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要你來(二)
葉肆坐在餐桌旁看着那色香俱全的食物,其實沒有多大胃口。心中挂念着那塊藍色的銘牌, 米飯擺在面前, 只是随意地扒拉幾口。一雙筷子一只碗, 秦瀾似乎不打算吃晚飯, 此時的她正拿着吹風機站在窗邊撥弄着如同海藻般的長發。手插入了柔順的發中, 緊貼着那優美的脖頸往上撩,水珠四濺。窗外的景致是模糊的,而屋中的人在眼中無比地清晰。
“有點鹹。”葉肆放下了筷子, 蹙了蹙眉頭, 瞥了秦瀾一眼, 她又懶懶地笑道, “導師, 您今天有點不對勁。”何止是秦瀾?她葉肆不也是發生了一番變化?帶着各種情緒,終究不能夠再回到從前了。
“嗯?你說什麽?”秦瀾面露幾分迷茫, 她拔掉了吹風機的電源,順手将它擱置在一旁的櫃子上, 便邁開腿朝着葉肆走過去。桌上的飯菜幾乎沒有動, 秦瀾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菜葉,才放入口中便又吐了出來, 她頭也不回地向着廚房走去, 口中說道, “這些你別吃了,我去重做。”
“不用了。”葉肆輕笑一聲,意有所指地說道, “只不過是有點鹹,多喝點水罷了,比起最初的時候應該好上很多了吧?”誰都不是天生就會做飯的,為了掌握這門手藝,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呢?一個又一個交織的奇怪夢境,唯有自己與秦瀾是真實麽?
秦瀾的臉上寫滿了倦色,白天出去的時候光是應付老頭子就花費了很大的精力。她在廚房門口杵了半晌,又折回了客廳中,坐在沙包中抱着那黑喵抱枕,雙目無神。葉肆将她的這種狀态收入眼底,說道:“導師,您要是倦了就去睡覺吧,不用管我。對了,我借用一下書房和電腦。”
在秦瀾的公寓中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任意自在,至少以前是這樣子的。叮叮當當一陣響,洗清了手上的洗潔精泡沫,葉肆的目光掠過了沙發,秦瀾果然已經不在了,連那個鑰匙扣都一起被拿走。暗笑了一聲,她走向了另一側那虛掩着門的書房。書架上淩亂的擺放着一些書,桌上的花瓶中插着一支梅花,不過已經枯萎了。
牛皮封面的筆記本平攤在桌子上,葉肆的手才觸摸到封皮,又驀地縮了回去。不知道秦瀾有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呢。一個人胡亂地笑了一陣子,才走到了電腦桌旁。如果秦瀾真想讓自己知道一些什麽,可又苦于某種原因不便或者不能開口,那她一定不會抹除存在的痕跡。很輕易地便找到了那隐藏在種種文件夾中的一個相冊,大概這就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葉肆被自己的念頭逗笑,雙眸緊盯着那個相冊文件夾,握着鼠标的手在微微顫抖,猶豫了幾分鐘後,葉肆還是點開了那個文件夾。
一張張照片如同幻燈片播放,從眼前一一掠過,那些陌生的場景在這照片中,仿佛也漸漸熟悉起來。葉肆的額上淌出了細密的汗水,長久的睜眼盯着電腦,眼眶憋得通紅,甚至還淌下了淚水。近千張照片,是那塵封在深處的幾年光陰。像是一個脫水的人,猛地大喘了一口氣,葉肆往椅子上一靠,将自己整個人蜷縮起。
這照片上的影像熟悉是因為在小世界裏經歷過,而陌生卻是源自于現實記憶的隔閡與抗拒。混亂的記憶在大腦中流竄,只覺得一時間腦子疼得厲害。啪地一聲拍在了鼠标上,很是艱難地關掉了那個文件夾,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源計劃”“時空局”“時空之潮”,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在腦海中交疊,最後凝成了一座沉重的大山,壓迫了腦神經。
北風呼嘯,寒冬凜冽,裹着厚厚的羽絨服依然無法驅逐內心的那股寒意。葉肆跟在了秦瀾的後頭,踢着那地上的積雪,忽地開口說道:“很沒意思,我想退學,離開時空學院。”
“你說什麽?”秦瀾的身形一僵,猛地轉過身,雙手按在了葉肆的肩膀,沉聲道,“在入學時你就應該知道,來到了時空學院,就沒辦法再離開了。”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迎上了秦瀾的目光,葉肆似笑非笑地應道。
“理由。”秦瀾抿了抿唇。
“理由啊,就是我厭倦了呗,像我這麽個次次在模拟中吊車尾的差生,根本就做不好什麽事情,要不是靠着你,我肯定是留級留級,直到被開除。那些同窗在背後怎麽說我的,其實我心裏一清二楚。既然這樣子,那為什麽我不能自己走?”
