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昌鎮,初陽新上時,桐花已經站在了鎮尾的歪脖子榆錢樹下。
榆錢樹旁,也确實有一家店,只是大門緊閉,門上亦是落了鎖,屋檐之下,蛛網盤踞,懸挂的燈籠,外面的紙皮早已破碎,幾根竹片支棱在那裏,窗框上的窗紙早已不見,北風一吹,發出簌簌的聲響,桐花便是站在街道之上,亦能看到屋內的破敗景象。
“嬸兒,請問你一下,你可知這原住的可是姓林的木匠一家子?”
“大兄,你可認得之前在此開店的林姓一家?”
“阿嬷,你可知道……”
……
桐花站在榆錢樹下,拽着過往行人,問了不下十來次,可每每提及身後的小院,那些個行人,臉上頓無了笑意,眼中的嫌棄,不屑,懼怕,表露無疑,更是避之如虎狼一般,甩手而去,追問不得。
桐花一直待到日上三竿,也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街上行人漸少,正一愁未展之際。
一穿着青布夾襖的婦人,挎着籃子,腳步匆匆從桐花身邊走過,丢下一語,頭也不會回的往鎮外面方向去了,“大妹子,來,跟嬸兒走。”
桐花一怔,一時間倒是沒有反應過來。
“走啊!”那婦人走出老遠,側目見桐花沒有跟上,警惕的看了看周遭,見旁裏沒人,這才擡手,又朝桐花招了招。
“哦!”桐花這才後知後覺,知道那嬸子喚的是自己,忙緊了緊包袱,追了上去。
“嬸兒,你認識在那歪脖子樹旁邊那家的店做木匠活計的林建安一家子嗎?”
“噓,你小聲點,這要是給別人聽了去,可是要引起忌諱的。”桐花聲音剛大了些,那嬸子便面露緊張之色左右顧望,連聲朝桐花噓了兩聲,讓桐花小點兒聲。
桐花被攪弄得滿頭霧水,又怕自己哪兒問得不對,只得閉上了嘴。
“大妹子,你別怕,嬸兒可不是什麽壞人,我夫家姓潘,大夥兒都叫我巧嬸,看你這面生的很,是外地來投親的吧。”巧嬸子拉着桐花,出鎮上了條小路兒,周遭已徹底不見了人影,巧嬸子這才拉開了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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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瞧你好一會兒,這林木匠家的事,在咱們這就是個忌諱,你就是等到天黑了,只怕也沒人敢搭理你。”
“巧嬸,林建安是我堂叔,家裏遭了難,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前些年堂叔送過口信,說是在這邊落了腳,所以,我就過來投親了,剛那鋪子,感覺荒廢了好久,我堂叔他……”
當年接到的口信,只是說惑哥哥一家遭了難,并沒有說事由,如今這會,到了林昌,桐花自然留了個心眼,想要探問一下,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麽事。
“你不知道?”巧嬸腳下一頓,望向桐花,見桐花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面上露出幾許同情來。
“林木匠一家子,五年前遭了大難了,一家子老老小小,真的是太慘了。那屍首挂了幾天,都沒得人收,最後還是我男人看不過眼,偷偷摸摸給收殓了。大妹子,你…你可得想開了些。”
“怎麽會?這好端端的人,怎麽就沒了。”桐花恰到好處的露出幾分不可置信來。
巧嬸頓是來了興趣,一股腦兒,便将當年的事,盡數說與了桐花聽。
“也是邪門的很,出事之前,林木匠還和我男人說,在山裏發現了一泡溫泉,沒曾想還沒過兩天,木匠一家子就整整齊齊的都懸在剛才那屋的房梁上,被人發現時,屍體都臭了。大夥兒都說是林木匠一家子得罪了山裏的狐仙,遭報複了。這鎮子上的,生怕說閑話給狐仙聽到,遭報應呢,這麽些年過去了,還是沒人敢談論這事。”
“所以,剛剛沒人搭理你,都是怕被狐仙給惦記上了的,你也別忘心裏去。”這投親,遇到這茬子糟心的事,又是個小姑娘家家的,還在這年關邊上,巧嬸子看桐花,是越看越覺得可憐,忍不住便安撫了兩句。
“巧嬸,那你和我說這些,就不怕……”桐花到這會,總算是對林家遭難一事,有了粗略的了解,不過見巧嬸一副憤憤然的模樣,順着她的意思,接了一句。
“怕啥,我男人說,林木匠一家定是被人給害了的。什麽狐仙索命,那就是放屁。”巧嬸一臉不屑的唾了一口痰,看着桐花背上的包袱,不由得又是擔心的問了一嘴。
“大妹子,你可有了落腳的地方?要是沒有,就先随我着家去吧!”
