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四分之一

第69章 終章

那是一個不到十平米的隔間。

厚重的窗簾把唯一的窗子嚴嚴實實遮了起來，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喝完的啤酒易拉罐、泡面盒散了滿地，散發出一種腐爛的臭味。

床很小，只有1.2米寬，髒衣髒襪擺的到處都是。

電腦随意攤在桌上一堆垃圾中間，屏幕一閃一閃，正在運行什麽系統。

林驚帆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黑暗中，周昊臉上的表情十分不自在，難堪道：

“說了讓你不要來……”

“你現在給我解釋。”

林驚帆把窗子拉開透氣，又把地上的垃圾大致收拾了下，髒衣服全部塞進一旁的髒衣簍裏，才總算騰出點地方給兩人坐下。

他坐在周昊對面的凳子上，與他對視。

昨天大腦太過震驚尚且來不及反應過來，這會兒才發現周昊整個人的确比之前瘦了很多。

他的頭發長長了些，雙頰瘦的凹陷下去，能看出明顯的顴骨，眼下一片青黑，胡茬也長出來了些，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憔悴。

“這到底怎麽回事，你這大半年到底在做些什麽？”

林驚帆又是震驚又是心痛，周昊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的麽，怎麽會住在這種地方？

周昊忐忑地看了一眼他，仍緊閉着嘴不肯說。

林驚帆知道不敢逼他太緊，視線轉到電腦屏幕上，問：“這是什麽？”

“研究生實驗項目”，周昊無所謂地說，“跑了兩天兩夜，失敗了。”

“哦”，林驚帆點點頭，沒有多做評價，又開始幫他收拾桌上的東西。

桌上放着一本《人間失格》。

林驚帆對這本書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一路以來，正是它将他與周昊、「None」的關系串聯成一張糾纏往複的網。

他好奇地拿了起來，周昊立即色變：“別看。”

“為什麽不能看？”林驚帆躲過他來搶書的手，“你還有什麽瞞着我？”

說着便輕輕地翻開了書。

周昊看到他的動作，立時把臉別過去，凝視着老舊牆上掉的皮。

而與此同時，林驚帆看到書裏面夾着一沓厚厚的照片。

最上面那張是在一間燒烤店裏，林驚帆和麥星澤面對面坐着，說說笑笑。

林驚帆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翻到了下一張。

同一家燒烤店，應喆一臉頹喪，雙手按在臉上，林驚帆坐在他旁邊，拍他的背不住安慰。

再下一張，半明半暗的火車車廂裏，林驚帆手扶小桌板側頭微笑，許宸湊近他跟他說話。

或許是拍攝角度的關系，這麽看過去，兩個人的距離靠的格外近，倒像是他在享受許宸的親吻似的。

林驚帆不可置信地看了周昊，他那個時候竟然就拍了照片？

周昊感受到他的視線，放在床上的手不自然地動了動，林驚帆将照片翻到最後一頁，倏然間就靜了。

昏暗的天幕下，灰白色雪花紛紛揚揚，爆竹碎紙散落了一地，林驚帆穿着黑色羽絨服，帽子扣在頭上，大聲呵着白汽，和魏洋互相扔甩炮。

電光火石間，林驚帆想起了那晚的電話和那晚的風聲。

“你……那個時候就在G市？”林驚帆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當時為什麽不跟我說？”

“說了有什麽用？”周昊賭氣一般發洩道，“你身邊從來不缺人陪着，難道會為了我抛棄他們？”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林驚帆不悅地說，“你還要我怎麽強調你在我心裏的地位……不對，你拍了這麽多照片，你一直在跟蹤我？”

“沒有”，周昊馬上否認。

“那你怎麽解釋這麽多照片，難不成都是巧合？”林驚帆終于占了一回上風，不依不饒地拷問。

“燒烤店那次是巧合，那次我恰好坐在你後面，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談話”，周昊不敢和林驚帆對視，有些艱難地說，“後來我就……每天都去那家燒烤店，你果然來了第二次。”

“過年的那幾天，我和家裏吵了一架，鬧得不可開交，知道你已經回家了，我就……”，周昊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我就偷偷回到了出租屋，睡在了你的房間裏……”

林驚帆倒吸了口氣，不知道竟然還發生過這種事。

“後來實在忍不住給你打了電話，聽到你的聲音，一沖動就……”周昊雙腿蜷縮坐在床上，背靠着牆，閉着眼睛，自暴自棄道，“就定了機票，後面的你都知道了。”

