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是
李成東在全校的注目禮中開始長跑。
防止他偷懶耍滑,王斌特意讓體育委員在一旁監督。
一圈一圈的數,直到十圈結束。
李成東是體育特長生,長跑對他來說不算件難事,可今天尤其悶,烏雲壓頂,早上還短暫露臉的太陽此刻躲在雲層後,陰沉的天色和濕漉潮熱的空氣令人心頭生躁。
濱寧已經陷入長達大半個月的陰雨了,不知何時會轉晴。
林歲安午夜半醒時,總能聽見海邊浪花拍打焦岩的聲響,一波接着一波,無窮無盡,那些白色水花,永不停歇地奔赴消散,和她那麽像,只能用玉石俱焚來推拒傅超的邀請。
沒錯,她就是故意招惹李成東的,迫使他“傷害”自己。
思來想去,這竟然是林歲安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也許她該認命,陪傅超玩玩,等他膩了就能解脫,沒必要對着幹,搞得一身傷。
可林歲安不甘心。
即便她身處囹圄之中,也抱有一絲可笑的奢望。
那就是和相愛的人談戀愛。
如果不是和相愛的人,那和誰都沒有區別。
林歲安不願意麻木。
她淡淡收回投向操場的視線,感受着全身上下的酸痛,無聲扯了扯嘴角。
不用半天,她被李成東故意推下樓梯的消息就會傳進傅超的耳朵裏,等到那時,她什麽也不用說,只要李成東還跟着傅超,她都有理由不赴他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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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神間,桌子忽然猛地一晃,林歲安詫異擡頭,看到明晝繃緊的側顏。
他似乎情緒不佳,彎腰去撿掉落的筆,動作幅度大了點,起來的時候後背撞上了她的桌沿。
林歲安往後撤了撤桌子,給他空出更多的位置。
注意到她的舉動,明晝舌尖抵了抵腮肉,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
林歲安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清楚自己是哪裏得罪他了麽。
在李成東跑到第五圈的時候,一場醞釀已久的雨終于降下,低沉壓抑的雷鳴自遠方傳來,林歲安長睫輕顫,側眸看向窗外。
陡然變臉的天空仿佛罩在人間的黑幕,教室裏頓時昏暗,伴随着濕鹹海水腥氣的風擠進來,将衆人桌面的試卷揚起。
悶熱逐漸被涼爽驅逐。
這場大雨過後,濱寧就要進入秋天了吧。
林歲安輕輕壓住試卷,直到豆大密集的雨珠砸上窗戶,形成水流淌下,她才恍惚回神。
她沒有帶傘。
估計得淋雨回去了。
她只期望這場雨能快點結束,因為卓寧不會來接她,
這幾年她身體争氣了點,不會稍微沾點雨滴就感冒發燒。
林歲安也不再期盼能在放學後的校門口看到撐傘等她的卓寧。
王斌讓宋思衍叫李成東上來,可他生生跑完了十圈,連書包都沒拿,直接忿忿地走出學校回了家,背影看起來又氣又狼狽。
全校都看到了他出醜被罰,李成東這種硬骨頭絕對受不了。
林歲安就是要讓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臨放學時,陳燕讓英語課代表把各組默寫本分發下去,身為組長的林歲安過去領本子,卻被陳燕叫住:“林歲安,過來一下。”
林歲安跟着陳燕來到走廊:“老師,怎麽了?”
陳燕透過窗戶看向教室後方的位置,皺眉道:“那個新轉來的男生,你清楚他的成績怎麽樣嘛?”
