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橙色碎片(1)
溫清睜開眼睛,看着低垂的華貴帳幔,又擡手看看繡着繁複精美花紋的寬大袍袖,有一瞬間的無語。
他現在是國師啊。
“小妖,怎麽沒把源力資料傳給我?”等了一會兒,溫清沒等到每次應該有的,在腦海裏問。
沒有資料,他除了現在自己的姓名身份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過了一會兒,系統的聲音才響了起來:“資料已傳輸完畢。”
這是一個比他先前穿越過的那些世界都還要早一些的時期,服裝和社會背景有點兒類似于金色碎片的修真界。
不過這裏沒有修仙,沒有妖魔,沒有一擡手就能蕩平天下的超自然存在。
非要說有的話,那就是霸主國的國師了。
這片大陸被分裂為大大小小的數十個國家,一直處于分分合合的狀态,國與國之間的混戰不斷。
今天甲國和乙國聯手,明天乙國和丙國合起來滅了甲國,後天丙國又猝不及防地把乙國吞掉。這種爾虞我詐的事幾乎時時都在發生。
唯一不變的是,一定會存在一個霸主國。
是的,霸主國只有一個。
在這片大陸上,沒有神仙,卻有一個不亞于神仙的存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才武略,無一不精,翻雲覆雨間,幾乎稱得上仙家手段。
這個人就是國師。
國師不是由國君冊封的,而是上天的寵兒,據說從頭至尾,國師的靈魂都是同一個。
就像某些宗教裏宣揚的那樣:轉世。
哪個國家能得到先國師的轉世,哪個國家就一定能快速發展成為霸主國。要是霸主國的國君英明,朝政清明,國師壽終正寝的話,他的轉世一般仍在原霸主國出現。
可以說,在老百姓心裏,國師遠比國君重要得多。
溫清現在的名字叫半壁,生辰正是上任國師離世的時間,本來被人抛棄在善堂,後來被認定是國師的轉世,這才接到了宮裏,好吃好喝地供着。
只等他十八歲成年之後正式接任國師的位子。
當然,這是對外的說辭。
事實上,他這個國師是假的。
雨國現在是霸主國,但在雨國之前,國師的轉世連續五次出現在風國,這讓風國的實力大漲,資本雄厚。
雖然後來國師轉世在了雨國,雨國的綜合國力也提了上來,但風國仍然能在雨國這個霸主國前面有一席之地。
尤其現任風國國君的幾位王子,據說個個英明神武,骁勇善戰,甚至有人說,雨國國師離世之後,極大可能會重新轉世到風國。
相比之下,雨國确實差一些。
雨國國君只有一個王子,叫閻潛成。閻潛成行事還算公允,可惜在世人眼中終究還是比不上風國的幾位。
尤其是,據說閻潛成和上任國師的關系不好。
這種不好甚至轉移到了國師的轉世上。
現在已經成了國君的閻潛成對将要成為國師的半壁同樣看不上眼。
人們都以為這是國君和國師的夙怨,卻不知道閻潛成不把半壁放在心上,只因為他知道半壁是個假國師。
半壁的真正身份和雨國皇室是沾了親的。他的姑姑是景王的王妃,景王則是現任國君閻潛成的叔叔。
當初國師離世,雨國遍尋不着國師轉世,又不想讓其他國家知道此事,于是就把景王妃剛出生的侄子帶到宮裏,對外說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就是下一任國師。
在這裏,國師的存在和神仙差不多,沒人知道雨國膽大包天到竟然敢捏造一個假國師出來。
現在半壁還有幾個月就滿十八歲,雖然還沒有真正成為國師,卻已經入住國師府裏,身邊有大批暗衛相護。
看着相當威風,得寵。
只有半壁自己知道,那是閻潛成不想在宮裏看到他,覺得他礙眼,才提前把他踢出來的。
幸好那些暗衛相當忠心,這大概是半壁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溫清看完這糟心劇情,有點兒不想說話。
“宿主宿主,我這裏有個好消息。以後你的任務難度會低很多。”系統興高采烈地說。
“什麽意思?”溫清揉了揉額頭。
別說降低難度,只要每次進到意識世界裏時,能直接告訴他碎片是誰,就幫了他大忙了。
“宿主幫助上将大人找回的那五個碎片,有一部分自主意識,它們建議我把它們對宿主的感情剝離出來,投放到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色身上,這樣宿主就會有一個不離不棄的忠犬在身邊了。”
溫清:!!!
還有這種操作?
