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設計師
等覃健柏出了門,覃溱轉向葉瀾,猶豫着問:“我準備去看看陳主任,你想一起去嗎?不過他現在還沒度過危險期,可能進重症監護室比較麻煩一點。”
葉瀾趕緊說:“那我不去了,免得給你們添麻煩。”
“也好,那我去了。你……”覃溱說了半句,沒想出下文。讓葉瀾在這裏等着?萬一自己忙到很晚怎麽辦?
“你不用管我,我等一會兒就自己回去了。”
覃溱看了他半晌,似乎有話要說,最終他什麽也沒做,轉身出去了。
走廊上人聲漸漸喧嚣起來,葉瀾站在門口,開了個門縫偷偷往外看。昨晚事發突然,很多醫生護士都是今早剛剛得知的消息,醫院充斥着匆匆趕來的媒體和醫務人員。他輕輕關上門,放棄了現在回去的打算,萬一不小心撞到媒體,又得給伯父添亂。
他反身走回座位,打開手機把每個APP都打開刷了一遍,門外的聲音還沒有停歇。估摸着電量,他又把手機塞回口袋,枯坐在座位上等着。
他想起剛才父子二人的對話,也許覃伯父到現在也沒有認同覃溱的做法,但他選擇了支持而不是阻止,這就是進步了。
這就已經是愛了。
在這一瞬間,他曾經擔憂的那些問題——如果有一天自己還愛得深沉,而男神不愛自己了,那麽自己該何去何從——全都煙消雲散。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姑且能求同存異,自己有什麽不可以?
真愛是不需要回報的,就像伯父對男神。不應該奢求永久,那是自己無法決定的東西。
這世界上愛的方式沒有對錯,百分之百也好,保守地去愛也罷,都只是方式的一種而已。這世間的情愛千千萬,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愛,沒必要非得讓對方認同自己的愛情觀。
也許他永遠不可能得到男神百分之百的愛,那也沒關系。葉瀾想,只要他們此刻相愛,而每個相愛的當下都毫無保留,就足夠了。
其實仔細想想,像伯父曾經那樣愛得失去自我也沒什麽不好,只要确信對方很值得,或者說那個時候值得過。人不可能一輩子不變,不稱職的父母會變好,曾經的愛人也會變壞,我們不能因為父母的過錯就記恨他們一輩子,也不能因為愛人現在的錯事就否認那個曾深愛對方的自己。
他清楚地明白,他和男神,除了愛情觀以外,還有很多思想都完全不同,就像萬磁王和X教授,可能永生都無法認同彼此的觀念。但那也沒關系,觀念不同,并不妨礙兩人一起攜手拯救地球。
人的本質不會改變,這是人之所以成為不同個體的原因。然而人最基本的組成,在堅硬的骨骼之外,總有柔軟的血肉和皮膚,相擁得久了,難免傳染彼此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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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男神從未想過要去改變他,但冥冥之中他還是受到了影響。不是委曲求全,也不是屈尊讨好,而是因為——他愛他,所以想成為更好的人。
想通了這一點,門外的吵鬧聲便不再是困擾。呼吸輕柔,随思緒飄遠,孤單的辦公室也變得寧靜祥和。身體上的困倦和精神上的疲乏雙雙襲來,他滿足地閉上眼睛,徹底放松下來。
葉瀾翻了個身,一睜眼看到的是一片雪白。雪白的被單,雪白的枕套,雪白的天花板。
自己睡在一張很柔軟的床上,他意識到這個現實後,急忙揉着額頭坐起來。
門鎖着,窗戶關着,房間不大,對面是另一張床,兩者之間隔了一條拉簾,床頭還豎着吊瓶架。他又按了按額頭,确定下來,這裏還是醫院。
可是……自己怎麽會在這裏?
他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很久,門輕響一聲,他下意識擡頭看過去,覃健柏推門進來,微笑着問:“你醒了?”
“嗯,我……”
“我回辦公室取文件,看你睡着了。覃溱走不開送你回去,我就找了個空病房讓你先睡在這裏,你休息的好嗎?”
“很好,謝謝伯父。”葉瀾臉頰微紅,“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會,餓了沒?順便吃個晚飯吧?我們食堂做的,可能不太好吃。”覃健柏走過來,把手中的飯盒放在桌上,幫他把筷子擺好,還體貼地刮掉了一次性筷子上的倒刺。
葉瀾受寵若驚的接過來:“謝謝伯父,我剛好餓了。”這一睡就睡過了中飯,不說他還真有點餓了。覃健柏給他打的是三菜一湯,葷素搭配,營養均衡。葉瀾吃了一口,直想皺眉頭。覃溱剛到他家搭夥的時候,就表達過對市中心醫院食堂夥食的抱怨,他當時很不以為然,如今有機會親口吃到,營養肯定是夠了,但味道還真是……不敢恭維。
覃健柏搬了張椅子坐在他旁邊,看他慢吞吞地吃着,立刻明白過來:“我聽覃溱說你很會做飯,不知道以後沒有機會吃到。”
葉瀾咽下嘴裏的飯菜,誠心誠意地說:“沒問題,我随時有空。”
覃健柏笑着點點頭。
葉瀾本是期待他能約個時間他好準備,但覃健柏完全沒打算接着開口,他悻悻然低頭吃飯,又覺得也許覃健柏不是真的想吃到他做的菜。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左顧右盼了半天也沒見覃溱來,忍不住開口:“覃溱……怎麽樣了?”
