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夢之三七
他們正在拍的這個戲叫《春逝》, 故事發生在祖國偏北的一個小城,晏裏扮演的主人公顧沉是一個正在念高中的男生,而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則是顧沉異父異母的姐姐。
這個劇本之前晏裏在家裏看的時候, 陳稚初也掃過幾眼,當時只覺格外的沉悶、壓抑, 這會兒來到他們拍戲的地方, 昨晚天黑,沒有仔細看, 這會兒看見場景的布置, 以及演員們的狀态,才發覺那種沉悶感又更強烈了。
譬如此刻, 剛剛那位在走廊邊抽煙的高瘦男人——周導, 就格外嚴肅地坐在陳稚初與晏裏面前:“我需要你的狀态是苦的, 像一片結了冰的海洋, 你的所有情緒和所有愛意都被壓在了那層冰面之下, 那些洶湧的暴怒的浪潮,全都被壓住了,你的表面很平靜, 但是內心早已經風起雲湧。”
“而總有一天, 你會爆發, 那層冰壓不住你的。”
“所以, 你不能是甜蜜的,哪怕在戲外。我要你在這期間一直沉在戲裏面。”
于是, 千裏迢迢趕來的陳稚初, 就這樣與愛人在同一棟樓裏開始了異地戀。
她簡直哭笑不得,但是又不想影響他拍戲,所幸故事裏的顧沉自小就是學油畫的, 劇組裏道具充足,陳稚初去跟道具師傅要了一點過來,在房間裏進行她的直播大業。
劇組又重新給她收拾了個房間出來,陳稚初覺得不好意思,導演便悠悠說道:“你讓你家那位多給咱們電影兒投點錢就行。”
陳稚初:“……”
彼時他們已經坐在聚餐的包廂裏,梅城沒什麽好的餐廳,他們千挑萬選也只選出了一家農家菜館。
做的全是梅城當地的菜色,口味比較重,每一道菜都炒得紅彤彤的。
陳稚初不太能吃辣,小貓似的一點一點在清水裏過一遍,才放到嘴裏。
與晏裏合作的女演員叫方文淇,比晏裏和陳稚初都要大一些,她出道也早,從出道開始,演的基本上都是文藝片。長相不算是非常令人驚豔的那種,但氣質很好。
她此時靠在椅子上,手裏夾着一支煙,沒點燃,看着陳稚初,像是嗤笑了一聲:“難怪男人都喜歡初初妹妹這樣的。”
她的語調輕佻,并非發自內心的誇獎,陳稚初心裏略微不适,她想起來之前,趁晏裏卸妝的時候,顧小北曾給她科普:“那個方文淇,之前有跟晏哥示過好……”
他點到為止,想了想又補充:“我怕她到時候可能會為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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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稚初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果汁,特別真誠地問:“為什麽呀?”
方文淇動作頓了頓,像是在思考她是真沒聽懂她在諷刺她,還是在裝傻,然而陳稚初問完這句話就低下了頭,繼續認認真真在清水裏涮她的山藥片。
倒是晏裏接了句話:“我家初初念中學的時候,的确追求者衆多。”
顧小北在隔壁桌,一臉不忍直視地轉開了臉,低頭給晏裏發微信:“哥,你以為你故作雲淡風輕,別人就看不出來你在炫耀了嗎?”
人家在諷刺诶,你驕傲個什麽勁啊?
導演聽見晏裏的話,死亡凝視立馬掃過來,其他演員由衷地接話:“可以想象得到。”
畢竟,顏值擺在那裏呢。
有人趁機發問:“所以你們是讀書的時候就認識咯?”
“竟然是青梅竹馬!”
“這麽勁爆的消息,網上居然沒有人挖出來,這屆網友不行啊。”
顧小北在心裏呵呵一聲,不是這屆網友不行,而是晏家的錢很行。
方文淇見晏裏一句話就将話題成功帶偏,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撚了撚手裏的煙,側身問晏裏:“借個火。”
她說得随意,但在坐的各位都是人精,一個組裏基本沒什麽秘密,這會兒桌上氣氛停滞了那麽一下,衆人神色各異地盯着他們三人看。
晏裏沒看她,反而轉頭去看陳稚初:“我家領導不讓我抽煙。”
依舊是那種炫耀的語氣,桌上的氣氛一時更凝滞了,同組演員們恨不得自己是瞎的,晏裏老師談起戀愛來,竟然是這種畫風的!
其實晏裏平時不怎麽抽煙,陳稚初也從未管過他,陳稚初聽聞這話,不由得用手肘碰了碰他:“喂——”
她知道他是想在衆人面前表明她在他心裏地位,同時警告方文淇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但在大庭廣衆之下講出這種話,還是讓人有點害羞的……
方文淇接連碰壁,臉色已經很不好看,她靠回去,又在原地坐了會兒,說了句:“我出去抽根煙。”
小演員們唯唯諾諾點頭,倒是導演,臉上的表情很是滿意:“不錯不錯,你們倆現在這種擰巴的狀态,很好,很符合電影裏姐弟戀的狀态。”
衆人:……
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吃個飯了?!
