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董文昌支吾不語。
馬氏大怒,道:“是你書院中的那些同窗欺負你了?走,咱們找山長說理去,把我兒打成這樣,還有沒有天理王法!”
說着就要拉着兒子出去。
董文昌剛才頂着豬頭回來,吃了一路人的目光,已經夠丢臉了,本來就是回家躲羞的,如何肯再出去?
他使勁搖頭,“不是書院同窗,您別問了。”
馬氏偏要究根問底,“到底是誰?”
董文昌無奈之下說:“是、是青桑表妹。”
元寶大喜,忙問道:“少爺你見到表姑娘了,她現在哪裏,過不好不好?”
她都快急死了,馬氏不知道把表姑娘拐到什麽地方去了,元寶多方打探都沒個結果。
董文昌道:“表妹在鐘樓街賣粥。”
“一邊去!”馬氏推搡元寶,“心肝,你說是六娘打得你?”
董文昌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表妹讓兩個老婆子打我。”
“忒狠心的六娘!”馬氏唾罵一聲,扶着兒子進屋。
只留一個元寶滿臉帶笑,打得好,打得妙!
終于知道表姑娘的下落了!
董文昌躺在床上,董賢看着兒子嘆氣,馬氏忙去請郎中。
董靜娴道:“這六娘太壞了,告了咱爹娘不說,還把哥哥打成這個樣子!”
董文昌一驚,“什麽告,這到底是是怎麽回事,六娘怎麽忽然在鐘樓街賣粥?”
“事情還得從娘給六娘找了一戶好人家開始說起……”
董靜娴将大概的來龍去脈跟董文昌說了,“她去了伯爵府當妾,回頭就把爹娘給告了,至于後面在鐘樓街賣粥那就不知道了。”
董文昌捶床,怒道:“爹,怎麽能讓六娘去伯爵府做妾!”
不是說好日後把六娘許給自己的麽?
董賢:“還不都是你娘私自做主。”
馬氏正好帶着郎中進來,聞言瞪了董賢一眼,但是沒有底氣,“都是媒婆慫恿的。”
家醜不可外揚,衆人默契不做聲了。
郎中給董文昌看上傷勢,并不太重,都是些皮外傷,休養個十天半個月就能好。
待送走郎中後,這一家子人都鬧開了。
首先是董文昌埋怨馬氏,“表妹多漂亮啊,爹以前明明說過要把表妹許給我的。”
馬氏道:“以前她是千金小姐,現在她是個什麽身份?文昌你以後是要做官,有個這樣的夫人要被同僚笑話的。”
“可是,可以把表妹給我做妾啊。”董文昌說。
不要臉!
元寶站在門外聽他們說話,此刻忍不住啐了一聲,看來這董文昌還沒被打夠!
“行了,行了,”董賢道,“先把眼前的官司解決了再說其他。”
馬氏柳眉倒豎,“六娘這小蹄子竟然真把親娘舅給告了!相公,你是個秀才,見了縣令也不用下跪,你去跟縣令老爺說,你是盧氏的親娘舅,自有權力替她的婚事做主,這事兒咱們占理!”
董賢很無語,“你把六娘賣到裴家,有賣身契為證,這已經不是為她的婚事做主了。再說,她到底姓盧,姐夫那一支人丁單薄,可是在四川老家還是有幾房沒有出五服的族人,真要說起來,我們是不占理的。”
董文昌立刻大叫道:“裴家肯定對表妹不好,咱們把她贖回來呀!”
事到如今,似乎還是替盧青桑贖身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董賢想起了之前她的威脅。
衙門朝前開,一百兩銀子遠遠不夠,還不如贖了六娘,然後讓她撤訴就行了。
哪知馬氏心虛道:“咱們家哪來六百兩銀子啊!”
董賢:“把六娘賣到伯爵府,人家不是給了六百兩銀子嗎?”
馬氏先前還不肯說,在一衆人的追問下,終于道出了實情,“是有六百兩,但是被媒婆拿了一百兩出去,剩下五百兩,我又添了三百兩拿出去放印子錢,本來還有一百多兩,如今拿了一百兩去衙門打點,現在家裏也就二三十兩銀子了。”
晴天霹靂!
家門不幸,有此不賢之妻。
董賢差點暈厥過去,董文昌驚叫:“娘!”
馬氏無知無覺,“一共八百兩銀子拿出去放利錢,每月十五分的利,是劃算的大買賣呢,我嫂子還放出去一千兩。”
不用說,又是馬氏那個大嫂慫恿的。
“等利錢收到手,至少能連本帶利掙上兩千兩。只是現在一時半兒會收不回來。”
“夠了,娘,”董文昌打斷她的話,“國朝律令規定,放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取利、并不得過三分。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違者、笞四十。以餘利計贓重者、坐贓論。這是犯法的事,還會連累爹與我。”
馬氏沒想到事情這麽嚴重,遲疑道:“不至于吧,聽說城裏的大戶放利錢的多得是,官府管不過來。”
董賢搖搖頭,“敢放利錢的都是後面有極深的後臺的人,咱們家小門小戶,要是被人告到衙門,又是一樁官司。我怎麽娶了你這麽個婆娘,斷我董家前途!”
