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霧氣中有一股燒焦的味道。
這幾個月以來,趙淺已經對這種味道相當熟悉且敏感了,但這次在他面前出現的,卻并非那脖子上有洞的小女孩,也不是那間被破壞殆盡的辦公室……
趙淺看着不遠處的少年總覺得有幾分熟悉。
說是少年,看起來也不過十歲左右,稚氣未脫,長得也不高,帶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完全遮住了眼睛。
“是他。”趙淺沉吟。
他和傅忘生之前見過這個少年,就在老房子那一站離站之前的懲罰當中,趙淺與傅忘生被一牆隔開,出現在趙淺面前的女孩熟悉無比,而被傅忘生制住的男孩卻是第一次出現。
這少年就是那個男孩的長大版。
“我一直在找你。”少年開口道,“我最小的弟弟啊。”
趙淺的腦海裏忽然像被插進了一根釘子,劇烈的疼痛讓他一瞬間眼前發黑,趙淺不得不攥緊了拳頭,直到指甲嵌入肉中,掌心本有的創口再度崩裂,疼痛和血腥味讓他短時間裏清醒了不少。
趙淺自幼長在孤兒院中,據他後來調查的文件記載,他被遺棄時還不滿三歲,這個年紀的孩子尚不記事,他身上也沒留下任何代表性的物件,可見遺棄他的人是鐵了心不要這個孩子了,連日後相認的餘地都沒有。
“你說什麽?”趙淺悶聲道,“再說一遍。”
這個空間似乎很空曠,趙淺的話音在當中甚至有些回響,霧氣逐漸散去後,露出了一個四面漆黑的房間,沒有光,但不知為何,趙淺的視線卻不受阻擾,站點想讓他看見的東西能夠直接成像。
那少年輕輕笑了一聲,“想不到嗎?你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個哥哥……又或者你想不到你親生的哥哥是個殺人狂魔。”
血跡忽然從少年的腳下開始漫延,趙淺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跪坐在少年面前,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
這樣的環境裏,趙淺仍然很冷靜,他分析了一下男人的姿勢,發現只是單純的自殺。
少年伸手将男人往後一推,這具屍體甫一落地就倏地消散了,“這是我的父親,他姓郭,很厲害的一位外科醫生,本來可以有錦繡前程,可惜啊……”他搖了搖頭,“死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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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哥哥,但你的父親卻是一位外科醫生?”趙淺蹙眉。
他還記得傅有宜給出的信息與之不符,兩人的說法産生了微妙的偏差。
這少年想起一出是一出,沒搭理趙淺的詢問,反而瞬移到趙淺胸口,他将手按在趙淺的心髒上,輕聲笑道,“多甜美的聲音啊,真讓我喜歡。”
“……”趙淺嚴重懷疑他的親生哥哥是個變态。
“你在系統當中,看這個樣子也不是簡單的懲罰影像,所以我推測你能在系統中自由行動,應該與我之前撞到的小女孩屬于同一性質,”趙淺退開兩步,與他拉開了一段距離繼續道,“你這樣的人應該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數據,但……”
趙淺停了下來,他想到了寺廟中年輕的住持。
同樣與趙淺關聯,同樣肩負一定的使命,那小主持卻好像光明正大的行使義務,沒将自己弄得偷偷摸摸。
将範圍縮小,剔除小主持,光就同樣做賊似得小女孩和這少年而言——
小女孩單獨出現有一定限制,在醫院那次去的是不開放的樓層,而在地鐵那次又設下重重防禦,另外一次出現則非單獨,極有可能被監視,而這少年比她要自由,看這架勢可能來去自如。
三個人,三種不同的行為模式,也就能得出三種不同的結論。
小主持應該是系統默認可以存在的東西,也就是說他不可抹消或更改,但能給出的信息也比較少,系統和他背後的人不願耗這個心力去理睬這麽個可有可無的東西;
小女孩得鑽系統的空子才能單獨出現,她必定是站點不可掌控的存在,所以趙淺能從她手中得到的指引更為準确,也更為複雜;
