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修)
這一整個下午,盧青桑就在屋裏睡覺。
到了晚上,她去廚房幫元寶做飯,馬氏斜着一雙眼睛,道:“喲,還曉得出來吃飯!”
盧青桑不軟不硬回她:“瞧舅媽說的,我又不是鐵打的,當然要吃飯。”
馬氏并不是那種一味耍潑鬥狠的人,她在人前給盧青桑笑臉,人後則如一塊寒冰,冷待盧青桑,讓盧青桑無所适從,只能變得小心自卑。
再加之馬氏常在原主面前說些家計艱難、做人要知恩圖報的話,這讓原主即使心裏有再多的悲憤,也心甘情願為董家當牛做馬。
馬氏似笑非笑地擱開手,離開了廚房。
自董文昌去城裏書院住宿讀書,董家的晚飯便又少了一個菜,加上元寶,一共四個人,兩素一葷對付,葷菜其實也就是少少的幾片肉就着青菜炒。
衆人坐在桌子前吃晚飯,馬氏給董賢夾了一筷子青瓜炒肉片,忽而嘆了口氣,道:“這日子越過越艱難了,以往咱們一車菜運到城裏怎麽也可以賣二兩銀子,今天兩車菜才賣了三兩銀子,刨除人工成本,咱們能落多少啊。地裏忙着收菜,也沒個人去幫忙,不得已又雇了個人,白白花去了三百文錢。”
董靜娴得意地瞅了盧青桑一眼,道:“娘,我今天可是去幫忙摘菜了!是六娘在家睡覺。”
馬氏瞪了女兒一眼,道:“你那是個幹活的樣子嗎?再說你怎麽跟人家六娘相比,人家是官宦千金小姐!”
這話就有點紮心了,盧青桑的父親早已死在錦衣衛诏獄中,寄人籬下,掉毛鳳凰不如雞。
馬氏現在提千金小姐是個什麽意思,是想說她拿千金小姐的架子偷懶不幹活?
“咳咳,”董賢清清嗓子,對馬氏說,“提這些舊事做什麽!”
馬氏索性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道:“財米油鹽,樣樣都要花錢,家裏吃閑飯的人這麽多,我打理這個家容易麽!文昌在城裏讀書,每年就要花十幾二十兩銀子,你那塾學學生越來越少,掙不了幾個錢,我不處處精打細算,全家都要喝西北風!”
看看,這就是馬氏,她從來不再董賢面前說盧青桑哪裏不好,但是卻總是說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讓人董賢誤會。
盧青桑也擱下筷子,認真道:“今日我身子不舒服,所以才沒下地摘菜,但是舅舅舅媽,自我來了董家,煮飯洗衣、喂雞養豬,還有田間的活兒,我每天都做,早忘了什麽官宦千金小姐的事情。”
馬氏沒想到她當着董賢的面居然敢還嘴,愣了兩秒鐘,才故作無奈,說:“你看這孩子就是多心,我又沒說她什麽,我說的是靜娴,是靜娴愛偷懶。”
盧青桑笑一笑,“我是擔心舅媽您多心了。”
董賢打圓場:“總還有一口飯吃的,吃飯吧,菜都涼了。”
衆人各懷心思吃完晚飯,元寶收拾桌子,馬氏去準備明天讓人帶去城裏給董文昌的東西。
董賢摸摸胡子,對盧青桑說:“六娘,你跟我去一趟書房。”
兩人來到書房,董賢看着外甥女,半響才說:“六娘,我有愧于你爹娘,沒有照顧好你。”
他确實沒能好好照顧外甥女,因為真正的盧青桑已經不在了。
妻子不喜歡外甥女,董賢并非一無所知,但是事情沒有鬧出來,家裏表面上風平浪靜,他就當做什麽事都沒有。
像今日這樣,在飯桌上起争執的事情以往從來沒有發生過。
董賢坐在椅子上沉思不語。
盧青桑不願意陪他一起耗時間,“舅舅,要是沒有別的事情,我去喂雞了。”
“唉,等等。”
董賢道:“六娘,委屈你了。”
盧青桑笑了笑,“我又不是宦官千金小姐,做些家事不委屈。”
董賢頓了頓,艱難道:“你舅媽那人刀子嘴豆腐心,她是關心你的,只是語氣不太好,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這話盧青桑沒法回答,她不願意昧着良心說馬氏的好話,故而不語,只是望着董賢,只怕他自己說着話,自己都不相信。
董賢硬着頭皮繼續說:“這兩年田裏收成不好,家裏又樣樣要花錢,你舅媽難免心急了些,沒有針對你的意思,都是舅舅沒本事,你要怪就怪舅舅好了。”
盧青桑扯扯嘴角,“舅舅說什麽我不明白。”
董賢嘆了口氣,“文昌不在家,家裏只有你與靜娴兩個女孩兒,靜娴那丫頭,憊懶不懂事,你多擔待點,多幫幫你舅媽。”
盧青桑心裏冷笑一聲,卻又充滿了悲涼,她為原身悲哀,原身至死時還對舅舅抱着期望,卻不知她舅舅其實心裏什麽都知道,只是不願意為她與馬氏起争執。
盧青桑直接問:“舅舅到底想對我說什麽?”
