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選擇題
入院半個多月,覃溱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因為撞到了腦袋,覃健柏擔心留下後遺症,硬是要求他住到了現在。
葉瀾推門進來的時候,恰好看見覃溱百無聊賴地玩弄着窗邊的花束。這花束是覃健柏讓護士每天送來的,他從未對覃溱說過,但看他的樣子,似乎早已知道了花束的來歷。
今天是香水百合,大朵的純白花瓣肆意開放,空氣中散發着幽幽清香。覃溱伸手沾了沾花瓣上的露水,一轉頭看見了立在門口的葉瀾:“來了?”
“嗯!”葉瀾還在浮想剛才覃健柏說過的話,聽見覃溱叫他,連忙走過來,把保溫瓶裏的三菜一湯在桌上擺好。
覃溱在桌邊坐下,鼻頭聳動嗅了嗅,眉眼爬上笑意:“什麽湯這麽香?”
“雞鴨血湯。俗話說,‘缺啥補啥,以形補形’,你失血太多了,醫生說要好好補一補。”
覃溱拿筷子的手頓住,皺了皺眉:“雞鴨血只能補缺鐵性貧血,我這種外傷性出血沒什麽用啊。我自己就是醫生,你還用聽別人的?”
葉瀾被他哽到,半天才緩過來,小聲地嘀咕:“泌尿科醫生。”
覃溱挑眉:“泌尿科醫生怎麽了?”
“沒怎麽,挺好的。”葉瀾夾了塊最大的鴨血強行塞進他嘴裏,“多吃點,我剛才碰見覃伯父了。”
“哦,說了什麽?”覃溱嘴裏塞滿了鴨血,聲音含含糊糊的。
葉瀾想了想,謹慎地選擇措辭:“他跟我說了你們父子不和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樣忘不了舊愛,他是為了你才會去闵家。我能感覺到伯父很關心你,只是有點兒……怎麽說呢,近鄉情怯?你其實也很愛他,所以才會去當醫生,還選了同樣的普外科,不是嗎?”
覃溱放下筷子,把鴨血咽下去,定定地看着葉瀾:“他這麽跟你說的?”
“嗯……”
覃溱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那你知道我童年是怎麽過的嗎?我爸離婚以後一直沒有再婚,他對我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這都是為了你’,呵,好像是我的原因阻擋了他追求幸福。可他根本沒空照顧我,他放不下醫院,放不下他的病人,我只是他不結婚的借口而已。你別看他現在這樣子,很紳士風範,是不是?在我的印象裏,那女人離開他以後,他的脾氣變得喜怒無常,只是近些年,我畢業了從他家裏搬出來,徹底跟他劃分界限,他才終于意識到,他兒子跟他不親這件事。”
他低下頭,凝視着雞鴨血湯浮動的油點,聲音低沉好似嘆息:“我無法理解他的真愛,為了那個女人,可以完全放棄自己。一個人活着,有家庭,有事業,有獨立的人格,再怎麽濃烈的愛情也不能放棄自我。我做不到百分之百地去愛一個人,這種無緣無故的感情,像無根飄萍,讓我覺得沒有安全感。你……能理解麽?”
Advertisement
葉瀾很想說,他不能理解。也許上帝分給每個人的幸運有限,在別處得到的幸福,并沒有到他不能放棄的地步。但他不敢這麽回答,他努力回憶覃溱說過的話,試着順着他的角度思考:“我記得你說過,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任何感情都是有跡可循的。伯父現在努力想跟你修複父子關系,是想從你身上得到親情的慰藉。感情都是真心實意的,只是有些人不會表達而已。”
明明是在勸男神,葉瀾卻忽然想起葉瑩。心底的暗室像鑿開了一個洞,陽光照進來,潺潺的話語自然而然地說出口:“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稱職的家長,但他們的愛是真的。做孩子的,要多給他們一點時間和機會。你爸爸已經那麽努力地在追趕了,你所要做的,只是站在原地,不要跑開而已。”他想起覃健柏和葉瑩的關系,眯眼笑起來,“覃伯父現在整顆心都在你身上,你趕緊跟他和好,別耽誤了我媽的幸福。”
覃溱若有所思地側過頭:“只需要站在原地嗎?”
葉瀾用力地點點頭:“嗯,這樣就很好了!你恨的不是伯父,而是被愛情沖昏了腦子的他,以及沒有盡到父親責任的他,現在的他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你可以試着去接受現在的他了。”
覃溱沒說話,燦若星辰的眸子注視着他。半晌,他慢慢地湊過來,低頭給了葉瀾一個親吻:“那試試吧。”
葉瀾閉上眼睛,感受着唇上的溫度,腦子裏想的卻是:你不接受真愛也沒關系,如果有一天你不愛了,而我還愛得深沉,我也會像伯父一樣放你走。
等覃溱把飯菜吃完,葉瀾又逼他把雞鴨血湯喝得一滴不剩,覃溱揉了揉肚子:“我準備明天出院。”
“啊?這麽早?不再多住幾天麽?”
“不用了,其實早就可以出院了,縫合的傷口基本都愈合了,我回去養着也是一樣。”
葉瀾想了想:“這樣也好,我在家裏照顧你方便一點。”
覃溱思索了一會兒,問:“出院以後,你要不要跟我回一趟溫家?”
“唉,我麽?”葉瀾收拾餐具的手停了停,莫名緊張起來,“我現在去溫家……合适嗎?”