“外面危——”
“秦導師,校長請您去。”一道不合時宜地聲音傳了過來。迎面走來的是穿了一件風衣的容修,襟口大敞,她仿佛感覺不到這寒冬臘月的冷瑟。她的懷中抱着一堆經書,扉頁被飛雪打濕,洇成一片深藍色。
“我知道了。”秦瀾微微一颔首,深深地望了葉肆一眼,最終還是撐着傘在風雪中慢慢地遠去。深一腳淺一腳的痕跡很快就被那狂風飛雪掩藏,視線模糊,從口袋中抽出了手揉揉眼,葉肆這才定睛看着容修。她通知完了秦瀾,可是還沒有走,嘴角勾起的弧度半是憐憫半是譏诮。
葉肆後退了一步,與她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這才禮貌地問道:“容同學,有事麽?”
“沒有。”容修搖了搖頭,又很是遺憾地說了句,“可惜她做了那麽多事情,到頭來都是無用功。”
還記得小世界裏容修的冷漠,葉肆原本打算扭身便走的,可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又頓住了腳步,掩住了眸中那洶湧起伏的情緒,她沉聲問道:“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容修輕哼了一聲,“只是想告訴你,很多的事情如同鏡花水月。你的确是摘不到靜中的花,撈不了水中的月。可是你為什麽不想一想,這鏡中的花從何而來?那水中的月又是高懸在何處?虛幻的另一面即是真實。”
“你在學院成績不合格,秦導師幫你解決,這都是小事。你應該注意的是,為了幫助你從那虛幻中掙脫,她一個人做了多少。将真實掩藏在了虛幻中,她為了避開那重重的危機,又做了多少的努力。以她的身份,原本不必如此。”
……
“我很羨慕你,能遇到這麽一個人。”
回到了宿舍中反複咀嚼着容修的這句話,至少在此刻,她的眉眼間攜帶着的是一種真誠。秦瀾啊秦瀾,如果真的做了那麽多,為什麽還是不肯親自言說?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為的是隐瞞哪一個人呢?将那已映在了腦海中的照片拉出,葉肆忽地從椅子上彈跳起,匆匆忙忙地跑到了洗手間,拉起了毛衣看着自己的腰,果然有一道很淺淡的、不留神就難以察覺到的刀痕,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過。
種種跡象說明了什麽?一時間只覺得心髒疼得厲害,就像是被一只手緊緊攫住。葉肆撐着洗手臺大口大口地喘息,呵出來的熱氣在冰涼的鏡面上凝結,一點點的抹去那一層薄霧,慢慢在鏡中顯現的是一個面色通紅大汗淋漓的陌生的自己。
世上有幾個人會被自己的樣子吓得倒退了幾步,擰開了門,跌跌撞撞地走向書桌。就算秦瀾不願在此時回答,自己也要獲得一個答案。累積的問題是對生命的疑惑,可當那個問題積累了太久,它的重要性或許就勝過了生命。抓起了手機,嘟嘟嘟的忙音傳入了耳中,屏住呼吸等待良久,猛地将手機往桌上一摔。
該死的!秦瀾為什麽不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