“能直接放到碎片身上嗎?”
“這倒不能。來自于非本世界的感情直接作用于碎片,碎片會第一時間察覺不對,将對意識世界本身造成無法預知的影響。”系統遺憾地說。
這倒是。要真能成功的話,他每次進來找到碎片,碎片就會屁颠颠跟他出去,完全省了攻略的過程。
想都知道不可能會有這種好事。
“不過,宿主回應那個承載了感情的角色,感情就會融入本世界。這時再把感情重新投放到碎片身上,碎片不會覺察到異樣。”系統說。
溫清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要談兩次戀愛?”
這有點兒強人所難了,談一次都讓他有很大心理壓力好嗎?
“不用。碎片盛載的感情如果是百分百,就可以直接脫離本世界。”
這倒不錯。
萬一哪個世界裏面他變成了碎片殺父仇人一類的角色,兩者間只有恨沒有愛,他就可以用這種偷龍轉鳳的辦法完成任務。
“而且我現在能定位每個意識世界的碎片了哦。”系統美滋滋地說。
這才真是個好消息!溫清終于開心起來。
“那這個世界的碎片是誰?”
“閻潛成。”
“……”
從剛接收到的記憶來看,這個閻潛成對原主是一點兒好感都欠奉的。
碎片是他?那估計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閻潛成是真打算利用完原主就直接殺掉。當然,這卸磨殺驢的計劃并非他制定,而是上一任國君,他只是個執行者。
“宿主,你不如試試我剛剛提到的辦法啊,”系統撺掇着說,“據我檢測,這個世界暗戀原主的人好多,随便挑一個就是。”
系統的話是真的,國師雖然是假國師,卻只限于包括半壁在內的幾個人才知情。在其他人眼裏,半壁就是高高在上的國師,谪仙般的存在。
說起來,這個半壁的皮相是真的好。同樣和現實裏的溫清很像,但舉手投足間透着優雅高貴,一皺眉一嘆息就能牽動人的心神。
溫清拿起銅鏡,看鏡子裏映出的容顏。系統跟着他一起看,邊看邊口水滴答。
溫清:“……能把口水收收嗎?你現在寄居的地方是我的腦子。我怕你滴得多了,我腦子進水。”
“我只是模拟一下人類的感情。你們人看到帥男美女不都是這表現嗎?”大概還記恨先前宿主情緒低落時怼過它,系統毫不客氣地說。
“……小妖你是不是偷看了什麽奇怪東西?正常人誰會見美人流口水?”
養眼是真的,但失态到那地步……他還真沒見過。
不再理會系統,溫清在心裏把半壁的人設過了一遍。
對外,半壁畢竟是衆望所歸的國師,所以他表現得高傲優雅,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氣的模樣。
但內心裏,半壁卻知道自己是個假貨。
他對景王那一脈還有些孺慕之情,偷偷想過萬一哪天把真正的國師找回來,他是不是就能恢複身份。
閻潛成仇視他難為他,他都默默忍了下去,還天真地以為這位國君是為了掩人耳目才這麽做。
畢竟閻潛成和上一任國師的關系很差。
而在宮裏這麽多年,半壁一直接受着未來國師的教育。雖然他是個假貨,可重要場合還是要出去唬唬人的,總不能一下子就讓人拆穿。
他的這十幾年裏,就沒有閑着的時候,幾乎睡着了都在夢裏背書。平時更是騎馬射箭,但凡國師需要會的東西,他沒一樣不學的。
普通人下這麽大勁頭都肯定有出息,何況半壁原本腦子就不笨,他天資聰穎。可以說,現在的半壁除了不是真正的國師外,其他已經不差很多了。
除了那些所謂的呼風喚雨一類的類仙家手段。
這就是個外表高冷,內心卻還向往着親情的傻瓜。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溫清看得清楚。景王妃娘家那邊在把他推出來當假國師的時候,就已經舍棄了這個孩子。
如果國師一直不出現,半壁就得一直頂替下去。
要是國師出現了,那這個假國師的下場,還用說嗎?
