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父與子
葉瀾沒有把遇見韋夫人的事情告訴葉瑩。
說了又能怎樣呢?該來的還是會來,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一旦有了心事,效率就會異常低下。葉瀾剛把食材放進鍋裏,覃溱回來了。葉瀾手忙腳亂地加着佐料,生怕手慢了讓他久等。
覃溱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在廚房門旁,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葉瀾緊張得同手同腳,一個不留神差點把糖當做鹽倒進湯裏,立刻皺起眉頭,懊惱地捶了下額頭。從葉瑩處離開以後,他腦海裏就不斷浮現起韋佩瑤翹着腿,攪拌咖啡的姿态。當時他只在上車的時候看了一眼,其後全程都低着頭,但就這一眼,足以令他全身凍結。
察覺到他的失态,覃溱走過來用手臂圈住他,把他抵在廚房臺邊,湊近吻了吻他的額頭:“你在想什麽?”
葉瀾感受着額頭上拂過的炙熱氣息,擡起頭看他。覃溱一雙眼睛亮若星辰,像極了不久之前才見到的那雙,但又很容易分辨出不同,睫羽微斂,注視着他的樣子專注而深情,仿佛在等待他開口。
葉瀾面色一紅,後仰錯開了一些,把白天見葉瑩的事情跟他說了,末了又加上一句:“但這只是猜測,還沒驗證。”
覃溱思索着,問道:“所以你懷疑是韋佩瑤?”
“對,除了她我想不到別人,而且她約我的時間也那麽接近,太巧合了。”葉瀾一邊說着,一邊偷看覃溱的反應。覃溱越是不說話,他越是心虛,怕覃溱以為自己在惡意挑撥。
“唉我好像湯裏忘了放鹽!”覃溱的沉默讓他有些不安,他找了個借口掙脫開來,開碗蓋撒了把鹽放進去攪了攪,“我……我很擔心我媽,覺得自己無能為力沒法替她分憂,又不知道這事兒該如何解決。”
葉瀾盛好飯,把最後一道湯擺好,坐在桌邊才發現忘了拿筷子。等他再次拿了筷子回來,覃溱坐在椅子上,還在沉思。葉瀾把筷子遞給去,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男神似乎在生氣,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到韋夫人嗎?他惶惶坐下,意識到自己不過是想從男神口中求一句寬慰,唾棄起自己的自私。
“吃、吃飯吧。”葉瀾找了個話題,試圖緩解氣氛,“抱歉,今天的菜可能不太好吃……”
覃溱沒有下筷,他忽略掉蒸汽袅袅的飯菜,把頭偏過去一點,細碎的額發遮住眼角,葉瀾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覺得我應該後悔嗎?”
葉瀾心裏一空,筷子夾住的青菜差點掉落:“後悔什麽?”
“我去找韋佩瑤的那個晚上,她讓我做了個選擇題。她說闵溫韋的野心越來越大,日益脫離了她的掌控,她想換個人。”覃溱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适的措辭,“我選萬華,她幫你渡過難關,我選你,她撒手不管。所以那天開車回去找你,我是很絕望的,以為沒能幫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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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還是放過我了。”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可能是闵溫韋接手闵家後做了手腳吧。”
“不,是韋夫人放過我了,她說她不想你更恨她。”葉瀾想了想,“她可能沒料到你會放棄萬華。”
覃溱嗤笑一聲:“她以為每個人都跟她一樣麽?”
……那你想跟誰一樣呢?
葉瀾擡眼看他,卻沒有問出口。他直覺覃溱其實很像覃健柏,但覃溱似乎也很讨厭跟覃健柏相提并論——覃溱不想被說向他的親生父母。氣氛膠着起來,葉瀾錯開他的視線,盯着他的鼻翼,不知道該說什麽。
覃溱定定地任他看着,開口道:“你覺得,我應該後悔那個選擇題嗎?”
葉瀾揪起的心尖猛然跳動了起來。覃溱這是什麽意思?大腦拒絕思考任何壞的可能,思緒空白一片,時間像是靜止了,他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我不知道。”
“我不後悔。”覃溱轉開目光,注視着籠子裏竄來竄去的火箭浣熊,“但我有時也會想,如果我當初選擇了萬華,是不是現在你就不會這麽愁眉不展。我有能力替你擺平這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幹着急。沒能讓你順心如意地生活,是不是我的錯。”
心髒着陸,葉瀾松了口氣,急急忙忙寬慰他:“這跟你沒關系呀,你不要責怪自己。”怕自己表達的不夠準确,葉瀾俯下身抱住他的肩膀,用力到勒痛了手臂,“事發突然誰也無法預料,你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話是這麽說,他卻不知錯的是誰,究竟是韋夫人還是他自己。
“嗯,所以你也是。比起遠遠地替你解決這些問題,我更願意陪你度過難關。因為我知道,你更需要的是陪伴。”覃溱回抱住他,氣息吹在他耳後,話語輕柔而堅定,“你媽媽需要的,也不是你替她解決眼前的困境。這件事跟你沒關系,告訴我爸,讓他去解決。你多陪陪你媽媽,讓她不要太擔心。”
一聽說要麻煩覃健柏,葉瀾下意識想要拒絕。繼而想到溫嬌嬌的囑托,也許這是個覃健柏和溫家關系破冰的好契機?再說韋佩瑤本來就是沖着覃健柏去的,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覃健柏出面比較合适。
葉瀾不明白自己在擔心什麽,也許他只是單純地想阻止韋佩瑤和覃健柏接觸。
他是不是……對覃伯父太沒有信心了?