“最開始在ICU消沉了一陣子,現在已經振作起來了。他也一直沒休息,幫着院裏跟陳醫生家屬聯系收集證據,準備提交法庭走醫療訴訟流程。”覃健柏制止葉瀾的動作,麻利地收拾完,輕松地說着,“我聽說他還想組織醫生進行聯名上訴,要求醫院增加安保,年輕人啊,就是有幹勁。”
“這……符合醫院規定嗎?你不管他?”
“再過幾個小時院長他們就飛回來了,我管不着了。”覃健柏笑了笑,拎着垃圾站起來,“要我送你回去嗎,還是你再睡一會兒?”
“不用了,反正天還早,我可以自己回去。”葉瀾想了想,“哦對了,還有個事兒。我媽的訂婚戒指我已經設計的差不多啦,伯父你忙完這陣子,随時來找我,我把初版設計稿給你看。”
“好。”覃健柏猶豫了一下,還是附身輕輕摸了一下他的頭頂,“那個……謝謝你。”
“謝什麽啦,”葉瀾以為他說的是設計戒指的事情,咧開一個笑容,“我收錢的哦!”
他笑得燦爛,覃健柏反而不好再說下去,跟他笑起來:“沒問題。”
謝絕了覃健柏開車送他回家的建議,葉瀾自己坐公交車回了家。
明明昨天才離開,再回到租房已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葉瀾在空蕩蕩的房間愣了半天,最後還是被上蹿下跳的火箭浣熊喚醒。下意識想找點什麽事做,他在房間裏兜了一圈,才意識到行李還在覃溱車上,只好給火箭浣熊換水和食物。
火箭浣熊快兩天沒見到人,繞着鐵籠根部來回亂竄,故意不去理睬食盆裏的鼠糧,強烈要求葉瀾投喂果仁。
窗臺上擺放的平安樹竄高了一截,綠葉四散開來,遮住底部的花盆。葉瀾澆着水,尋思着要給格魯特換個新盆。他低下頭,目光投射在翻露出肚皮讨食的火箭浣熊身上。
同樣是火箭浣熊,人家拯救銀河系,這只怎麽就只知道吃呢?
葉瀾想到火箭浣熊在格魯特肩上大殺四方的情景,把火箭浣熊從籠子裏拿出來,找個了穩當的樹杈子放好。
一臉懵逼的倉鼠滿心以為要出來吃東西或者玩倉鼠球了,結果被放在了奇怪的地方。它用小爪子扒在樹葉邊緣,探頭向下望了一眼,登時四肢僵硬,小黑豆一般的眼睛瞪得圓滾滾,驚得背毛都炸開了。
葉瀾笑崩,拿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覃溱,在火箭浣熊吓尿之前把它拿下來塞回窩裏。
然而一直到睡覺之前,他都沒有收到覃溱的回複。
那之後,覃溱變得比以前更忙了,葉瀾剛開始還會給他留晚飯,後來發現覃溱幾乎是每天他入睡後才回來,在他還未起床的時候就出門了,也便放棄了這種浪費糧食的行為。
多年不變的作息讓葉瀾的入睡時間特別規律,好幾次他想等覃溱回來,每次都是等着等着就在沙發上睡了過去,等第二天在床上醒來,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都說情場失意職場得意,然而麗美的萬華訂單正進行到最後一步,葉瀾比以前更閑了,除了完善葉瑩的戒指草稿以外,他把全部的熱情都投入到設計自己的對戒中來。
他從未将這件事告訴覃溱,他直覺覃溱不會願意被束縛,萬一開口被拒絕,他怕尴尬。所以畫出來爽爽也就算了,帶着自暴自棄地想法,他畫得是從未有過的随意,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設計稿完成的那天,葉瀾擡頭環顧四周,全是為了工作奔忙的同事,只有他一個避嫌的閑人。好像不管找誰都是一種打擾,心怦怦跳着,像被打了雞血一般,他只好一個人去了茶水間,灌了三倍咖啡下肚。
沒有人可以分享此刻的心情,炙熱的情緒滾燙如鐵,煎熬着五髒六腑。巨大的滿足感和夢想成真的喜悅包圍着他,他把手指覆蓋在臉上,按住顫抖的眼睑,用力呼吸着,平複內心的悸動。
每個夢想都有一個起點,比如渴望母愛的孩子站在玻璃櫥窗前,對着閃閃發亮的鑽石祈求一份真摯的感情。
他當然曾經迷茫過,聽上去這麽高大上的工作可能并不适合卑微的他。但誰還沒有幾個夢想呢?他堅持着,堅持了許多年,遇到過挫折,也差點想放棄,在山寨小公司默默努力着,花費很長時間前進一小步,只為對得起幼年那個自己。
也許他距離所謂的“成功”還很遙遠,也許他畢生都不可能成為一個可以被稱為“偉大”的設計師,但這都沒有關系,他是個普通的珠寶設計師,有生之年,為自己的愛情設計出了最滿意的作品。哪怕這輩子沒機會戴上它,這一刻,他心滿意足。
當初擇業的時候,他并不知道這份工作将會給他帶來什麽。他很少奢望,也很少多想,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做最好的自己,然後等待。
他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也許這其中并不包括才華,然而平生第一次,葉瀾忽然覺得,說不定,他可以成為一個很棒的珠寶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