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VIP] 不是
另一邊, 明晝打着傘站在巷口,死死盯着被雨幕阻隔的?街角,眸光越來越冷。
他不停地查看?時間, 眼見着指針走到夜裏八點半。
林歲安說?過會?準時的?,可她?到現在都沒來。
她?向來守時,早到也不會?遲到。
即使爽約也應該招呼一聲。
明晝眉骨低壓,眼神冷戾,他焦躁地揉了把頭?發,心頭?升騰濃烈的?不安。
他給她?打電話, 可不管撥過去多少個, 對面一次都沒有接。
既不是挂斷也不是關機,而是無人接聽。
這讓他不得不胡思亂想。
林歲安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等到九點,雨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明晝呼吸加重,啧了聲, 轉身扔掉雨傘朝着林歲安家的?方向跑去。
砸落的?雨滴瞬間打濕了少年的?眉眼, 長睫沉重, 視線模糊不清, 可他沒有功夫去管這些。
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就是快點, 再快點, 他要?見到林歲安完好無損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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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跑到拐角,後腦猛然間遭受一道重擊。
明晝痛呼出聲, 仰躺着摔倒在地。
後腦仿佛被千萬根針紮過,痛得他眼前發黑, 神思懵頓。
他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後腦蔓延開來,混雜着雨水, 空氣?霎時被血腥氣?充斥。
恍惚間,明晝眼神迷離, 他偏過頭?看?向罪魁禍首。
只?見一個身披黑色雨衣的?男人手持木棍站在那?。
時空在眼前變慢,雨滴順着他寬大的?帽檐往下垂落,砸在水泥地面,明晝聽見了對方壓抑顫抖的?低笑。
傅超死死瞪着地上掙紮呻.吟的?男人,眼底被嗜血和瘋狂占據。
他一把掀開雨衣的?帽子,擡腳狠狠踹上明晝的?肚子。
“唔!”強烈的?重擊讓腹部傳來尖銳的?疼痛,明晝整個人蜷縮起來。
二人若是正面交手,傅超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可這畜生?搞偷襲。
他估計在這蹲他很久了,如果明晝不過來,他也會?偷偷靠近給予致命一擊。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吧,你他媽也有今天,被我按在地上打毫無還手之力的?感覺怎麽樣?是不是特他媽憋屈!是不是特想弄死我!”
傅超已經瘋了,在他被抓進去,出來發現白鑫倒了,父親锒铛入獄,自己?狗屁不是了之後,徹底陷入瘋狂。
他邊罵邊踹,覺得不過瘾便繼續揮舞木棍,一下比一下狠,往明晝脆弱的?部位攻擊。
明晝想爬起來反擊,可偷襲的?那?一下估計腦震蕩了,他的?神志越來越模糊,眼前出現大片大片的?黑色斑塊,一絲力氣?也使不上。
他只?能?無力地護住頭?部,忍受對方一下下的?重擊。
“就是因為你!我他媽才變成這樣的?!如果你沒來濱寧,林歲安早他媽是我的?了,我也不會?被你陷害進去!”傅超越打越魔怔,雙眼在雨夜中?仿若索命的?厲鬼,“你在等林歲安是吧,我告訴你,你以後都不會?再見到她?了,我他媽今晚就把你打死!”
