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夢之二五
冬日的夜晚, 溫度又比白天低了好幾個度。
陳稚初一如既往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和晏裏兩個人,一前一後從小區裏出來。
大概因為天冷, 這個點在外面行走的行人不算多,只偶爾有幾個下了晚課的學生, 或者是下了晚班的男男女女走過去, 明明滿身疲憊,卻神采飛揚, 商讨着等會兒去哪裏再撮一頓好吃的。
陳稚初低着頭, 拉緊圍巾,深怕自己被認出來。反倒是真正的大明星晏裏, 坦坦蕩蕩露着臉, 只戴了頂鴨舌帽。他那頂鴨舌帽在機場飯拍裏也出現過無數次, 陳稚初看得心驚膽戰, 恨不得立馬就拐進旁邊哪個街邊小店裏, 買上一頂二十塊一個的帽子,給他換上。
然而街邊小店也已經都關了門。
其實除了某些不經意的時刻,會突然想起以外, 陳稚初已經很久沒有刻意地主動去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了。
她不是喜歡回憶的人, 那些苦啊、甜啊, 過去了就過去了, 縱然旁人聽說後,常常會對她心生一點憐惜, 從而對她多一點優待。
但她不需要這樣的優待, 不需要這種,把自己的傷口扒開,露出一片血淋淋的痕跡, 而得到的優待。
她還記得事情剛發生的不久後,有一回她去打零工,做到半夜才回來,路過巷口,賣糖炒栗子的大叔剛要收攤。
也是這樣的冬日,糖炒栗子的熱氣在燈下浮起一陣煙塵,陳稚初去買了整整兩大包,回去時,外婆正坐在客廳裏等她。
那時外婆看到眼睛彎彎笑得沒心沒肺的陳稚初時,突然嘆了口氣,她說:“我也不知道你這樣的性格到底好還是不好,從來不會去在意那些苦,天大的事情,也只讓自己難過兩天,過了那兩天,就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該鬧鬧。”
“按說這樣的性格是很好的,但是……”
但是什麽,她沒說下去。
旁人看來,都覺得這樣的性格好,但唯有真正關心你愛着你的人,才知道你為了消化掉那些痛苦,承受過怎樣的磨難。
外婆心裏不忍,背過臉去抹眼淚。
陳稚初低頭将糖炒栗子到到桌子上,栗子還是熱的,小小的空間裏飄滿了桂花糖的甜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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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了側頭,想了好久才淺笑着說:“其實還好。”
人生還有那麽長的路要走,她不是那種喜歡把自己按進泥淖裏不肯起來的人。不僅要起來,還要挺拔、堅韌,向着太陽。
向着光。
特別溫暖特別恣意地活着。
她在街邊一個電話亭邊站定。
這個年代,已經很少有人用電話亭了,但街邊依然留有一些,也許是為了裝飾,也許是為了給無家可歸的人躲雨用。
晏裏看她停下,也停在了距離她半米遠的地方。
“那個時候……”陳稚初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句話在嗓子裏醞釀了好久,才說出口,“那個時候,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
那兩年父親和繼母的生意越做越大,廠房越開越多,然後在某一天,他們兩人帶着客戶去工廠實地考察的時候,工廠突然爆炸了。
工廠爆炸,死傷無數,他們找不到老板,便日日騷擾老板的家人,盡管陳稚初已經将父親留下的錢全部散完,也沒有用。
那段時間,她與晏裏甚至無法出門去上課,兩個人每日躲在小小的房子裏,靠一點餘糧與鄰居們的幫助過日。
直到後來有一天,陳稚初接到外婆住院的消息。
給她打電話的人也姓晏,與晏裏同姓,他甚至沒有說穿,只語調緩慢地道:“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兒,知道要怎麽選擇的,對吧?”
