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掃描圖
打了個車一路逃回家,葉瀾反手關上門,靠在門上深深地喘了口氣。
怎麽會這樣呢?明明只是簽了個名而已啊……不是所有人都跟他再三保證絕對沒問題嗎?為什麽到最後,是這樣的結果。
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葉瀾靠着門緩緩滑落,背部的襯衫布料和門板摩擦,像徒勞無功的挽留。他坐在地上,沒有開燈,空蕩蕩的房間只有冰箱運行的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突兀地響着。
在這裏幹等也沒用,也許闵溫韋已經解決了呢?葉瀾心裏一動,從地上爬起來,坐在椅子上打開電腦。
無需輸入關鍵詞,百度推送新聞就有這條訊息。葉瀾點進去,發現頭條竟然不是下午夏熏的那條微博。
主題:有沒有人好奇葉瀾離開萬華的時間都幹了什麽啊?感覺他能時隔三年還能重回萬華,挺牛逼啊。他既然能入圍那個珠寶設計大賽,說明還是有點兒才華的呀,為什麽偏偏要去抄襲?究竟是遺珠不受重視,四處碰壁後被迫畫盜版,還是國內珠寶圈抄襲成風?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萬華作妖,別扯整個珠寶圈好嗎?鳳喜就地一個不同意!聽說葉瀾離開萬華就跟闵溫韋分手了啊,怎麽,又再續前緣啦?
圍觀血雨腥風:我感覺不像,要是續上了,萬華會到現在都沒動靜?
是激情不是基情:他跟闵溫韋八字沒一撇吧?不能因為都是Gay就是一對兒吧?
抄你妹啊:樓上太天真了,抄子一輩子都是抄子,走哪兒都是抄。聽說他去了山寨小公司,天天抄襲大牌的設計,給淘寶畫仿品?
……
花仙子:這事兒夏熏就是個聲明而已啊,對這些八卦不感興趣,有錘上錘好嗎?
匿名用戶:我有錘,葉瀾平時畫的設計稿,都是抄襲大牌,附件是設計稿和原作品實物圖的對比。
……
葉瀾困惑地點開附件,解壓縮後幾百兆的圖片,全是他曾經為淘寶畫過的仿品設計稿掃描圖。不僅如此,還有每張設計稿和原作的對比,連他改動的地方都被特意圈了出來,包括那個腐向網劇男主角佩戴的吊墜。
這個匿名……是誰?為什麽會有他的設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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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的血液瞬間冷卻下來,他微微打了個冷戰,頭腦清醒地可怕。他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的事情,猛然在眼前一樁樁一件件地浮現。原本平日裏風平浪靜的海面,臺風來了,隐藏在海底的巨浪便不甘寂寞,争先恐後地顯形。
這些年來,自從他重新找到工作後,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生活平靜又幸福,如今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雨,把浮華的表象盡數沖去,留下滿地傷痕累累的真相。
他不應該怨恨別人,抄襲這件事,他從來都是清楚地知道,這是件錯事。可是他仍然選擇一錯再錯。費元德說人活着,就沒有自由。為了生計,他可恥地選擇了模仿大牌設計。雖然他努力早日擺脫這樣的現狀,費元德也同意了,就在距離轉型一步之遙的時候,世界轟然倒塌。
只差一步。
費元德和闵溫韋都拿這一步誘惑他,只要踏出這一步,公司就能轉型,而他也可以專注原創設計。
可就是這一步,他簽下了名字,跳下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該怨誰呢?葉瀾也不知道,只能怪自己輕信于人。
走過的二十多年裏,葉瀾從未覺得如此無力。就連當初從萬華離開,他也僅僅是消極逃避了一陣子,很快就精神抖擻地開始了新的奮鬥。不管被生活逼到什麽地步,總還是有退路。大公司不能容他,就到小公司,無法發表作品,就賣給淘寶商鋪。
可是現在,他是真的找不到還有什麽辦法可以繼續留在珠寶界做設計了。
難道必須……放棄了嗎?如今麗美自身難保,必須丢車保帥。這種情況下,還有哪個公司敢要他?
工作臺一角發出細碎的叫聲,葉瀾愣了愣,遲鈍地反應過來,他進門以後沒給火箭浣熊喂食,它等不及了,隔着鐵絲網抗議。
葉瀾抓了一把鼠糧塞到它碗裏,趁火箭浣熊吃飯時摸了摸他胖乎乎的身體。火箭浣熊湊到他手邊,蹭了蹭他的手心,沾了他一手的果殼渣渣。
葉瀾才恍然發現窗外天早已黑了,看了一眼鐘表,他把視線收回來,又看向火箭浣熊。他總覺得有什麽事情沒做,可腦子空空如也,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是什麽呢……他怔怔地想着……
門“咔噠”一聲開了,葉瀾匆忙回過頭去。
覃溱回來了。
“我……”葉瀾開了口,聲音暗啞撕裂,扯破了兩人的間隔。
夏日的夕陽短暫地讓人猝不及防,剛剛還紅霞映天,下一刻就沉入了無邊的昏暗。像戲劇落幕有人拉了幕布,陰影橫斷在兩人之間,黑暗吞噬了周遭的溫度。
葉瀾想起來了,他忘了做晚飯。他慢慢地後退兩步,靠在桌子上:“抱歉,我……”
覃溱把文件包和打包盒放在鞋櫃上,側頭問他:“你還好嗎?”
