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崗村依山傍水,環境帶着一股還未被開發的淳樸和優美。從曬谷場到水田處有很多崎岖小路,林硯池剛來,對村裏的田地不是很熟悉,只能跟在趙亭松後面,讓他帶路。
這也是趙亭松等他的原因。
剛剛入夏,晨風吹在身上還是涼涼的,路邊的野草還沒受到烈日的洗禮,這會兒倒是朝氣蓬勃。
趙亭松這個人身高腿長,走起路來半點都不含糊,林硯池在後面努力追趕,仍舊被他甩了一小段距離。每次林硯池要追上他時,這人腳下生風般恨不得一步當做兩步用,兩下又把林硯池甩在了身後。
簡直就是故意折騰人。
眼見追趕無望,林硯池也懶得搭理他,放慢步調,慢騰騰走了起來。
磨刀不誤砍柴工,現在就将自己累個半死,等會兒哪還有力氣幹活。
趙亭松回頭看了他一眼,不滿地問他:“你怎麽走這麽慢?”
林硯池慢慢悠悠地跟在後面,聞言,只道:“累。”
趙亭松不太高興,難怪村裏人常在背後議論這些城裏來的知青,一個個嬌氣得不得了,還沒幹活就喊累,等會兒可怎麽辦?
他一副看穿了林硯池在打什麽算盤的樣:“不要裝可憐,我不會幫你幹活的。”
哈?他什麽時候讓趙亭松幫忙幹活了,這人腦回路一般人可真是跟不上。
不過趙亭松都這樣說了,那他等會兒可不得找他幫忙,不然白白受他這樣揣測。
趙亭松很想丢下他一走了之,只是趙保國叮囑他,讓他帶着這個知青好好幹活,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把人丢下。
“我走慢點,你跟上。”
林硯池嘴角彎了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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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滿雜草的小路盡頭,有幾叢芭蕉樹,芭蕉樹旁有一條小水溝。小水溝往下,就是一大片水田,阡陌縱橫,遠處有幾個勤勞淳樸的老鄉正彎着身體在田間勞作。
而面前這片還未有秧苗痕跡的水田,就是林硯池和趙亭松今天的作戰場地。
林硯池眉心跳了跳,他知道這個時候的勞動量大,但沒想到這麽大。
秧插完了,他這腰也別想要了。
不過他沒想退縮,城裏來的知青都在幹,沒道理他就不行。
不就是插秧嗎,怎麽可能難得了他。
趙亭松不是個好老師,但他是個好學生,觀摩一番就依樣畫葫蘆下了田。
趙亭松不放心地看了他兩眼,別說,林硯池幹得還真是有模有樣的。
學着趙保國平時誇他的樣,一只手背在身後,一只手沖着林硯池豎起大拇指:“不錯,幹得好。”
他模仿趙保國的樣子有些滑稽,林硯池直起身子忍不住發笑。
他本來沒打算占趙亭松便宜,可這人偏要自己送上門來。
看了一眼趙亭松那塊田的進度,林硯池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沖着他勾了勾手。
樣子狡黠得像只小狐貍,一看就是在打什麽算盤。
趙亭松防備地看了他一眼,站在田埂上問:“什麽事?不會是要我幫你幹活吧?”
城裏來的知青就是經不起誇。
林硯池捶了捶自己的腰杆道,頗為正經地說道:“咱倆合作吧。”
趙亭松沒搭腔,他不知道林硯池在打什麽算盤,也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林硯池解釋道:“一人一塊田多慢啊,咱們應該把力量合在一起,我從這邊開始,你從那邊,一人一半,肯定很快就把秧苗移栽完畢。”
趙亭松眯了眯眼,以前他和別人幹活時,都是一人一塊田,從來沒有合作這一說法。
每次他幹完,另一個人還會剩下很多活,他爹叮囑過讓他不要幫忙,所以他從來不管閑事。
不過他爹只說不能幫別人的忙,沒說不能合作,這樣應該可以吧?
趙亭松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不知道一人一半和一人一塊田有什麽區別。
這時候林硯池又故意說道:“你不會是不知道這樣幹活更快一些吧?”