—
因為他們第二天還要拍戲,故而大家也沒敢多喝酒,很快就散了。
由于梅城本就不大,加上路上積雪比較多,故而他們來時并沒有開車,都是走來的,此時回去時也是浩浩蕩蕩一大群人。
陳稚初和晏裏落在最後面,她身上還穿着晏裏的羽絨服,頭上戴着厚厚的毛線帽,走起路來也沒個正形,歪歪扭扭的。
晏裏怕她摔倒,手一直在旁邊護着她,路過某條小街時,有賣烤紅薯的大叔推着小車從旁邊走過。
明明剛剛才吃過飯,但陳稚初卻覺得自己又饞了,她眼巴巴看着烤紅薯的車,又轉過頭眼巴巴看着晏裏。
她抿了抿唇,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小山現在肯定餓了。”
晏小山嫌冷,晚上沒有跟着他們出來,走之前劇組的廚師給他煮了排骨湯和米飯,這會兒應該已經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走在前面的人發覺他倆停了下來,想到導演的“魔鬼”規矩,也樂得讓他倆享受最近這最後一晚的親近,都沒有去打擾他們。
陳稚初被晏裏拉着手,兩人停在紅薯車邊,爺爺剛剛已經注意到他們倆這邊的動靜,等紅薯熟的過程裏,忍不住笑呵呵地說:“兩位感情很好,很令人羨慕。”
他說的是梅城方言,陳稚初沒太聽得懂,只聽到晏裏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陳稚初驚訝:“你居然能聽懂他們這裏的話嗎?”
晏裏嗯了聲:“因為顧沉是這裏的人,稍微了解過一點。”
他雖然語氣很平淡,但滿臉都寫着:我好聰明,誇我。
陳稚初于是就說:“晏裏老師好棒哦!”
她的語氣誇張得不行,晏裏低頭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沒說話。
剛烤出來的紅薯很燙,陳稚初用手套隔着熱,嗅了一口香味,才慢吞吞去剝皮。
路燈已經全部亮起來,但光并不怎麽亮,昏黃昏黃的,她嘴裏含了好大一口紅薯,蹦蹦跳跳走到晏裏前面,将紅薯舉到他的面前。
“很甜。”她說,吐字也是不大清晰的,但眼睛彎起的弧度很漂亮,“把我的甜分你一半。”
路燈的光在她的眼底一盞一盞亮起來,晏裏沒拆穿她只是吃不完了這件事,從善如流地接過來,紅薯已經被她啃得奇形怪狀,陳稚初将一只手揣進晏裏的兜裏,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兜裏,像是很滿足地深吸了一口氣。
“感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她說,“我從來不敢想,我們有一天,還可以這樣。”
這樣平平淡淡地走在燈火昏暗的街頭,分吃一只烤紅薯,如此平常,卻又如此珍貴。
晚上她又給外婆打了一通視頻電話才睡覺,外婆近來身體還不錯,在療養院交了幾個好朋友,幾人整天坐在一起打麻将。
視頻通話的時候晏裏也在旁邊,外婆這回很清醒,知曉晏裏與陳稚初已經結婚,絮絮叨叨講了很久要好好過日子這樣的話。
晏裏都耐心地一一應下。
過年的時候劇組也沒放假,期間陳稚初倒是回去過兩次,一次是去看外婆,一次是送晏小山回家。
這是陳稚初與晏父第二次見面,記憶裏那個不茍言笑的男人好像蒼老了很多,她看着陳稚初沉默半天,最後只說:“這些年你還回來的錢,我都收到了。”
她那時有難,收了他的錢,但心裏到底不願與晏裏之間産生這方面的龃龉,所以後來打各種零工,一方面是為了供自己上學以及生活,另一方面則是想一點一點将錢還回去。
她沒有同晏裏講過這些,以前是沒機會講,後來是覺得沒必要講。她當時收錢是事實,即便如今已經全數還回,但傷害既成,這是無法挽回的。
她嘆了口氣,又聽晏父似是自言自語般說道:“人年紀大了,回想以前做的事,常常會想不明白自己當時怎麽會那樣昏頭。我以前很對不起晏裏,他也不願原諒我……他喜歡你,我也希望你們好好的。”
他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了,陳稚初看見桌子上有他留下的兩枚紅包,上面寫着“新年快樂”。
陳稚初無法替晏裏原諒什麽,後來把紅包轉交給晏裏時,男人神色微怔,也沒有多說什麽。
這個時代好像每個人心裏都裝着好多好多的事,大家平時看起來都像是很正常的人,但是一旦心事被戳破一個口子,那些傷口便一個一個展露出來。
陳稚初捏了捏他的手,作無聲的安慰。
近來晏裏的情緒極其不穩定,因為周導已經明令禁止,所以陳稚初每天也不敢跟他待在一起太久,但每次見面,都覺得他好像又陰郁了一些。
他的頭發又長長了,下巴上的胡茬也很長,每次親吻時,都紮得陳稚初特別癢。
她猜測他應該是入戲了,年輕人演戲太認真時,總容易出現這樣的情況,他甚至頻繁地抽煙,一天可以扔掉兩個煙盒。
好幾次顧小北都急得快哭了:“我很怕這樣下去,晏哥的精神狀态會出問題。”
陳稚初也着急,她跟顧小北一起去找導演,周導坐在屏幕前,長長的頭發在腦後紮起來,不同于陳稚初與顧小北的擔憂,他臉上的表情很興奮。
“這才是電影藝術!”
“藝術家們總是要付出一點什麽的!”
陳稚初與他說不通,又怕自己說太多了會影響到晏裏的工作,然而還未等他們在周導臨時搭建的辦公室裏坐夠一盞茶的功夫,道具師傅就突然沖進來——
“晏、晏裏老師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入戲是為了……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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