望着她那清澈見底的眼睛,董賢突然感到羞愧,支吾道:“也沒什麽,家和萬事興,你就多體諒體諒你舅媽吧,她是無心的,大家都不容易。”
“是啊,舅媽不容易,”盧青桑慢吞吞道,“舅舅,我聽說王舉人家在采買婢女,我去他們府上做個丫頭也行,我不小了,總要自己養活自己。”
董賢大吃一驚,“你說什麽話!董家再窮也不至于差你一口飯吃,用不着你去別人家做丫頭謀生!”
董家算是耕讀傳家的清白正經人家,過年過節也會與本地的鄉紳走動,其中就包括王舉人家。
他的親外甥女去王舉人家做婢女,這叫什麽事啊?臉都丢光了。
董賢頭痛,“六娘,你看你又多心了,我說了家裏不缺你這口飯吃,你安心住下來。”
他擔心這外甥女再說出什麽驚天動地地話出來,連忙擺擺手,“你去歇着吧。”
“舅舅,那我走了。”
沒錯,盧青桑故意在氣董賢。
董賢回房,馬氏正在收拾衣物,見他進來,不冷不熱地說:“你剛才跟六娘說什麽了?那丫頭最近古裏古怪的。”
“也沒說什麽,”董賢道,“她家裏遭逢大難,也是命苦,縱然有不妥當的地方,你別跟她一般計較。”
馬氏的眉毛豎起來,“我每天操心一家人生計已經夠累了,沒時間跟她計較,她是不是跟你告狀了?”
“沒有。”
董賢頗有些無奈,夾在妻子與外甥女中間,他有種裏外不是人的感覺。
“文昌那邊——”
“你想都不要想,文昌以後是要做官的,他的妻子不能有一個犯事的爹!”馬氏厲聲打斷董賢的話。
董賢沒覺得太失望,現在并不是他不同意,而是馬氏不同意,他心裏悄悄松了口氣。
媒婆近來時常過來董家,她與馬氏關了門,在屋子裏竊竊私語。
盧青桑與這婆子打照面,總覺得怪怪的,這婆子的眼睛先盯着她瞧,繼而笑得滿臉褶子,讓人瘆得慌。
她去董靜娴那裏套話,結果就連董靜娴自己也不知道,“娘什麽都沒跟我說,真不知道那婆子給我找什麽樣的人家,要是不好,我是不依的!”
某日,董賢從塾學回來,唉聲嘆氣:“今年開年,統共沒收到十個學生,這兩日又走了四個。”
有些是家貧讀不下去了,還有些覺得城裏書院的條件更好,轉到城裏去讀書了。這麽一來,董賢的束脩少了許多。
馬氏道:“兩個孩子大了,文昌成婚,靜娴嫁人,聘禮嫁妝少不了,我看這塾學不做也罷。我跟二哥說一聲,你不如跟着他一道去南邊販點絲麻綢緞來京城賣,這年頭除了當官,就屬商賈來錢最快。”
董賢已是絕了科舉這條路,但是讓他去經商,還是抹不開面子,馬氏勸了又勸,才答應先跟着二舅哥去南邊走走。
從京城去南邊,一來一回,再加上販絲,怎麽也得半個月。
董賢道:“讓文昌回來住幾天吧,家裏沒男人不行。”
馬氏怎麽肯打擾兒子用功,更何況家裏還有個狐貍精,當下道:“沒事,你不在家,我們把門鎖好,輕易不出門,你要是還不放心,我回娘家借個家丁也行。”
反正她的目的就是先速速把董賢打發出門,才好與媒婆商量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