也就半壁內心純稚,還以為自己真的只是替皇家分憂,一旦能卸下假國師的擔子,他就能做些喜歡做的事。
他死都不會想到,他的結局是注定了的。
“一個表面高傲,內心天真的孩子。”溫清很快找到了原主的定位。
緩緩從床上坐起來,他把腿放下去,剛要俯身穿鞋,就聽到門響了一聲。
擡頭看去,一個沉默的身影走了進來。
“這個就是暗衛首領。宿主,他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系統再次冒頭。
溫清皺了皺眉頭。
從源力資料裏知道,暗衛首領并非像其他人想象的那樣一門心思藏于黑暗之中,事實上,他在明面上還有另一重身份。
國師的近侍。
看到床上的人起來,男人急忙搶過來,單膝跪地将那雙玉一般的雙足套上襪子,這才把鞋子幫他穿好。
被他服侍的人連一眼都沒看他,由着他穿好鞋襪,就走到一邊,伸手在旁邊的玉盆裏沾了些水,在冰雕玉琢般的臉上拍了一會兒。
男人遞上毛巾。
那人心不在焉地接過,把臉上的水珠揩幹,随手丢回給他。
這個過程中,他連對方的指尖都沒碰到一下。
深深地施了一禮,男人站起來垂着頭要出去。
光看表相的話,這個沉默的男人別提多守禮了。
“墨硯。”那人突然叫了他的名字,透着一貫的清冷,聽在他耳中,卻像是大小珍珠滾落到玉盤裏的聲音。
清悅動聽。
“國師大人。”墨硯低聲說,眼睛專注地盯着手中的毛巾。
“半個時辰後陛下着人要我進宮,你替我把那套天青色的袍子拿過來。”那人說。
墨硯目光沒有絲毫波動:“是,國師大人。”
“你下去吧。”
墨硯退了出去,關好門,回了房間。
他想将手裏緊抓着的毛巾扔掉,想了想卻舍不得,放到鼻尖聞了聞,轉頭悵然地看着剛剛進去的那扇門。
那套袍子,是國師大人前些日子特意叫人做的新衣。
國師大人為了這次進宮,特意準備了好多,看得出那個清冷的人心底原本的雀躍。
真是……讓人嫉妒能讓他這麽對待的人。
雖然那人是高高在上萬民景仰的所在。
溫清不知道墨硯的想法,他正和系統交流。
“小妖,這人肯定不喜歡原主吧?你是不是看錯了。”
“怎麽可能?”
“他進房間之後,一眼都沒擡頭看過我,說話也平平板板地,除了‘是,國師大人’,根本就聽不到別的。”溫清說,“反正我是感覺不到他喜歡原主。”
“宿主,我可是專門測探好感值的,怎麽會弄錯?他是暗衛,再喜歡也只能放心裏憋着。不過這種人,只要你能給他稍稍一點希望,他就能奮不顧身地直接沖破牢籠,到時候你想再讓他退回去,他都不會退了。”
奮不顧身不能這麽用吧?
溫清還沒想完,就聽系統又說:“宿主,你要是不信,這次就試試啊。”
“怎麽試?”
“閻潛成素來看你不順眼,這次召你進宮,肯定又要為難你。你到時候就忍着,回來時再讓他心疼心疼,看他是什麽反應。”系統幫他出主意。
“閻潛成不會對我動手吧?”
“不至于,頂多只是言語上的羞辱,還都是兩人之間才能聽懂的隐晦話。”
畢竟是皇家人,不是路邊那些動辄就破口大罵的鄉野村夫,教養擺在那裏。
溫清有點兒心動:“試試?”
“試試。”
墨硯把毛巾反複疊好放起來,這才起身去拿國師大人的新衣。
衣服的顏色比較寡淡,但式樣卻繁複華貴,一層層地落下去,袖口和袍角的花紋都用暗色線壓着,再襯着國師大人雪一般的肌膚,微揚的下巴,那種可遠觀不可亵玩的美讓人見了幾乎無法呼吸。
墨硯卻好像什麽都看不到,他微低着頭,眼睛注視着自己的足尖,聲音平板有禮。
“國師大人,可以出發了。”
“好,我們走吧。”國師大人的聲音雖然悅耳,卻少了幾分人氣。
以墨硯的身份,除非有陛下的特殊允許,不然他在宮門處就要止步。
那個清冷高傲的身影一步步走到宮門裏,連頭都沒回。
墨硯站在宮門邊,一動不動,完全就是一個最恪盡職守的侍從。
閻潛成正在書房裏批奏折,聽到國師到來的消息,不由皺起了眉頭。
一個天青色的身影緩緩走進來,擡頭看着他。
閻潛成知道半壁長得好,冰肌玉骨大概說的就是他這種人。就算在後宮裏,他也找不到出挑到這種程度的。
可閻潛成發自內心地厭惡他。
在這位國君心裏,半壁的存在就意味着虛假。一切都是假的,現任國師是假的,霸主國是假的,現在的天下太平也是假的。
早晚有一天,真正的國師轉世出現後,天下會重新陷入混亂。
如果轉世仍然出現在雨國還好,要是在其他國,雨國就不再是霸主國。
他以及曾經他父親做的一切,不過就是為了拖延外界知道這件事的時間,一兩年也好,十年八年也罷,只要國師轉世沒出現,那雨國就還有周旋的餘地。
雨國也确實為自己争取到了時間,上任國君在位以及閻潛成登基的數年,雨國一直在休生養息,為随時可能爆發的大戰做準備。
只是不管上任雨國國君還是閻潛成都沒想到,國師轉世竟然十七年都沒出現過。
沒什麽意外的話,那個轉世和半壁同樣的年紀,應該也是十七歲。
這麽久的時間,國師轉世居然沒被人察覺與衆不同的地方?