說?着,傅超喘息着慢慢高舉起木棍,對準明晝的?腦袋,眼底劃過狠厲。
等待木棍落下的?那?一秒,明晝強撐着睜開眼,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
明阆抽出皮鞭站在他面前,仿佛童話裏的?巨人怪獸,鞭打落下前的?每一瞬,都會?令他下意識顫抖。
明晝認命地閉上眼,雨水順着眼角滑落,他苦澀地扯了扯唇,腦海中?浮現出林歲安的?臉。
恬靜,又倔強的?臉。
也不知道這一次,他會?不會?繼續幸運地挺過去。
上一次面對死亡,他心底空蕩蕩,
死對那?時的?他來說?,是唯一宣洩痛苦的?方式。
可這一次,他希望自己?可以活下去。
因為他有了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有個人,他想要?一輩子陪着她?。
一輩子,
而不是短暫的?十七歲。
世界在“咚”地一聲悶響後歸于平靜。
林歲安躺在救護車上,昏迷間做了一個夢。
她?似乎看?到了明晝。
夢裏她?站在一間髒亂的?房子裏,滿地的?酒瓶和垃圾,一個灰撲撲的?小男孩瑟縮在牆角、
他抱緊胳膊,小聲唱歌哄着自己?。
林歲安眼睫一顫,心疼的?想要?上前碰碰他。
可下一秒,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從屋內出來,他徑直越過林歲安,邊走邊抽出腰間的?皮帶。
直到站定在男孩面前。
“吵死了。”
他沉靜到可怕的?語調在空間裏回?蕩,林歲安看?見男孩擡起漆黑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瞪着男人,絕望又倔強。
皮鞭毫無預兆地落下,林歲安驚叫出聲,用力将男孩抱在懷裏。
疼痛沒有襲來,林歲安睜開眼,場景轉換。
她?癱坐在浴室的?瓷磚地上,眼前是滿池的?血水。
清瘦蒼白的?少年趴在池邊,刀被他緊緊攥在手心。
林歲安臉色蒼白,顫抖着将他從水裏拉出來,小心捧起他血肉模糊的?手腕,心疼的?眼淚不住滑落。
她?不斷呼喚着明晝的?名?字,試圖将他喚醒。
可懷中?人的?呼吸卻越來越孱弱,溫度随着那?些從傷口擠出來的?血一起,慢慢消散,冰冷。
“不要?,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林歲安求他,用最卑微最無力的?話語祈求生?命不要?逝去。
她?墜入了一場名?為拯救的?夢魇。
可最後的?最後,無論是現實還是夢裏,不管是宋袁還是明晝,他們都棄她?而去。
一滴眼淚從緊閉的?眼尾滑落,無人知曉。
救護車趕到醫院,移動到急救室的?路上,林歲安被戴上氧氣?面罩,源源不斷的?氧氣?擠進肺部,她?有片刻清醒。
“主任,馬上還有一位患者也要?到了。”
混亂間,她?恍惚聽到頭?頂響起的?對話。
“什麽情況?”
“說?是腦部遭受重創,失血過多,現在昏迷不醒。”
“好,查驗血型,讓血庫提前準備……”
……
林歲安呼吸沉重,她?迷離地望着頭?頂刺眼的?燈光。
現在已經超過八點了。
那?個傻小子肯定還在巷口等她?。
說?好了準時到,結果自己?還是爽約了呢。
明晝一定很擔心她?吧……
意識逐漸渙散,林歲安阖上眼,昏迷前她?又想起方才的?那?個夢。
夢的?最後少年還是死在了她?的?懷裏。
是不是她?的?潛意識裏,她?就覺得自己?救不了任何人。
包括她?自己?。
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雖然宋袁幫她?擋下了大部分撞擊,但?林歲安還是受了不輕的?傷。
她?中?度腦震蕩,左臂骨折,額角磕破流了好多血,縫了七針。
本以為等在她?床邊的?會?是卓寧,沒想到卻是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姑姑?”林歲安緩慢地眨了眨眼,嗓音嘶啞,遲疑叫道。
林豔應了聲,連忙扶她?坐起來,倒水喂她?。
昏睡期間滴水未進,林歲安将整整一杯都喝光了,着急還嗆了口。
林豔輕輕拍打她?的?背,嘆聲說?:“醒了就好,姑姑得到消息的?時候都快吓死了。”
林豔是林培的?親姐,林家父母早亡,是林豔把林培拉扯大的?,所以姐弟倆關系很好。
林豔高中?畢業便去了外地打工,二十歲那?年嫁給了在白安做小生?意的?姑父,也就這麽定居在了白安。
林培還在的?時候他總會?帶着林歲安去白安找林豔玩。
林培去世後,林豔雖然不喜歡卓寧,但?她?心疼侄女,每年都會?找機會?到濱寧看?望。
林歲安神思還沒徹底清醒,她?問道:“我媽人呢?”