覃溱從他手裏接過餐具裝進保溫瓶,嚴絲合縫地蓋好,再遞給他:“只是吃個家常便飯而已,別擔心。溫家人很好相處,我爺爺奶奶僅有的那點兒脾氣也被我爸給磨平了。老人年紀大了對親情很依戀,我跟他們提過你,他們都很歡迎。而且,Diana也很喜歡你。”
“啊……那就好。”葉瀾稍稍放下心來,羞澀一笑,“我、我還沒見過這樣的長輩,有點期待。”
覃溱抓起他的手指,細細密密的親吻落在指尖,像是安慰:“一切有我。”
出院的這天風和日麗,是個難得的好日子。葉瀾叫了一輛車,把住院的物品大包小包全都擡了回去。
覃溱頭上的紗布拆線了,劉海蓋住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疤,葉瀾沒敢多看,也沒敢問醫生能不能消掉,逃也似的帶着他鑽進了出租車。
前一天晚上,葉瀾回家以後立刻風卷殘雲地把租房打掃了一遍,所以當覃溱進門的時候,看到的是與他離開前相差無幾的樣子——除了火箭浣熊生生餓瘦了一圈兒。倉鼠用兩只小爪子扒住鐵籠,沖覃溱吱吱亂叫,聲嘶力竭地控訴葉瀾這些天的虐待。
葉瀾心虛地往它的食盆裏又塞了一把堅果,拿畫稿遮遮掩掩地蓋住倉鼠籠。覃溱看着他的動作,手指隔着籠子揉了揉火箭浣熊的小腦袋,眼神閃爍,什麽話也沒說。
椅子太硬,房間裏又沒有沙發,葉瀾把被子疊在一邊,打算讓覃溱坐在床上。搬被子的時候,從褶皺裏掉出了早已沒電自動關機的手機。自從覃溱入院以來,葉瀾每天兩點一線,連手機不見了也沒意識到,不知道錯過了多少電話短信。
他趕緊把手機插上電,查閱最近的歷史記錄。樊越和費元德都有打來電話,而他竟然還收到了嚴卉和其他同事的關心短信,似乎是費元德在公司裏透露他身體抱恙,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葉瀾先是發短信給樊越讓他安心,然後打給費元德道謝,費元德聽他說完,告訴他随時歡迎他回去上班。葉瀾有點感動,想到男神既然出院,以他工作狂的性格應該也會每天去醫院,所以順勢答應下來,等明天就去上班。
挂完電話,葉瀾深吸一口氣,幹勁十足地捋起袖子,問床上優哉游哉的覃溱:“晚飯想吃什麽?”
“随便吧,你做的都好吃。”
“那我下去買菜,你在家等着!”慶祝出院必須吃一頓大餐,葉瀾在心裏盤算着菜色,抓起錢包和鑰匙,飛奔出門。
通往菜場的路上,樓下小面館又換了新的裝修,門外立了塊寬屏的液晶電視播放新聞,給無聊排隊等位置的人打發時間。本着勤儉持家的原則,葉瀾很少在外吃飯,但是男神會不會吃厭他做的菜啊?這家店每天都生意滿滿,應該味道不錯吧?要麽下次帶男神來換換口味?
葉瀾伸頭往面館裏掃了一眼,這一眼,直接把他釘在了原地。
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萬華抄襲事件的後續跟蹤報道,一個女記者站在一棟大樓入口處,對着鏡頭說道:“我現在正位于當事人曾經就職過的麗美公司樓下,讓我們随機采訪幾位當事人的同事,看看他們對本次事件的評價如何。”
正說着,盧巧巧背着個包從屏幕經過,被女記者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你好,請問小姐你是在樓上麗美工作嗎?”
盧巧巧掙了兩下沒掙開,滿臉疑惑地看着攝像機:“是、是啊。”
“那你認識萬華抄襲事件的當事人葉瀾嗎?”
盧巧巧精巧眉頭皺起來,語氣也有些不善:“認識。”
“那請問你對他的印象如何呢?他平時工作中也經常抄襲嗎?還有之前他在國外入圍的珠寶設計大獎,有沒有什麽內幕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
聽着她的話,盧巧巧的神色一點一點變冷,到最後,已經是冰凍三尺。葉瀾心裏一涼,他知道盧巧巧本來就生他的氣,再這麽一攪合,她肯定對他更加不爽,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愉快地共事了。
就在他以為盧巧巧會憤然離去的時候,電視裏盧巧巧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女記者的話筒,湊到攝像機面前,一字一頓,像是在說極其重要的宣言:“他沒有抄襲,也不可能抄襲。瀾哥是真心喜歡珠寶設計,他的辛苦和付出你們根本無法體會。我想說的只有一句話:我永遠相信他,沒有理由地挺他,我們所有麗美的同事,都一直在等他回來。”
說完,她惡狠狠地把話筒丢回女記者懷裏,頭也不回地沖進電梯。
葉瀾盯着她消失的背影,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明知道男神還在家等他回去,雙腳卻如同灌了鉛水,再也挪不動一步。心髒像浸透了水,沉甸甸的,又像充滿了空氣,鼓脹得胸口難受。
在他有任何反應之前,驚慌失措地女記者切了線,自動轉播下一條新聞。
随着抄襲事件的塵埃落定,萬華集團近日發生董事會人事變動,人稱“韋夫人”的女強人韋佩瑤在執掌萬華集團多年之後終于走下神壇,讓位給原執行總裁闵溫韋。衆所周知,闵溫韋是原萬華集團董事長闵志榮的親生兒子,所以這次人事變動也被理解為意料之中,萬華的股東和職員們均表現得很平靜,未發生過激事件……
新聞又說了什麽葉瀾全然不知,腦子一片嗡嗡作響。
韋夫人放過了他,而闵溫韋繼承了萬華。
悸動的心跳随着呼吸回歸原位,他模糊猜到了覃溱的選擇題。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