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從小妾的床上醒來(三)
清脆的鳥鳴聲驅走了沉寂的夜,灰白色的天空陰陰沉沉的。帶着涼意的風從窗戶的縫隙灌入, 翠綠的樹葉一個抖擻灑下了一陣涼雨。時不時有腳步聲傳來, 有大漢粗犷的嗓音也有娃兒大聲的啼哭……目光從窗畔收回, 葉肆揉了揉眉心, 思緒開始回籠。她意識到這是一個人來人往的喧嘩客棧, 而非是那錦衣玉食的侯府。
她記得昨夜的燭火,記得秦霜的盈盈笑,身側的那條被褥整整齊齊地疊着, 似乎從來沒有人展開過。秦霜……秦霜不見了。不是出門打水, 也不會是去弄些果腹的食物, 葉肆就是有這種感覺, 她恐怕是丢下自己這個累贅離開了。沮喪與懊惱充盈在心間, 手緊緊地抓着被褥,目光盯着榻邊小幾上的短刃, 一雙眸子越來越空茫。
她去了哪裏?要往哪一處去追?
秦霜走的時候什麽東西都沒帶走,或許對她而言這些身外之物都算是個負擔。在榻上怔愣了許久, 葉肆終于嘆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起身。小幾上留下的短刃似是多年前的舊物, 刀柄上的紋路幾乎被磨平。噌地一聲拔出了短刃,只見刀身如鏡面, 流動着森然如霜雪凝結的寒光, 在小幾上輕輕一噌, 便留下了一道刀痕。
小巧而又鋒利,這是秦霜留給自己的防身之物?握着刀笑了半晌,葉肆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起, 大步走出了客棧。
這是一個小鎮子,不過因為靠近京都,着實是熱鬧。來來往往的各色行人或是苦着一張臉,或是洋溢着歡樂的笑。夜中下了一場雨,地面一片濕潤,坑坑窪窪的小道上還積蓄着一灘灘水。長發用簪子束起,換了一身深藍色的長袍,這出門在外扮作男子到底還是會便利些。在街上慢悠悠地走動,葉肆也不急着去找秦霜了。破系統那坑人的設定在此時也有了一些用處,只消到明日她便能夠出現在秦霜的床上。
“聽說了麽?長樂侯投降敵人啦,現在被抄家了!”
“還有什麽好抄家的?”端着大碗飲酒的大漢嗤笑了一聲道,“你不知道?在此之前一把火就将那侯府燒得幹幹淨淨咯,這長樂侯蕭鳴自己倒是痛快了,留在府中的都是一群老弱婦孺,這刑部大牢是什麽地方?他們不堪受辱自然只得自殺去。”
“是也是也。”
“是你個頭,這朝廷的事情還是少說,當心傳到那些人的耳中,就等着送命吧,還不如說說江湖上的事情。江湖江湖,嘿,這他娘的沒有江也沒有湖,那些貨色也不知道能翻出什麽樣的大浪來。”
“我說李大你還真把自己當江湖上的英雄了?還以為自己打死了一個受重傷的天衣門的殺手就很了不得?當心人家組織的人過來尋仇,你可就把這條小命交待咯,不過你放心,到了你的忌日小弟我會拎一壇好酒來瞧瞧哥哥你。”
“王三你可少咒我,這說來說去還是得繞到長樂侯那事情上,你也知道朝廷的人向來不會插手江湖事情,可現在不一樣了,朝廷那邊接到了密報,這天衣門的殺手可都是長樂侯培養的,什麽是天?皇帝是天,天衣,這可是皇帝的衣,就是龍袍!你說那長樂侯可不是想要造反嗎?天衣門的殺手哪有什麽功夫來尋仇,他們現在可不就是喪家之——呃——”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這大漢雙眼就瞪得老大,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後倒去。二樓的兩個黑衣人手中持着劍緩步走下了樓梯,在途經這屍體時,重重地哼了一聲。
驟然間對這大漢出手,想必就是天衣門的人。再聯想到秦霜昨夜的話語,她會不會與這天衣門的人有關系?在桌上留了酒錢,葉肆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跟随着那兩個一身黑的江湖人。一顆心砰砰亂跳,掌心捏汗,緊張與畏懼在心間蔓延,可這依然阻攔不住她向前的腳步。
這兩個黑衣人似乎沒有想到有人會尾随,他們都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在鎮子裏的街巷間東拐西拐,最後進入了一家破敗的小院子。院子裏頭有一株桃樹、一口井,葉肆藏在了一側等了将近半個時辰,都不見有人出來。
如果自己是一個無所畏懼的武林高手就闖進去看了,可偏偏連自保都成問題。要是闖進屋中正好碰到一群殺手在開什麽大會豈不是要完蛋?葉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腿,有些為難。“系統君,系統君,你說我進不進去?”
“我可以保證你不死。”系統君懶洋洋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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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胳膊少腿也是不死,葉肆哼了一聲,忽地聽到了一陣說話聲從院子裏傳出,似乎有人朝着自己這方向走來了。有些着急,左看右看一個打滾躲到了一旁閑置的籮筐中。一股惡臭灌入鼻中,還有兩片腐朽的菜葉擋在眼前。
“天衣門對叛出門中的弟子從不輕饒,就算終将在朝廷之手覆滅,我們也要除去那個叛徒!”