“那火車上的照片呢？”林驚帆抽出一張照片，食中二指夾着，審視地看着他，“別告訴我，你第一眼看到我，就愛上我了。”

“沒”，周昊猛的睜開眼，劇烈地搖頭，“當然沒！”

“雖然當時你們聲稱是表兄弟，但我一眼就看出你們的關系了，只是覺得你們很……很大方，不知道為什麽就拍下了。”

“是嗎？”林驚帆湊近他，輕輕地問。

他單膝跪在床頭，雙手撐在兩側與他平視，周昊微微仰頭，靜靜地看着他，胸膛不住起伏。

兩人的臉離得很近，幾乎呼吸相聞。

倏然間，林驚帆的雙唇印了上去。

那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四片唇瓣沾上後又迅速分開。

周昊的眼睛瞪的滾圓，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記了。林驚帆只是停頓數秒，又不容置疑地再一次将唇印了上去。

這一次不再是淺嘗辄止，他的吻帶着兇猛的味道，攻氣十足地撬開周昊的齒關，與他糾纏。

他的雙手按在周昊肩上，幾乎整個人都趴進了他的懷裏。

周昊卻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般，整個人都不在狀态，直到林驚帆用牙齒輕輕咬了他舌尖一口。

他忽然渾身猛地一顫，下一秒反客為主，将林驚帆按倒在床上，瘋狂地吻了起來。

周昊租的這個房間是用一個兩室兩廳隔斷出來的單間，進來時林驚帆看到隔壁住着一對學生情侶。

房間隔音極差，這會兒還能聽到鄰居看電視的聲音。

然而他們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長久以來壓抑的感情必須通過身體的碰觸才能夠釋放出來。

他們親吻着，撫摸着，然而就在要上壘的最後一步，周昊忽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林驚帆脖子上都是汗，喘着粗氣，側過身看他。

周昊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眼神躲閃着不看他，悶聲道：“先搬家吧，別……在這兒。”

“你害羞了？”林驚帆好笑地看着他，想到「None」之前的感情經歷，才意識到這或許是周昊的第一次。

“好吧”，他從善如流地翻身起床，大爺一般撓了撓周昊的下巴，粗聲粗氣道，“找個良辰吉日，看小爺好好地吃了你。”

兩人快速地将周昊的行李打包了起來。

周昊的行李很少，一個筆記本電腦和幾套衣服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連行李箱都用不着，一人一個背包就把家搬走了。

自那天起，周昊時隔将近一年的時間，又回到了這間出租屋裏。

林驚帆把主卧裏裏外外重新收拾了一遍，自周昊搬走後，這個房間就一直沒有人住了。

他本想直接和周昊一起住在主卧，把客房給貓住，考慮到他第一次談戀愛，進展太快可能會令他不習慣，便依舊睡在另一間。

兩人的生活又恢複了從前的模式——

周內林驚帆去上班，周昊則和貓一起待在家做研究生的項目，偶爾給林驚帆做做飯。

周末周昊會負責給家裏大掃除，而林驚帆則負責做飯。

林驚帆知道他正在和父母鬧矛盾，也知道他離職後一直都還沒有找實習，更擔心他的情緒再一次失控，但他沒有提也沒有問。

這些事情如果周昊想說，那麽他會陪他一起解決。如果他不說，他也選擇尊重，會陪伴他一直到他想說為止。

就這樣，兩人的小日子過得平淡而溫馨。

偶爾林驚帆會想起剛上大學那陣，那時的自己想要的也不過就是這樣平庸卻幸福生活。

一個對的人，一間溫馨的屋，一只可愛的寵物。每天一起上班一起吃飯，一起幹活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切都再美好不過了，除了一件事——

林驚帆發現周昊不願意和他“那個”。

兩人交往了一個多月，一切都發展的非常順利，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每次兩人擦槍走火，親熱起來的時候，周昊總是會在最後臨門一腳時喊停。

林驚帆一開始還是很理解的，畢竟做這種事情，突破心裏的防線很重要，他自己第一次的時候也做了很久的心裏建設。

然而周昊次次都熄火，林驚帆也是有需求的人，時間長了還是覺得有些架不住。

終于有一次，他把這個困惑提了出來。

周昊的回答卻非常出乎他的意料。

“你……”林驚帆簡直是哭笑不得，“你有這個困惑，你怎麽不早說。”

“怕你覺得我不相信你”，周昊有些難堪地說，“你真的不介意？”

“我有什麽好介意的”，林驚帆道，“走吧，這禮拜就去檢查。”