林豔倒水的?動作一頓,輕咳了聲:“你媽她?……她?……”
林豔支支吾吾了半天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實在不知道該找什麽借口,難道要?她?和孩子說?,你媽不要?你了,她?連來醫院看?你一眼都沒有,扔下你直接跑了。
這太殘忍了。
空氣?陷入死寂。
林歲安盯着林豔躲閃的?神色,眼睫顫抖,心口鈍痛,她?想起了出事那?天晚上宋袁相同的?反應。
“呵……”她?哂笑出聲,眼前泛起淚霧,手指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單,“她?跑了對吧,把我丢在這,一個人跑了……”
她?的?聲音啞到了極點,伴着幾不可聞的?顫意。
大顆滾燙的?淚珠砸在被子上,氤氲出深色的?水漬。
林豔不忍直視她?的?目光,皺眉垂眸。
她?猜對了。
林歲安笑得越開朗,眼淚流得越多,她?看?向林豔,蒼白如紙的?臉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別扭表情,語氣?仿佛在說?什麽十分可笑的?笑話:“姑姑,我媽就這麽輕易的?,就把我扔了呢,哈哈哈……”
她?低頭?笑起來,笑得全身顫抖,随即又猛地頓住,壓抑的?哭腔從喉嚨深處往外洩,聲音宛如最卑微的?哀嘆。
“她?怎麽就這麽輕易的?……把我丢下了……”
媽媽,我理解你的?難處,所以我從小到大都在包容你。
可你為什麽走得這麽理所當然啊……
卓寧,你是我見過最可惡的?媽媽。
你怎麽能?這麽輕易的?,就把我扔掉了呢……
“啊——”
人心的?容納是有限的?,灌滿了痛苦人會?生?病的?,它必須找個契機釋放出來。
林歲安終于無法?再承受,她?釋放的?嘶吼在病房響徹,随後又轉變成疲憊無力的?抽泣。
林豔心疼地抱住她?,眼淚跟着落下:“乖,安安,跟姑姑走,姑姑帶你去白安,我們重新開始。”
林歲安靠着林豔的?肩膀,痛苦地閉上了眼。
天氣?已經放晴,可她?永遠不會?忘記始終下雨的?十七歲。
她?往後人生?裏無數個日日夜夜,終将被困在這場大雨裏,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林歲安獨自去太平間看?了躺在那?的?宋袁。
男人渾身赤·裸,被白布蓋着,露出的?皮膚上滿是青紫傷痕。
林歲安忍了一路的?情緒,在警察揭開白布,目光觸到宋袁那?張臉的?剎那?,轟然崩塌。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張慘白到毫無人氣?的?臉,心疼得仿佛絞在了一塊。
她?用力捶着胸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宋……”
叔叔這兩個字林歲安這會?忽然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在她?的?內心,宋袁早已超越了這個稱呼。
林歲安跪倒在地,她?死死握住宋袁冰涼僵硬的?手,額頭?緊貼男人的?手背,欺騙自己?男人還活着,正溫柔輕撫她?的?額頭?。
“爸爸……”林歲安嘶啞着叫出了那?聲宋袁期待了很久的?“爸爸”。
她?明明知道宋袁很想聽,可她?卻因為難為情,在他生?前一次都沒有叫過。
如今陰陽兩隔,不管她?叫得多大聲,宋袁都聽不到了。
“爸爸,對不起……”
他連死前,都在念着:安安,活下去。
為什麽這樣善良的?人,不得善終呢。
為什麽像她?和卓寧這樣的?禍害,反而繼續茍活在這世上。
入室搶劫的?四?個人事發當天便被抓住了,警方将四?個人的?照片帶到醫院讓林歲安指認。
林歲安一眼便瞧見了眼尾有疤的?明阆,她?滿眼恨意,紅着眼指向他的?照片:“就是他,這道疤我死也不會?忘記。”
有了當事人的?指控,明阆作為主犯将會?遭到法?律的?嚴懲。
他剛出來不到半年,二次進去估計會?判的?更重。