閻潛成怎麽想都覺得不太可能,同時總覺得留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
而半壁的存在,無異于就是在提醒他,所有的太平都是假象。
閻潛成看着站在地上和他對視的少年,國師是不亞與國君的存在,不用向國君施禮。
這個男人突然揮了揮手。
周圍侍奉的宮人早就知道,陛下和國師談論事情時,其他人絕對不允許靠近,都放低聲音退了出去。
閻潛成這才站起身,慢條斯理地踱到半壁面前,冷冰冰地看着他。
半壁原本清冷的神情在宮人們退去後就消失了,眼睛眨巴着看向閻潛成。
亮晶晶地。
真是看了就讓人讨厭!男人想。
明明是個贗品,又是皇家出身,早該見識過勾心鬥角的詭谲手段,卻偏偏擺出一副信任中帶着點兒孺慕的樣子來。
以為自己會蠢到相信他不成?也不想想,所有知道內情的人,包括這人的生父生母在內,誰把他當正常人看了?
不過是個剛出生就被抛出來的棋子!
“皇兄……”半壁低低地叫了一聲,想叫又不太敢叫的樣子。
的确,兩人算是親戚,真要論起來,這個稱呼并沒叫錯。
但是閻潛成不喜歡。
“誰要你這樣稱呼朕?朕上次告訴過你,朕是國君,而你就算幾個月後能登上國師的位子,現在也還不是,”說着他皺了皺眉,聲音放低,“何況你根本就是假的,竟然見朕不拜?”
半壁愣了愣。
上次他鼓起勇氣叫“皇兄”,确實被對方一頓教訓,也說過不希望他再這麽叫。
可他一直以為那是陛下在做戲給別人看,包括剛剛,直到閻潛成說出最後面那句。
拜?
的确,所有人見到國君都要拜的。
除了國師以及國師的轉世。
就算他是假的,有外人在時,半壁從不會對閻潛成施禮。
他還記得他小的時候,兩人獨處時他施過禮,卻很快被那時還是太子的男人制止了。
當時,這人說:“孤面前,你永遠不需多禮。”
大概是被縱的時間長了,半壁總覺得自己對閻潛成來說是不同的。
正因為那點兒不同,哪怕他後來知道自己是假的,是被推出來的棋子,也心甘情願地被利用。
随着年紀漸長,半壁的那點兒心甘情願慢慢變了質,變成了埋在心底的一點兒小秘密。他想着,以後找到了真正的國師轉世,不再需要他,只要皇兄同意,他就陪皇兄一輩子。
哪怕是呆在深宮裏,再不見其他人。
兩個人的上次見面是兩個多月前,當時半壁一時沖動,沒能把握住情緒,将自己的想法透露了一點兒。
不管閻潛成有沒有聽懂,至少這個男人知道半壁喜歡着他。
男人當即就黑了臉。
半壁從他的反應上推斷出對方對自己并沒有私情,暗地裏傷心,卻沒再癡心妄想,只打算認真做好該做的事。
這次進宮,他也是抱着這種心思來的。
情愛之事,縱然一時無法完全割舍,他會學着慢慢放開。
半壁努力不讓自己多想,垂下頭,整個身體都拜伏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請陛下安。”
這個姿勢很難長時間保持,只要堅持一會兒就會非常疲累,那個叫他起來的聲音卻遲遲沒有響起。
閻潛成居高臨下地看着少年單薄的肩背。
假的。
這人的清高驕傲冷淡自持全部都是假的。看,這不就輕而易舉地跪下了嗎?
可為什麽還是覺得不爽呢?
閻潛成摸摸下巴,琢磨着有沒有其他為難人又輕易不讓外人看出來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