟別墅前停下,“到家了。”
模模糊糊的記憶倏然消散,碎片似的再次深埋入心底,薄時深回過神,眼底濃情盡收,恢複到往常疏離,抱起安怡然下車。
保姆們已經等在一旁,一個輕車熟路地接過小公主,一個拎起她的書包,還有一個端着她最喜歡的甜點,柔聲詢問她想先吃什麽。
薄時深往書房走去,憋了一路的鄭景疾步跟上:“薄總,明天出差的資料都已經準備好了——那什麽,您記起來其他線索了嗎?您呆過的那家幼兒園很多年前就拆了,也不咋正規,沒法找到和您一屆的入學名單,要是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查,估計會耗時很久。”
薄時深腳步忽然慢了下來,許久,緩緩開口:“她身上有一只蝴蝶。”
“蝴蝶?在哪兒?”鄭景茫然。
男人罕見地遲疑了,再開口時,星眸微閃,似有克制難言的情緒:“胸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給布丁投雷的“絕綿”小可愛和所有留言的小可愛們,比心心~和小可愛們說聲抱歉哎,這兩周布丁手頭一工作正在收尾,還是會很忙,沒法日更,但會隔天一更哈,然後忙過去就會盡快恢複日更噠,辛苦你們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