“還是算了”，周昊道，“去那種地方，被人看到了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林驚帆說，“去吧，檢查了咱倆都放心，你要是不想去防控中心，去獻血也行，之前我師弟就是這麽幹的。”

周昊本來都退縮了，在林驚帆的念叨之下，無奈只好同意了。

兩人找了個周末去獻血屋，周昊被抽了一大管血，整個人臉色都白了，林驚帆卻因為血小板偏低，不能獻血。

“我去防控中心查吧”，林驚帆說。

“不用了”，周昊馬上說，“說了我相信你。”

“但是我不相信我自己，還是查查吧。”

“別去了。”

“要的”，林驚帆認真地說，“昊哥，我真不是介意你提了這個。咱們這個圈子亂搞的人太多了，一不小心就可能染上艾滋，之前我有個朋友就是這樣……我去查這個，不僅是為了讓你放心，更是對你負責，對我自己負責，所以你不要有壓力。”

林驚帆最後還是去了防控中心。

去檢查的時候他看到很多人，每個人都刻意地與其他人保持着距離，臉上具是盛滿了惶恐。

等待結果的過程猶如在經歷一場審判。

有人拿到了陰性的結果，保釋成功，與周圍的親人朋友相擁着哭泣。也有人結果呈陽性，再一次被打入監獄。

林驚帆本來對自己還是很自信的，在這種環境下也不由得開始緊張，好在最後的結果是好的。

沒過幾天周昊的獻血結果出來了，也是健康的。

終于不用每天吃素了，林驚帆開心的同時又不禁陷入了思考。

這場兩人自己為自己找來的審判，讓他在經歷忐忑的同時，也不由得想到更多。

高壓環境為同志們帶來的或許不只是壓力，還有不堪強壓的負重，所以同志圈混亂、肮髒。

因為在看不到未來的黑暗中，努力不一定會看到光，而放縱卻能帶來短暫的歡愉。

但人生終究不是一場輕松的旅程，放縱之後眼前仍舊只會是一片漆黑，甚至連以前艱難爬行的成果都會被抹殺。

回想自己這麽些年，唯一一次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放縱，便是大一下半學期。也正因此，他失去了保研的機會。

林驚帆有時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平凡的，一路走來的每一步都在披荊斬棘，稍有松懈就會全盤皆輸。

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幸運的，因為這世上還有那麽多即使再努力也依舊無法成功的人。

他們還在黑暗中掙紮着，摸索着，每一秒都感覺無法再撐下去了，卻又一次又一次堅持着。

七月，林驚帆在與公安系統的合作中表現出彩。年中答辯時，葉茗在臺下朝他豎大拇指，林驚帆沖她抛了個媚眼，自信地點開PPT。

演講完後臺下的掌聲久久不停，孟楠給他發了條微信。

-我覺得你剛剛在發光

-真的好棒

林驚帆看到後愣了一下，他也覺得自己最近的工作很順，沒想到在別人的眼裏竟然是這樣的感覺。

他發了幾個捂臉的表情，實在是承受不起如此的誇贊。

孟楠忽然道：帆仔，我想找你要個授權！

林驚帆一臉懵：？？？

孟楠：我想用你當原型，把你的故事寫成一本小說出來，可以嗎？

林驚帆那一瞬間，簡直就是一片茫然。

孟楠又開始在微信上哔哩吧啦解釋一通，包括為什麽選他，會寫一些什麽樣的內容等等等等，聽的他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然而最後孟楠的其中一句話打動了他，她說“你如果覺得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很有意義，想把它們記錄下來，可以考慮一下。”

林驚帆還從沒想過自己的人生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記錄，想了一會兒便答應了。

于是，《他的四分之一》誕生了。

——卷三·周昊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要強調，千萬不要通過獻血去測試有無感染艾滋病毒，很危險！

嗚嗚，終于寫完了。

現在是2020年8月29日18:39分，從1月7號誕生這個想法，到1月8號跟林驚帆要授權、聽他講故事、整理大綱再到寫完，經歷了八個多月，總算結束了。

接下來會有番外篇《我和林驚帆》講孟楠和林驚帆之間的趣事，敬請期待。

這幾天我也會陸續地把我當時跟林驚帆要授權的聊天記錄，包括這家夥在大學的獲獎的截圖（這個徹貨太牛逼了，光獎項列出來，有三頁word）發送在微博，歡迎大家前來圍觀。

今天依然愛你們～

哦對了，很好奇帆仔的這幾個男朋友應喆，許宸，麥星澤，周昊大家最喜歡誰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