“這太打擾你了吧。”雖說桐花有些意動,可終還是存了幾分警惕之心,畢竟人心不古,不過是初次見面,又怎知道巧嬸是虛情還是假意。
“什麽打擾不打擾的,你一個外鄉人,在這裏舉目無親的,而且這快要大過年的,你還能到哪裏去。”巧嬸哪裏知道桐花心裏的彎彎道道,以為小姑娘害羞着呢,也不等桐花再拒絕,一把挽住桐花的胳膊,就拉着她往村裏的方向而去。
桐花無法,只能順着巧嬸的意,只另一只手裏,攥着一木釵,只等巧嬸有什麽不對勁時,用以作反抗之中。
其實,巧嬸住的村子離林昌鎮也沒太遠,不過是走了一刻鐘,桐花便已經看到炊煙渺渺,錯落有致的房屋,道上時不時還有錯身的農人,時不時和巧嬸打着招呼,這倒是讓桐花一直警覺的心,慢慢的松懈了下來。
“哎呀呀!瞧我這記性,怎麽了把這茬給忘了。”巧嬸領着桐花進了村子,在經過一處略顯破敗的屋子時,忽然停住了腳步,合掌一拍,驚呼了一句,然後偏頭看向桐花,伸手指了指那破敗,明顯無人居住的屋子。
“這個就是林木匠來我們這裏,修的房子,後來人沒了,這屋子就空了,村裏人都嫌晦氣,也沒人肯住,大妹子,你反正是來投親的,雖然林木匠一家子不在了,可我看你也沒個別的去處,這裏有現成的屋子,只要稍微修葺一下,就能住。你又是林木匠的親戚,住這裏也沒人敢說閑話,不如就在我們村子落戶得了。”
巧嬸越說越覺得越像這麽一回事,這大妹子長得又周正,還是林木匠的親戚,也算是個知根知底的,他們村裏現在還有好些個漢子沒娶上媳婦呢,要是這大妹子在村裏落了戶,指不定就和哪家的臭小子看上了眼,那豈不是更好。
桐花聽着巧嬸這想一出,說一出的話,一時間沒轉過神來,還沒來得及回應巧嬸的話,一時的耽擱,瞬間被沒有得到回應的巧嬸,會錯了意。
“你,莫不是也嫌着屋子晦氣,那也沒關系,你就先住在我家,到時候讓我男人……”
桐花本來打的主意,便是在惑哥哥最近的地方住了下來,這一路上,都在思量着,如何讓當地人接納自己,可現今,她還什麽都沒提,巧嬸便将一切給她安排了,這是她巴不得結果,甚至于比她預想的寄人籬下,賃屋而居的情況,要好上太多了。
“不,不,我沒有嫌棄的意思,能有一個落腳的地方,我高興還來不及,更何況這還是堂叔的屋子,我怎麽會嫌棄呢?只是,我一個外鄉人,只怕村裏人不肯接納我。”
這是同意了!
巧嬸看着桐花有些不安的表情,喜的眼角給笑出了褶子,她聽到桐花的擔心,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拍了拍胸脯,就将這事,給攬了下來。
“這事,包在嬸兒身上,定給你辦的妥妥當當的。”
“那就多謝巧嬸了。”桐花喜形于色,連忙向巧嬸道謝。
“這屋子要能住人,還得好好整整,弄好之前,你就先住我家,我那屋子,就在這前頭不遠,走兩步就到了,你不知道,那林木匠在的時候,我家男人最喜歡來這串門子了,一起喝上二兩小酒,兩個人吹牛吹得連他娘姓什麽都給忘了。”
“當年林木匠出事後,我那男人哭得就跟個孫子似的,這麽些年了,還時不時念叨着,這要是知道林木匠的親戚來了,指不定高興成什麽樣了呢!”
巧嬸拉着桐花邊往家去,邊是喋喋不休的說着當年之事。
那言辭中,讓桐花帶出的想象,讓她覺得,與惑哥哥之間的距離,似乎也沒那麽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