他的口氣平淡如斯,想來已經是知道了那些消息。高高挂起的心如同被剪斷了繩子,經過驚心動魄的加速度,直直墜毀在曠野上。葉瀾反而松了口氣,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想想也對,男神家裏跟珠寶業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說不定他比自己知道的還要早。
那他……到底是怎麽想的?葉瀾不敢往下深思,越是深入,心底的不安越是蠢蠢欲動。身邊的人大部分都被牽扯進來,老板、同事、前任……葉瀾不希望男神也受到牽連。
此時此刻,葉瀾只希望覃溱跟這件事無關。
他努力平靜下來:“晚飯想吃什麽?”
“我打包了點食物,随便加熱一下就能吃。”覃溱拿着打包盒走進廚房,“你坐着等吧,我馬上就好。”
客廳裏只有一張桌子,平時既當工作臺又當飯桌,葉瀾扶着椅子坐下,出神地望着廚房裏的覃溱。
既然知道了,他能不能……能不能……
葉瀾閉了閉眼睛,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男神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醫生,你不能對他要求更多了,他對自己說。
不管是溫家還是闵家,都跟覃溱這個人沒有任何關系。
食之無味地吃完了晚飯,覃溱把餐具收進廚房,看了看葉瀾的臉色:“你臉色很不好,去洗個澡早點睡吧。”
“嗯。”葉瀾聽話地走進浴室,腦子裏卻想的是男神曾經說過的話。
——你擔心是因為你熱愛生活,喜歡現在的工作。而我對這兩者都沒什麽想法,我不關心周圍人怎麽看我,也不怕丢工作,我在哪裏都可以生存,大不了就離開帝都。你留戀太多的事物,所以才會害怕失去,如果你不改變自己的心态,到最後受傷的只會是你自己。
如果他願意抛下工作,離開帝都,男神會願意跟他一起嗎?
真的無路可走,必須放棄一切嗎?他又想到了葉瑩,他離開帝都,葉瑩怎麽辦?
葉瀾在冷水的沖擊下苦笑起來,男神說的沒錯,自己果然留戀太多的事物。事到如今,還不肯放棄僅有的一點牽挂。
沖完冷水澡,葉瀾趴在床上,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廚房裏覃溱忙碌的背影。
燈光是溫暖的昏黃色,勾勒出覃溱颀長的身形,他手裏拿着盤子正在擦拭水漬,擦着擦着,便陷入了沉思。
葉瀾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好遠遠地等着。時間變得漫長又黏稠,呼吸之間有溫馨的氣息。無論外面是怎樣的腥風血雨,他們仍像尋常的夜晚那樣相處,仿佛那些污蔑和诽謗全是虛幻。
也許明天起床,就發現這只不過是一個噩夢。
葉瀾看着他,眼睛漸漸模糊起來,睫毛一眨,熱熱的眼淚順着臉頰滴落。他埋在枕頭裏,無聲無息地流淚。
其實自己最留戀的,就是這一刻的脈脈溫情。
終于等覃溱忙完,擦幹手向床邊走來,葉瀾順勢往裏滾了滾,騰出一塊空間:“你也快去洗澡睡吧?”
覃溱撫過他的眼角,他的手指輕柔地像一陣暖風,眼神卻犀利地如同開刃的金屬刀具,鋒芒微閃,危險又堅定。
他的動作安撫了不安的心靈,說出口的卻是殘忍的拒絕:“不了,我要出門。”
“現在?”葉瀾反射性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像幼時每次懇求葉瑩留下那樣,“別走。”
“陪着我好嗎?”葉瀾的聲音幾近哀求,“只有今晚,別讓我一個人……求你了。”
覃溱定定地看着他,重睑之下他的眼神漆黑如墨,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吸走了所有光鮮,黑沉沉看不見底。葉瀾任由黑洞将自己的靈魂吸走,情願溺死在這一片深潭。
覃溱伸出手,輕輕地把衣角從他手裏抽出來,棉質的襯衫一點一點從他手心離開。完全抽離的那一刻,葉瀾的手指無力地墜落,垂在床邊。
葉瀾蜷縮着,身上的睡衣皺皺巴巴,眼角殷紅如血。覃溱從未見過他這般頹廢,仿佛靈魂飄遠了,只剩一個空空如也的軀殼。
他的臉色蒼白得幾乎有些透明,覃溱有種錯覺,下一刻他就會消失不見。
可笑的想法,大活人怎麽可能消失不見呢?覃溱嘲笑自己,又忍不住停下腳步,退回到床邊,撫了撫他的臉頰:“等我回來。”
葉瀾恍若未聞。
覃溱的心髒狠狠地緊了緊,他想起要做的事情,冷酷到近乎絕情地轉過身,打開門出去了。
過了很久,葉瀾慢慢地擡起頭。他茫然望了望四周,似乎不确定自己在哪裏。他側了側頭,短促地笑了一下,跌跌撞撞地開門追了出去。
窗外烏雲密布,一層一層翻滾不息,黑壓壓地包裹着城市,密得透不過風。半空中已有雷電之勢,亮光在雲中時隐時現,照亮了半邊天空。
一場大雨即将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