趙亭松被他一激,果然答應:“我怎麽不知道,一人一半,你別想偷懶。”
林硯池捂嘴偷笑,這樣就不會出現趙亭松幹完,他還在繼續幹的情況。
小算盤打成功了,林硯池在心裏偷偷比了個耶。
兩人一塊田,到底是要快一些,林硯池雖然小小的算計了一下,但他也沒有完全占趙亭松的便宜。
看到趙亭松那股認真的勁,倒是把他争強好勝的那一面激發出來了,兩人跟比賽似的,誰也沒打馬虎眼。
林硯池累得直不起腰,日頭正盛時,實在沒忍住跑到芭蕉樹下休息一會兒。
趙亭松像是不知疲憊,仍在田裏勞作。
原本身上的短卦被汗水浸濕後,已經被他脫下,蜜色的身體在一片秧苗中格外顯眼。
“喂!”他沖着趙亭松喊了一聲,等那人扭頭看他時,林硯池往天上指了指:“太熱了,你先過來喝口水休息下,剩下的下午再幹。”
趙亭松抿了抿唇,将手上的秧苗栽種完後朝着林硯池走了過來。
短短的一段距離,林硯池一直盯着他瞧,兩只眼都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沒了衣服的遮掩,趙亭松的身材更是展露無疑。
他的體格十分健壯,脊背厚實寬大,腹部肌肉高高隆起,溝壑分明,汗水順着他的肌肉線條淌下,落到地上砸出了一個大大的水花。
威猛健康的體魄配上那出衆的臉,為他增添了不少成熟男人的魅力。
不知是不是日頭太曬,林硯池莫名覺得有點口幹舌燥,捧着水壺往嘴裏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後,他才感覺舒服了些。
個子高高的趙亭松站在他面前,遮擋了大半的亮光,本來視野寬闊的地方,一下子顯得隐秘起來。
可能是累得慌,林硯池有點提不起勁,他将手中的水壺遞到趙亭松面前,“喏,給你喝。”
趙亭松舔了舔自己幹燥的嘴皮,喉嚨上下滾動着并沒有接過他的水壺。
他蹲下身子,清澈見底的水溝映照出他沾滿淤泥的臉,沒有經過日曬的水涼悠悠的,澆在臉上特別舒服,掬起兩捧水把泥濘洗掉後,趙亭松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就這樣冷不丁的在林硯池面前放大。
水珠沿着他英挺硬朗的臉部輪廓滴落,眼裏帶着一層水汽的他比平日少了幾分攻擊性,整個人身上充斥着野性和柔軟兩種矛盾的氣息。
林硯池的心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太陽把他的臉頰曬得發燙,暈乎乎的大腦做不出其他的反應,只犯傻似的盯着趙亭松瞧。
小水溝的水是流動的,被趙亭松攪亂沒多久,又恢複了清澈,他不甚講究地俯下上半身,直接喝了起來。
林硯池使壞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在趙亭松不解地扭頭看他時,他産生了一種自己養了只大型乖乖寵物狗的錯覺。
錯覺果然是錯覺,因為在下一刻這只大型寵物狗就拍開了他的手,并且十分不高興地說道:“不要随便摸我的頭。”
林硯池笑嘻嘻收回手:“對不起啦,我不是……”
話沒說完,就聽趙亭松一臉嚴肅的補充:“我媽說的,只有自家媳婦才能摸男人的頭。”
這話從趙亭松嘴裏說出來實在有趣,林硯池逗他:“你還知道娶媳婦呢?”
趙亭松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娶媳婦都不知道,你當我是傻子?”
林硯池心道:你可不就是個傻子嗎?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當着趙亭松的面說,要是不小心傳到趙保國耳朵裏,他準得吃不了兜着走。
趙亭松只歇了一小會,很快又下了田。
林硯池把自己被汗浸濕的頭發往後薅了薅,光潔的額頭在陽光下白得晃眼,看着繼續勞作的趙亭松以及那随風搖曳的青綠色秧苗,他深深呼吸了一下,自己也起身繼續插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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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落日的餘晖灑在水面,整個村莊都蒙上了一層橘色的紗幔。
林硯池揉着自己酸痛的腰杆,拖着沉重的腳步,和趙亭松一起沿着來時的小路回去。
任務完成就不會受懲罰,趙保國也挑不出他的錯處,林硯池扯了扯趙亭松衣袖道:“今天謝謝你啦。”
趙亭松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謝自己什麽。
趙亭松不懂,但林硯池知道,他的确是占了趙亭松的便宜,一塊水田,往往林硯池栽種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基本都被趙亭松幹完了。
趙亭松有點死腦筋,說好了是兩人合作,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在幫林硯池的忙。
林硯池也沒說破,主要是以趙亭松的智商,他真的很難和他解釋。
“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啦,我會罩着你,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朋友?”趙亭松重複着這兩個字,側目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林硯池點了點頭,小聲說道:“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是我來這裏結交的第一個朋友。”
知青點裏的那些人和他走得很近,但又不完全是他的朋友。
他們與他交好都是因為原主,他占領了原主的身份,自然也接受了他的社會關系,在和這些人的交往上,他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徐東對原主很仗義,林硯池對他觀感很好,但為了不崩人設,有時候在他面前林硯池也必須得演演戲。
但是趙亭松和他們不一樣,在趙亭松面前,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以露出自己真實的性格。
別人都對趙亭松有偏見,偏偏林硯池覺得這樣的他很适合當朋友。
傻有傻的好處,不該關心的他不會關心,不該懷疑的他也不會懷疑,和他相處起來林硯池毫無壓力。
況且,趙亭松還是村支書的兒子,和他交好百利而無一害。
見趙亭松沒有反應,林硯池又問他:“你知道朋友是什麽意思吧?”
本以為趙亭松不理解,那人卻點了點頭。
“知道。”
和他同齡的人都有自己的朋友,但他沒有,從來都沒有。
趙亭松盯着地面,面無表情道:“我不需要朋友。”
林硯池笑嘻嘻地拐了拐他的胳膊:“說你傻你還不承認,人怎麽會不需要朋友呢?沒有朋友多孤獨啊,好事壞事都沒人可以分享,什麽事都憋在心裏遲早會憋死的。”
林硯池上輩子就沒什麽朋友,出了意外恐怕除了能得到幾個病人同事的惋惜,也沒什麽人會把他放在心上。
這輩子他不想這樣了,好歹在這世上走一遭,怎麽能一點痕跡也不留下。
趙亭松心想:孤獨嗎,或許有的,只是這麽多年他都這麽過來了,除了最開始有些難過,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
再說他有家人疼愛,有沒有朋友其實也不重要了。
“就這樣說定了啊,咱倆以後就是朋友了,有誰欺負你,你跟我說,我肯定替你收拾他。當然,要是別人欺負我,你也要義不容辭的幫忙。”林硯池單方面給兩人的朋友關系蓋了章。
人生地不熟的找個地頭蛇罩着日子肯定好過些,趙亭松這個沒心眼又單純的就是最好的人選。
看着這小知青那亮晶晶的眼睛,趙亭松好像說不出來什麽拒絕的話來。
溫吞地點了點頭:“行吧。”
其實,他心裏還是有一點淡淡的希望,希望自己跟其他人一樣,也能有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