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秋十月,正值碩果累累之際,靜陽縣的百姓,到處都洋溢着豐收的喜悅,距離縣城三十裏外的明山鎮,正巧趕集的日子,鎮子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可謂是熱鬧之極。
街角的茶攤上,一帶着帽帷,穿着一身淡藍裙裳的的女子,對街而坐,時不時掀了帽帷,于街上往來的百姓,左右探望,其面上的急切之色,灼灼可見,若不細看,便是熟人,一時半會也難以認出,這會是春芽。
近四月的時光,于春芽身上,卻是發生了鬼斧神工般的變化,衙內管飽的飯食,安逸的生活,讓春芽原本單瘦矮小的身量,如同那雨後春筍一般,蹭蹭直往上漲,臉上更是帶出了點點嬰兒肥,肌黃的皮膚,在躲過了一個整個夏日的毒辣暴曬,也變得白淨了起來。
她再這街角茶攤,已經等了兩個集日,都沒有遇見想要尋得人,早已是心急如焚,若是這個集日裏,還未尋到那人,她也就只能冒險去林家坳一問了。
憂慮間,春芽的視線一頓,落在了一穿着染花布裙的女子身上,目光怔然,待那女子從其身邊走過,她這才恍然醒覺,忙是起身,追了上去。
待見那女子與爹娘落單之際,春芽這才上前,一把攔住那女子的去路,然後微微掀開帽帷,“春霞,我有事找你。”
說罷之後,又飛快将帽帷遮住,拉住她口中喚為春霞的女子,就往旁邊的巷子裏走去。
“你,你是……春…唔唔!”春霞乍一眼,還沒認出春芽來,下意識裏一把甩開春芽的手,疑惑的問道,只話還未說完,嘴裏卻是吐出了一個猜測,又生怕被旁人給聽了去,忙是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望着春芽,全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恩,我是,我們那邊說話。”春芽的應肯,證實了春霞的猜測,滿腦子懵懵然的春霞,就這樣被春芽拉着進了旁邊的巷子裏。
直至春芽甩開了她手,春霞這才瞬間醒悟過來,連珠炮似的詢問,一個接一個向春芽問了過來。
“春芽,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你不是在坐牢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你越獄了?這要是被官府又給抓了回去,可怎麽好啊!我這裏只有十文錢,都給你了,你快跑吧!跑得越遠越好。”
這問着問着,還不等春芽回答,便把自己給問給急了,越說越覺得就是自己想的那個樣兒,從懷裏掏出自己僅有的銅版,一股腦全塞到進了春芽的手裏,然後推搡着春芽,讓她快些走,話到最後,更是帶上了哭腔。
春芽被推搡着走了好幾步,這才勉強停了下來,不過見春霞這麽擔心自己,這懸了幾日的擔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裏,她轉身拉住春霞的手,将春霞塞過來的銅版,又遞給了回去。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這裏面的條條道道,一時半會也是說不清,但是你放心,我沒有越獄,也沒有官府人要來抓我,我今個兒來,是有幾件事想要問你。”
“當真?”
春霞聽了這話,不确定的又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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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真金還真。”春芽保證道。
聽了這話,春霞這才放棄了剛才的念頭,只既然沒有逃獄,春霞自然便舍不得将手中的銅板給春芽了,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因太過焦急,蹦出來的眼淚,然後沒好氣的拉了拉春芽的帽帷,嘟囔着說道,“呼!沒有你帶個這個,遮遮掩掩的作甚,可吓死我了,問吧問吧,只要我知道的,我定告訴你。”
要不是這東西,她豈會被自己臆想給吓得半死,讓春芽這妮子給了笑話。
“我也是沒法兒,這裏識得我的人多,不帶這個,要是被人給認了出來,告到許家去,還不知要給嬌嬌姐添多大的麻煩,她這會還在坐月子,我不想讓她為我費神。”
春芽扶了扶帽帷,向春霞解釋道,許老爹和梁氏是什麽性子的人,她最清楚不過,嬌嬌姐對她那麽好,她不能再給她添加麻煩了。
“春霞,我想問一下,我爹娘……他們,還好嗎?”