林歲安一怔:“不清楚。”
完全不清楚,但她改默寫本時發現,明晝一個單詞都沒寫,直接交的空白。
陳燕沉了口氣:“我去問你們班主任,他也說不清楚,我看他默寫本上一個字沒寫,估計也是個老大難。”
林歲安看向屋內,少年正趴在課桌上閉眼小憩,胳膊墊着額頭,後頸棘突明顯,周身萦繞着生人勿進的氣息。
轉來這幾天,總是擺着張臭臉,除了和她還有史磊落短暫交流過,其餘時間都獨自一人,沒人敢主動上前和他搭話,體育課上打球又兇又狠,惹得男生們私下裏都罵他瘋狗。
林歲安兀地想起昨晚在巷口路燈下見到的明晝。
他安靜抽着煙,低垂的眸子沉到深不見底,像光落不到的牆角,野蠻生長的苔藓,不管外表多光鮮,可就是有種溢出來的孤獨。
她不知道為什麽少年會來這裏,但他應該,不是自願的。
被人丢棄過來,還沒有錢,自生自滅。
宛如一頭被鬥敗的狼,了無從前的傲氣。
這種感覺肯定不好受。
“林歲安,你英語好,又身為組長,平時多幫着他點吧。”陳燕的聲音讓她回神。
林歲安點點頭,極淡地嗯了聲:“知道了。”
“這樣吧,你去叫他來我辦公室一趟,我跟他說說。”
陳燕說完便轉身上樓離開了。
林歲安走到座位,盯着明晝的後腦勺,想了想,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少年身子輕微晃動,懶懶地擡額扭頭,眉頭緊蹙,冷感的眉宇間滿是不悅,漆黑眼眸沉沉望着她,無聲質問。
從樓梯那回來之後,他就好像一直在生氣。
林歲安敏感地意識到,可能是因為她。
可她思來想去也沒想到自己到底哪裏惹到了這位小爺。
林歲安抿了抿唇,低聲道:“英語老師叫你去她辦公室。”
“三樓。”她好心補充。
明晝聞言沒吭聲,站起來活動了下脖頸,越過她走出教室。
二人錯身時距離很近,布料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空氣悶躁,連雨聲嘈雜都掩蓋不住這細微的動靜。
林歲安挺直脊背,目光低垂,不自覺吞咽了一口。
“王老師,你們班兩個孩子熊貓血啊?”
明晝停在辦公室門口,聽到這句話,正要敲門的手突然一頓。
王斌呷了口茶:“是啊,剛剛看到體檢單我還說呢,那麽稀有的血型我們班占兩個。”
“都是誰啊?”陳燕的聲音。
王斌:“一個林歲安,還有一個就是新轉來的男生,叫明晝。”
林歲安的名字一出來,明晝呼吸一滞,心跳生生漏了一拍。
“老王,你們班那個新轉來的據說是陳舒玉的兒子,真的假的啊?”
王斌啧了聲:“當然是真的,開學那天校長親自辦的手續,還讓我好好關照他。”
陳燕:“陳舒玉?那個濱寧出去的企業家?”
“對啊,我們縣的圖書館還有體育館都是人家出錢蓋的。”王斌慨嘆道,“你們說人大企業家不知道咋想的,把兒子送回這小縣城,能有什麽前途。”
陳燕輕笑:“有錢人的想法我們可猜不透,但這孩子我看成績應該不行,早上默寫直接空白交給我,估計他媽也管不了才送來的。”
王斌笑:“唉,只要他別給我惹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門外的明晝垂眼握緊雙拳,深深吸了口氣才屈指敲了三下,随後推門進去。
看到來人是方才談論的主角,屋內短暫地安靜片刻,王斌不自然地咳嗽一聲,拿起杯子走出辦公室。
陳燕看向他:“來啦,正好和你聊聊。”
明晝走過去,目視擱在窗臺的一株綠植,并不作聲。
陳燕開啓話頭:“之前在哪個學校念的?”
明晝:“今陽。”
陳燕點點頭:“好學校。”
“成績怎麽樣?”
明晝勾了下唇,眼角微挑,有種典型壞孩子的吊兒郎當:“倒數。”
陳燕瞧他這幅無所謂的樣子,并不惱怒,她教過的刺頭和混子多了,什麽樣的沒見過,屬實見怪不怪。
“其他科我不管,英語你不能拖班級後腿,像早上默寫的那種情況,不準再發生,就算不會也不準交白卷。”陳燕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厚實的資料遞給他,“這本書不錯,語法閱讀還有作文都有,你拿回去吃透,不懂的就問你後桌,她是英語組長。”
後桌……
不就是林歲安。
明晝不由想起剛才在門外偷聽到的話。
他眸光微閃,心口泛起細密的酥麻。
“老師,是給我找一對一小老師的意思嗎?”明晝打斷她。
陳燕稍愣,随即點點頭:“差不多,不會的就多問問。”
明晝抿唇輕笑:“好,我知道了。”
走出辦公室,明晝看向廊外連綿不斷的雨幕,不禁思緒出神。
他真的栽了,栽在了濱寧濕漉漉的雨天,栽在了名為林歲安的世界。
原來,真的會有一個人,和他一樣不愛喝牛奶。
身體裏流着相同血型的血液。
他離經叛道,不服管教,林歲安也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溫順乖巧。
原本少年以為的一見鐘情,如今看來簡直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設。
明晝自認從不是個陽光善良的好人,他內心陰暗偏執,只要愛上一個人,便會一輩子纏着她。
所以他從不将就。
這一刻,少年胸腔溢滿了悸動的熱烈。
十八年來第一次,他想要和一個女生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