最後葉瀾采取了覃溱的建議,打電話給覃健柏,完完整整地告知了整件事。覃健柏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直接跟他約時間上門拜訪。葉瀾估摸着最好不要讓父子見面,特意找了天覃溱加班的日子。
到了約定的時間,覃健柏來得很準時,給他開門的瞬間,葉瀾感受到他身上撲面而來的冷氣。也許覃健柏提早來了,卻在門外等到準點才敲門,葉瀾按下這個念頭,給他泡了杯綠茶。
“謝謝。”覃健柏似乎是從醫院直接趕過來的,眉宇間尚有倦色,身上還萦繞着消毒水的味道。
“事情就是這樣,覃伯父。”葉瀾又把事情詳細敘述了一遍,猶豫着,還是不确定地問,“您打算怎麽做?”
說實話,把這件事交給覃健柏處理,葉瀾是有顧慮的。
他曾經親耳聽見覃健柏說起對韋佩瑤那濃烈至深的情感,就算韋佩瑤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他依然可以用無比平靜地口吻訴說那些過往。他心裏也許根本沒有恨,甚至還有愛。葉瀾不敢拿葉瑩做賭注,雖然覃健柏坦誠對葉瑩的感情,葉瀾仍是不敢确信。
再說,就算覃健柏願意袒護葉瑩,他又能做什麽呢?去找韋夫人談一談嗎?那豈不是順了韋夫人的心意?
覃健柏握着綠茶杯子,骨節分明的大手像捧着珍視的寶貝,并不急着喝上一口。他思忖片刻,面色平靜,說出的話卻讓葉瀾吃了一驚:“我打算回溫家。”
“什麽?”
“本來之前就在考慮了,我一直在猶豫。瑩瑩這件事讓我堅定了信念,早點回去。”覃健柏喝了一口綠茶,慢慢地說着,好像說的不是困擾了近三十年的天塹,“我已經決定了,等手頭上的病人交接完就回溫家接管公司。瑩瑩的事情我會負責解決,你就放心吧。”
也許是覃健柏的承諾起了作用,葉瀾的心一點點挪回了原位,心神激蕩地叫了出來:“覃伯父!”
“嗯?”
“你……後悔嗎?”
覃健柏怔了怔,神奇地理解了他這句不着調兒的問話。“不,我不後悔。我确實真心愛過她,這是我從來都不想否認的事情。”覃健柏微笑着,飽經風霜的面容依然英俊,卻因為歲月的痕跡顯得有些滄桑,“不後悔的是曾經在一起的日子,但我不能讓她再繼續錯下去了。”
心底升起一股情緒,如潮水般包圍了葉瀾。他清晰地知道這是感激,之前的疑慮一掃而空,他忍不住側身抱住了覃健柏。手掌下的身軀堅實可靠,有一種安心的沉穩。葉瀾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就是父親的感覺麽?
被抱住的一瞬間,覃健柏有短暫的僵硬。但很快,他就放松了下來,安撫地拍了拍葉瀾的肩頭。他從葉瑩那裏聽過葉瀾的身世,也願意被當做臨時的替代品。畢竟,葉瀾比他自己親生兒子乖多了。
兩個人各自沉浸在思緒中,沒人聽見鑰匙開門的細微聲音。覃溱打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他爸和戀人有愛地依偎在一起,夕陽透過窗戶在他們身上灑下一層光輝,像博物館裏探照燈下的雕塑,原本同為一體。覃溱愣了幾秒,但他很快沉下臉,走上去強硬地分開了二人。
葉瀾被分開的時候還有點蒙,明顯是沉浸在父愛的而幻想中不可自拔。覃溱冷哼一聲,葉瀾打了個激靈醒了過來,對上覃溱眼睛的剎那,他觸電般收回手,立在一旁惴惴不安。
那邊對待覃健柏,就沒有這麽和平的待遇了。覃溱把門縫拉得更大,指着門外冷冷道:“請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