“你爹娘……,春芽,我說了,你可別不高興。”春霞本來還想問,這嬌嬌是誰,可一聽到春芽提起爹娘,頓是将‘嬌嬌’抛到了腦後,她小心翼翼望着春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說着便是,我受得住。”春芽見春霞這般模樣,想要給春霞一個,表示她并不在意的微笑,可扯了扯嘴角,終究還是沒笑出來。
雖說子不言父母之過,可明知許中寶是個傻的,可為了能給兒子娶媳婦,為了貪圖許家帶過去的嫁妝,完全不顧她的反對,硬是将她送到了許家做童養媳。
春芽自是怨的,可終究還是生她養她的爹娘,平素再家時,待她也還算好,總歸着,心裏頭,總是存了些妄想,妄想爹娘還是念叨着自己的。
“你,那日被堂審時,被臨村的虎伢子給看到了,他回村一頓亂說,你爹娘自然也就聽到了這事,他…他們怕許家,把你大嫂接回去,所以,連日裏,便收拾了東西,離開村子,誰也沒告訴,所以我也不知,他們現在去哪兒了。”
春霞一臉不安的望着春霞,吞吞吐吐的,将話兒給說與了春芽聽。
“春芽,你也別難過,你大嫂前面生的女兒,現今懷裏又揣了一個,回春堂的大夫說,這胎定是個帶把的,這時候,若是讓許家人把你大嫂接回去,就怕他們下的狠毒心腸,所以……”
春霞是想要讓春芽釋懷,可這越解釋,春芽聽在耳裏,卻越是堵得慌。
“春霞,別說了,我都懂的,我不會怪他們的。”
嘴裏雖然說的是不在意的話,可春芽這心,就像是被鈍刀拉來拉去,生痛生痛的,便是連臉,也白了幾分。
春霞住了嘴,也知道這是捅了春芽的心窩子,她張了張嘴,結結巴巴的轉移了話題,想要分散春芽的注意力。
“那個,春芽,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當年惑哥哥一家搬遷到豐寧城之後,我記得德叔曾去過一次,春霞,你可知道,他們家具體是在哪個地方?”
“不太清楚,我爹也沒和我提起過。不過,你提這個作甚?這人都已經死了好幾年了,也當真是可憐,這好端端的人,怎麽就遭了這樣大的難呢,若是林惑于那臭小子還活着,你又何至于了許家的童……春芽,你莫不是想不開,欲投死地了吧!”
春霞說起事來,便是喋喋不休,這嘴裏提起往事,自然也就想起,春芽和林惑于那死小子可是定過親的,只是後來,從豐寧城傳來林惑于一家橫死異鄉的喪訊,這才有了春芽成了許家童養媳的後事。
春芽自小便喜歡黏在林惑于身後,如今又來問這個,莫不是……,春霞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生怕春芽尋了死路。
“春芽,林惑于可不值得你去為他尋死,你現在還年輕,這往後還有大把的日子……”
春芽見春霞是越說越離譜,忙是阻止道,“你想什麽呢?我只是想去祭拜一番而已。”
不尋死,那一切都好商量,“那,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問問我爹。”
見春芽點頭,春霞便匆匆然小跑着出了巷子,尋自家爹爹去了。
春芽望着春霞離開的背影,卻是悠悠的嘆了口氣。
前些日裏,她去嬌嬌姐房裏看囡囡時,聽得白鷺說,當今聖皇,已有兩月未曾上朝,怕是病重難起,若當真有個萬一,新帝登基,自時定會大赦天下,以她不過一年之期的牢期,定在釋放之內,到時消息,傳到靜陽縣,那許老爹和梁氏知悉,若上府來鬧,嬌嬌姐,便再無留她于府衙之內的理由。
嬌嬌姐如此誠心待她,她自然不能讓嬌嬌姐平白惹上麻煩,可這除了靜陽縣,她竟是連個去處都無。
思來想去,只能來此,尋了幼時閨友,待得了地址,她只需隐下惑哥哥早已身死之事,以投奔為由,向嬌嬌姐辭行。
“我,我問到了。”
思慮之際,卻聽得春霞聲音乍起,醒過神來,便看見春霞扶着腰,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
“呼呼!我,我爹說,他們家就在豐寧城轄下興豐縣林昌鎮西頭鎮尾,他家門前有顆歪脖子的榆錢樹,只是經年久矣,爹他也不敢保證,那樹還在不在。”
“興豐縣林昌鎮,我記下了!春霞,謝謝你。” 春芽心中默念,記下了地址,向春霞道謝。
“謝什麽,我們可是好姐妹,對了,你快走,我剛問話的時候,我爹生了疑,要不是我跑得快,早就被他逮上了,你可別讓他看到了,不然以我娘那大嘴巴,可是瞞不住的。”
春霞搖了搖頭,氣喘籲籲的說道,伸手推了春芽一把,時不時往巷口子望去,看她爹有沒有追了上來。
“春霞,你跑哪兒去了,春霞,出來……”
果真,春霞話還未落音,街口上便傳來德叔扯着嗓子的呼喊聲,春芽不敢耽擱,将帽上的帷幕放下,和春霞道別,就往巷口往裏方向而去。
“那我,就先走了。”
“你說你這妮子,瞎跑個作甚,你剛剛見誰了,別人說啥就是啥,還套你的爹話,這膽兒可是越來越大了。”
“爹,我沒見誰,剛就是看到一個和林惑于長得膩象的小子,心血來潮就問了一句。”
“你當你爹是個傻的,你跑作甚,跑作甚?”
“我這不是想追過去問問嗎?沒想到就這一會兒功夫,人沒了。”
……
春芽前腳剛轉入另一條巷子,後面便傳來的春霞他爹暴躁的聲音,然後随着她越走越快的腳步,熟悉的聲音,慢慢遺落在了身後,再也聽聞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