陳稚初微微仰着頭,唇畔依然挂着一點清淺笑意,她說:“說起來很像十幾年前的惡俗偶像劇,但是我确實……确實接受了他的幫助。”
她那時候太需要那筆錢了,也太需要有人能夠保護她,讓她逃離那些人的視線。
她想要回歸正常生活,想要讓外婆回歸正常生活,也想要晏裏回歸正常生活。
她咬着唇,說到這裏,語聲不由得頓了頓,心裏有一萬句想要為自己辯解的話。
比如我那時候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比如我也是為了你好,比如外婆的身體經不起再多這樣的折騰了,比如比如……
但她忽然想到很久很久後的一天,她擠在人流湧動的地鐵裏,無意間看到站在她旁邊的女生在看一個關于晏裏的采訪。
那時他出道已經有兩年了,他那段時間為了演一部古裝劇,讓自己變得好瘦好瘦。是在一處陡峭的懸崖邊,他吊着威亞,迎着獵獵的寒風,接受媒體的探班采訪。
提及少年時代,他想了好久,才說:“有一次,聽從一個人的囑托,在家裏等她回來。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大概有幾個月那麽長吧……”他似乎是笑了笑,旋即擡頭,眸光銳利,“那時候才知道,她不會回來了。”
她的心髒驟然緊縮,眼眶無端就酸澀起來。
其實那天那個女生戴了耳機,地鐵上又那樣吵鬧,她其實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只能看見圖像與字幕。
她無法判斷他的語氣是怎樣的,後來回去後,她也沒有勇氣再重聽一次。
盡管一直覺得雖然父親在無意中造了很重的罪孽,這與她無關,但身為他的女兒,她身上不可避免要背上很多很多東西。
她可以自己消化,但不願為旁人帶來負累,當初毅然決然地選擇離開晏裏,這亦是原因之一。但說到底這些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她擡頭看向面前的男人,暖色的燈光也無法将他臉上的冰雪融化掉半分。他抿着唇,已經保持着同一個姿勢站了好久都沒有動了,陳稚初瞥過眼,咽下一陣淚意,忽然說:“對不起。”
嗓音有些啞了,染上了幾分冬夜潮濕的霧氣。
她說:“對不起,是我錯了。”
錯了什麽,錯在哪裏,她通通都沒有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這句話。
她想到了十六歲那個在家裏等她等了好久的晏裏,又想到十九歲那個在冷風裏低頭淺笑的晏裏,她突然想要給他們一個擁抱,穿過漫漫歲月長河,一個遲到了太久的擁抱。
她想到這裏,剛想要挪動身子,男人卻先她一步動了身。
晏裏一言未發,轉身就走。
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下雪了,很小很小的雪,鹽粒子似地往下飄。
晏裏腳步很快,姿态堅定,陳稚初本想跟上去,他頭也未回,聲音冷淡:“別跟。”
沒什麽波瀾的一句話,陳稚初果然就乖乖地沒有跟上去。
電話亭裏可以躲雪,但是她沒有進去,小小的雪片落到她頭發上,又化成水滑落到她臉頰上。
有人騎着自行車從旁邊走過去,男孩子沖她吹着口哨。
陳稚初完全聽不見這些聲音了。
其實她說的事情,晏裏倘若願意認真去查,不是查不出來,但是他不願,他要聽她親口說,聽她親口說完了,他又開始難受了。
不是為自己,反正這麽多年,他該難受的早就難受完了。但他說不上來到底是因為什麽。
陳稚初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才等到去而複返的晏裏。
雪下得更大了,他這次開了車,停在陳稚初面前,看到她頭上身上落滿的積雪,神色一時間更冷了。
手腕被他拽着,拽進了車子裏,關上車門,解下圍巾,又将自己的圍巾繞到了她的脖子上。
車裏的暖氣開得很足,陳稚初索性把已經被淋濕的羽絨服也脫掉了,小心地把凍得通紅的手伸到嘴邊呵氣。
晏裏一言不發地開着車,中途冷冷地掃了她好幾眼,陳稚初被他看得心虛,想了想,還是輕聲問他:“怎麽了?”
晏裏似是忍了好久:“你是傻子嗎?”
陳稚初眨了眨眼沒說話,晏裏又說:“你不知道躲進電話亭裏嗎,腦子是擺設麽?”
他說話又不客氣起來,陳稚初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半天才答非所問地道:“你……你不生氣了嗎?”
晏裏又不說話了。
他擰着眉毛,車窗外的路燈一晃一晃閃進片片微弱燈光,車廂裏卻很暗。陳稚初剛剛說了太多話,先前在外面還不覺得,這會兒坐進被空調烘烤得暖烘烘的狹小空間裏,才發覺嗓子幹得難受。
她不由得問:“有水嗎?”
水沒有,酒倒是有兩瓶,是果酒,還是上次顧小北落下的。
陳稚初将那兩瓶顏色好看的液體接過來,糾結了一下,但她實在渴得難受,而附近也沒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其他的商店幾乎都關門了。
她摳開瓶蓋,酒意頓時在車廂裏四散開來。
晏裏悠悠提醒她:“你最好別醉在我車裏。”
“不會嘛,果酒,應該還好吧?”
十分鐘後,晏裏停下車子,轉頭想提醒女孩下車,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一陣小小的抽泣聲。
真的很小,聲音細細的,貓叫似的。
晏裏打開車裏的頂燈,湊近,還以為陳稚初在裝哭,剛想諷刺她兩句,忽而聽到女生低低地喚道:“阿晏。”
她嗓音輕軟:“阿晏,你再陪我去看一看江洛哥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江洛:我只是一個工具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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