“是,要不是她我們怎麽會跟長樂侯扯上關系?這下還真是百口莫辯,朝廷的那群鷹犬也真是不辨是非。”
“殺手還論是非?我以為還是先對付朝廷那幫人再謀它事。”
“得了吧,誰不知道你跟秦霜關系好?可惜啊人家從來不将你放在心上。”尖酸刻薄的話語傳出,一個面容有些扭曲的女人靠近,又猛烈地扇着鼻子遠離那散發着惡臭的籮筐。
“有人看見她在小重山出現。”
……
談話聲逐漸變得渺茫,等到那群人徹底走遠,葉肆才從籮筐中鑽了出來。邋遢而又狼狽,聞着那味道幾欲作嘔,趕忙跑到最近的客棧沐浴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衫才出門去打探消息。原主可是足不出戶的大家小姐,在她的記憶中除了相府也就只有侯府最為熟悉。葉肆承襲了她的記憶,對外頭的世界亦是一無所知。
小重山在小鎮之南五裏處,是一片桃花林。春日時,桃花絢爛如雲彩,缤紛的落花沿着溪水緩緩淌出,京中來游賞之人可不少。只不過到了初夏,不見那十裏桃花的盛景,只有偶爾聽得黃鹂兒在綠葉中躍動啼鳴。
“姑娘,到了,越過這座木橋往前走就是小重山。”趕着牛車的老農夫一臉憨笑,葉肆從車上躍下,朝着他拱了拱手,便跨上了那座歪歪扭扭的獨木橋。嘩嘩的水聲帶來了一片陰涼,光是聽着溪水流淌的聲音,便覺一陣清泠。秦霜來到這地方做什麽?她又在哪一處?那些人是不是已經找到她了?葉肆懷着這樣的疑惑,沿着桃林裏的綠蔭小道緩步向前。
在桃花林的盡頭有一座小木屋,很像是傳說中武林高手居住的地方。葉肆加快了腳步,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她發現自己還是在原地打轉,一側崚嶒的亂石仿佛沒有消失過。站在一邊沉思了半晌,終于意識到這個世界的設定,絕對不是什麽宮廷鬥争或者官場兇險,而是一個刀光劍影的江湖,可惜她葉肆不是什麽能飛檐走壁劫富濟貧的女俠,而是一個脫離了錦衣玉食生活後不知所措的官家小姐。
“你在這兒做什麽?”這一道冷嗤無異于天籁之音,将葉肆從迷茫的邊緣給拉扯了回來。秦霜确實在這小重山,那些人沒有找到她,她沒有出事!這些認知讓葉肆整個人幾乎沸騰起來,就想抱着秦霜高聲尖叫,當然她的矜持使得她只是微微一笑,轉頭對着秦霜說道:“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跟我來。”秦霜只是淡淡地掃了葉肆一眼,應道。
這奇門陣法就算跟着秦霜走上十遍也無法找到道路,葉肆的注意力慢慢地從那桃樹上落在了秦霜的背影上。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若不仔細看,幾乎難以發現上頭一片暗沉的血跡,是誰的血?那些殺手闖入了小重山來?還是秦霜自己受了傷?肩膀處洇出了一片濕痕,秦霜籠在了袖子中的手好似在顫抖。葉肆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搭上了秦霜的肩上。感覺到了手下的身軀瞬間僵硬,葉肆還沒來得及收回手,就被秦霜給按住,她側着頭,冷凝的眉目間有幾分不悅,但是沒有那種因傷口被擠壓而産生的痛苦。冷冷的斥責聲響在了耳畔,葉肆也不在意,只是望着秦霜笑。
小木屋很簡單,門前有幾個木樁子,上面留下了一道道年代久遠的劃痕,破碎的瓦罐堆積在一旁,積着水的破缸邊沿爬滿了青苔。這兒應是很久沒有人居住了,可是走進屋中,卻發現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幹淨。屋子雖然小,可是裏頭的用具倒也齊全,在一角處甚至還擺放着一張古琴,只可惜弦已經斷了幾根。
秦霜抿了抿唇,淡聲道:“這曾是我師父的住處。”
“你師父不是天衣門的殺手嗎?”葉肆好奇地問了句,畢竟在她的意識中,殺手的師父,那也應該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當然這句話收獲了秦霜的一枚白眼。
“我師父是喜四處雲游者。”
“哦。”葉肆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為什麽又成了天衣門的殺手?”
“你怎麽知道我在天衣門?”秦霜眸光一冷,周身浮現了一股殺氣。似乎只要葉肆給不出一個解釋就立馬将她斃于掌下。遠離了長樂侯府,遠離了京都那片風暴中心,所謂的長樂侯夫人、相府小姐在她秦霜的眼中都算不得什麽。
“對!”葉肆猛地一拍手,懊惱道,“我幾乎要遺忘了,我就是為了此事來尋你。天衣門的人要來小重山殺你,你千萬要小心。”
秦霜沉默了半晌,忽地一聲嗤笑道:“就是為此而來?只不過,自離開相府後你我再無幹系,我的死活與你何幹?葉大小姐你這是在擔憂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