警局派了女警前來開導她?,林歲安疲憊地道了謝,她?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了,只?希望宋袁在天之靈能?安息。
更希望自己?可以不辜負宋袁用一條命換來的?餘生?。
哪怕是茍延殘喘,她?也要?活下去。
明晝消失了。
在林歲安的?世界。
她?的?手機丢了,只?能?用姑姑的?手機給他打電話。
無人接聽。
發短信。
沒有回?音。
從醫院偷跑出來,去出租房找他,房門緊閉,她?翻出備用鑰匙開門,明晝不在。
但?他的?東西都在。
她?在出租屋從白天等到晚上,就像上次他突然消失那?樣。
林歲安固執的?以為,只?要?她?等下去,明晝就會?回?來。
可過去了一周,兩周,半個月。
他都沒有出現。
宋思衍和孫玉梅操持了宋袁的?葬禮。
林歲安站在門口,眼眶紅腫,遠遠看?着靈堂上宋袁的?黑白照,不敢進去。
她?沒有資格,也沒有臉進去。
宋思衍看?到她?,眸光微動,他走到她?身邊,想出聲安慰,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這種心理上的?創傷,只?能?靠她?自己?渡。
宋思衍沉默地捏了捏她?的?胳膊,給予她?微不足道的?力量。
林歲安出院後回?了趟家,屋裏被翻得到處都是。
卓寧的?身份證,存折,衣服,行李箱,都消失不見了。
林歲安木然地望着滿地狼藉,心口空洞無比。
明天,林豔就要?回?白安了,她?在催促林歲安做選擇。
是一個人留下來,還是和她?走。
她?其實已經沒有選擇了。
卓寧和明晝都幫她?做了選擇。
家裏發生?這種事,濱寧她?是待不下去了。
卓寧毫不猶豫地撇下她?這個拖油瓶,選擇去過自己?的?人生?。
而明晝,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濱寧之于他,是一場随時可以抛棄的?游戲場地。
她?之于他,是這個游戲場地裏比較有趣的?NPC。
也好。
她?的?人生?已經夠糟糕的?了,再去糾纏他只?會?消磨彼此曾經的?美好。
那?些承諾和誓言,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都忘了吧。
畢竟生?活了那?麽多年的?親生?母親都能?丢掉她?。
一個萍水相逢的?男生?,又怎麽能?做到呢。
什麽狗屁做彼此的?血庫,
她?的?血就像她?的?人生?,說?是稀有,其實只?是不幸吧。
不幸成為稀有,不幸被世界針對。
不幸,不能?任性。
林歲安走進自己?的?小卧室,開始收拾行李。
她?蹲下去摸床底私藏的?小豬存錢罐,裏面有将近三千塊,是她?這麽多年靠省和賺積攢的?錢。
摸到存錢罐的?瞬間,林歲安動作一頓。
她?遲疑地掏出重量明顯不對的?罐子,呼吸停滞。
罐子底部的?蓋子消失不見了,裏面的?錢也是。
“……呵。”
林歲安突然好疲憊,她?随手扔掉罐子,抹了把臉,自嘲輕笑。
卓寧啊卓寧,原來你早知道了。
所以連這點她?辛苦攢下的?錢也要?扣走嘛。
林歲安長長嘆了口氣?,眼淚滑落,她?擡手擦掉,可越擦越多,她?索性不再管,一邊掉淚一邊收拾衣物。
收拾完東西,林歲安最後看?了眼房子,拿走宋袁藏在化妝臺裏,沒被明阆他們搶走的?最後一塊手表,毫無眷戀地離開了這裏。
濱寧駛向白安的?大巴上,林歲安摩挲着明晝給她?的?十字耳扣,面無表情,半晌,她?打開車窗就要?把耳扣扔掉。
可手剛伸出去,她?便鼻頭?一酸。
她?舍不得。
舍不得那?段時光,舍不得……那?個人。
合上窗,林歲安死死攥緊耳扣,眼眶悄然變紅,她?盯着窗外不斷後退錯過的?風景,咽下喉頭?的?澀意,無聲哽咽。
明晝,你說?錯了,我的?人生?根本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我的?人生?就像這輛車,一直都在行進。
所以錯過你這道絢爛難忘的?景色,也是必然。
因為你注定不是我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