馬氏尖叫起來,“你什麽意思?我告訴你董賢,我可是為你生了一兒一女,你老爹老娘也是我一手伺候養老送終,與更三年喪者不能休,你休不得我。”
說完她看着自己的兒子女兒,指望她們為自己說點好話,董文昌憂心自己的前途,将頭轉到一邊,假裝沒看到;董靜娴氣她心裏只有大哥沒有自己,也不管不顧。
董賢難得硬氣了一回,甩袖出門。
他在永清縣倒有不少朋友,托了在縣令面前說項,但是縣令就是不應,後來透露出原因,盧氏後面有人撐着,此人乃是四品錦衣衛,最重要是在皇上面前當差,誰敢得罪?
再者将外甥女賣給人家做妾,這事說起來算是董家理虧,或許董賢可以找盧氏,安撫好盧氏,盧氏如果撤訴,這事就算了結。
……
盧青桑正在廚房做飯,易晃走進來,笑道:“青桑妹子,你那個不要臉的舅舅已經被我趕走了。啧,膽子可真小,稍微吓唬一頓,站都站不穩,慫!”
盧青桑笑:“還不都是你們錦衣衛太威風,诏獄裏頭十八般酷刑,他是怕你把他抓到獄裏去。”
她舀了一碗酸梅湯端給易晃,“二哥辛苦了,請喝烏梅湯!”
白瓷碗烏梅汁,碗沿上微微沁出小水珠,冒着涼氣,易晃一飲而盡,“酸酸甜甜的,好喝,開胃。你用冰鎮了嗎?”
盧青桑:“哪裏來的冰?我吊在井裏晾着。”
眼看天氣越來越熱,這裏又沒冰箱,從鋪子裏買冰實在太貴,盧青桑正犯愁着。
易晃道:“大人在大興有個莊子每年都有藏冰,夏天就運過來,咱們自己人都用不完。”
瞌睡來了有枕頭,盧青桑大喜:“太好了!”
易晃左顧右看,“今天吃什麽?怎麽都是綠油油的,沒肉啊。”
京城的夏天來的太早了,這才到五月下旬,太陽明晃晃地照,半個月沒下雨了,天熱得很,裴琰似乎有些苦夏,吃的非常少。
盧青桑盡量做一些開胃爽口的菜,涼拌青瓜,清炒苦瓜之類的。
但是這個時代,吃肉才是王道,為了兼顧其他人,她又蒸了兩籠蒸菜,一籠是洋芋打底粉蒸肉,另一籠則是白菜切碎與豆皮一起蒸。
起鍋後,再澆上調制的醬汁,如此才算好。
這道蒸菜是盧青桑的家鄉每年端午節前後必吃的菜。
她揭開蒸籠蓋子給易晃瞧,“夠嗎?”
“夠,夠!”易晃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行了,那去前頭吧,很快就能吃了。”
易晃不打擾她了,出了廚房,忽然想到一件事,“青桑,你以後就直接叫我老二吧,親切!”
“行!”盧青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從二哥變成老二,易晃是一把辛酸淚,誰不願意漂漂亮亮的小妹子喊自己哥,但是他親哥說得對,盧姑娘現在的身份畢竟是大人的內眷,喊自己哥不太妥當。
果然如盧青桑所料,蒸菜十分受歡迎,餘媽與易家兄弟都很愛吃。
至于裴大人麽,兔子啄草,吃面前的幾盤子青菜。
盧青桑擔心他營養不夠,道:“大人,這粉蒸肉一點都不膩,下面的洋芋吸飽了肉香,也很不錯,您要不要嘗嘗?”
裴琰先是瞧了一眼蒸菜,猶豫,那眉頭似乎還皺了皺。
這個大人的胃口真不好伺候。
每天變着花樣兒跟他做菜,他還嫌!
盧青桑:“那就——”
菜碟子被推過來,“那就嘗嘗吧。”
盧青桑把“算了”兩個字咽下去,給他挾了兩片粉蒸肉,幾塊洋芋。
挾完才想起來用的是自己的筷子,懊惱道:“哎呀,忘了用別的筷子!大人你等等,我再你換一個碗。”
“吃個飯,就別那麽麻煩了。”
裴琰接過菜碟,神态自若地吃起來。
盧青桑瞪眼,她哪裏麻煩了,明明是他麻煩。
自己家人吃飯,還搞了一個公筷出來,比現代人還講究衛生。
盧青桑偷偷去瞄裴琰,他先是皺着眉頭吃了一塊肉,很快眉頭就松開,将剩下的吃完。
那樣子可不勉強啊。
呵,真香了吧?
裴琰一擡眼,正好抓住了盧青桑,盧青桑沖他一笑,“我再給您盛點!”
裴琰把碟子遞給她,道:“味道尚可,那就再來點吧。”
這一幕被易家兄弟看在眼裏,但兩人都極有默契地低頭扒飯。
吃過飯,盧青桑想起董賢三番兩次上門,挺煩的,對裴琰說:“大人,能不能讓那縣令快點把這事辦完,我舅舅幾次上門打擾,實在不好。”
裴琰:“這簡單,易焦拿着我的名帖去永清縣衙催辦就行。”
本來想鈍刀割肉,替她磨一磨董賢,既然她想速決,那就按她的意思來辦吧。
“還有一件事,你舅母馬氏私自在外放利錢,董家大概拿不出六百兩銀子。”
盧青桑心如止水:“……能拿出多少就多少吧。”
債多不愁,不論銀子,只說她欠大人的人情債就已經數不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放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取利、并不得過三分。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違者、笞四十。以餘利計贓重者、坐贓論。出自《明代律例彙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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