最後到眼前這位少年的身上,他被系統容忍存在,卻不能在大衆視線中出現,系統也未曾給他安置npc的頭銜,因此極有可能是系統成形之後才加進來的東西,系統不得不接受,卻也無法正常消化。
同時,少年提及他的父親姓郭,不出意外,這少年也姓郭,又有一條線索随之串了起來。
另外,趙淺還推測,有這個權利在系統中添加或删減東西的只有它背後的人,那這個少年很可能不是随機出現,他除了與自己有關聯之外,應該與幕後之人也有關聯。
短短時間裏,趙淺已經飛快進行了形勢判斷,并摸索到一些關鍵的東西。
“你出現在我面前,不會是單純來認個親吧?”趙淺已經适應了少年怪異的舉動,還掂量了一下……真動起手來,這東西應該不是自己的對手。
“當然不是,”少年理直氣壯,“你正在接受懲罰,而我就是懲罰的內容,不讓你感受到痛苦我豈不是太過失敗。”
少年說完,放在趙淺胸口的手忽然一抓,透過這一層皮肉與骨骸,趙淺的心髒就像被什麽給攥緊了,發出尖銳的痛感。
但這痛感一來即去,趙淺悶哼了一聲,卻并未選擇退讓。
“疼嗎?”少年又笑了,“這是你欠我的,還疼輕了呢。”
“是嗎?”趙淺故意激他,“既是相欠,你不如趁此機會全部讨回去。反正我陷在懲罰當中,能反抗的程度很有限,也無人能夠幫我。”
趙淺見那少年沒有動,他便輕微放松了表情,“還是說,你并不打算這麽便宜了我,在前方設下了更大的陷阱,需要我活着才能去鑽。”
少年人喜怒無常,鴨舌帽的陰影下只露出幼稚的下半張臉,此刻這半張臉已經失去了笑容,嘴角拉平,像是在努力消化忽然湧現上來的殺機。
他道,“很聰明,不愧是我最小的弟弟……我的确不會在這裏殺你,困在系統中的人對我而言,不過是些舉手可滅的蝼蟻,你也不例外,我出現的目的還沒有這麽膚淺。”
少年人再一次攥緊了趙淺的心髒且沒有立刻松開,導致這份危急性命的疼痛顯得劇烈且綿長,趙淺半跪在地上,卻還能笑出來,“拿出來吧,你要給我的線索。”
霧氣撕扯着黑暗,兩者呈絲絲縷縷的散去,趙淺捂着胸口,連唇上的血色都褪盡了,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紙片般搖搖欲墜。
傅忘生随後出現在他身邊,趙淺眼前發黑,看不見任何東西,憑借着本能喊了句,“傅忘生……”他已經盡了力,但聲音仍然單薄的可憐,比耳語還不如。
但傅忘生卻聽見了,他俯下身來扶着趙淺,“我在。”
趙淺最後一點意識轟然結束,身體一沉,毫無防備地落在到了傅忘生肩膀上。
傅忘生就維持着半蹲的姿勢抱着趙淺,孫攀峰他們趴在玻璃門上往外瞧,見兩位大佬先後被霧氣抖落,剛準備近前來關心幾句,卻被傅忘生一個動作阻止了,孫攀峰也有眼力勁,他拽着好奇的各位道,“我們還是等着吧,剛從懲罰系統裏出來肯定很累,沒必要打擾。”
趙淺就算昏迷時,也像有很多的心事要想,眉心蹙着,雙唇繃的死緊,外層幾乎呈蒼白色,傅忘生是有一點要乘人之危的想法,但這種想法又很快被他自己打斷并妥善藏好。
傅忘生嘆了口氣,雙手從地上将趙淺撈起,他沒回辦公室,而将趙淺帶到走廊的拐彎處,其餘視線到達不了的地方,讓趙淺躺在自己膝蓋上又睡了一會兒。
而他自己則發着呆,原本是想點根煙,又怕此時的趙淺不喜歡,最後只能剝了一顆山楂糖代替,甜酸刺激着味蕾,讓傅忘生也陷入了某一種情緒當中。
他與趙淺同受懲罰,也是同時墜入霧氣中的,雖然經歷不同,但趙淺受難時他也沒有閑着。
在傅忘生眼前出現的是李卻,但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李卻。
這個李卻稍微年輕一點,身體也尚未殘缺,三十開外近四十的樣子,穿着打扮很有品位,一身靛藍色西裝,配着領帶夾與胸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手上還捧着一束白色的雛菊,就像是來道別的。
李卻身處一間透亮的房子,房中陳設簡單,只有兩副茶具,一塊棋盤。
傅忘生大概是了解他的意思,所以主動坐到棋盤一側,棋盤并不是空的,上面已經有了殘局,白子輸了近三目,而傅忘生坐的這一側正是執白子者。
“當初下這盤棋的人,手法比我要高超很多,”李卻道,“如果你連我都贏不了,那就不必出去了。”
傅忘生在棋奁中摸了摸,“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死了。”
傅忘生問得直白,李卻也答得直白,他嘆了口氣,“是……我半個月前被系統自動抹消,現在的我是死之前的程序殘留,已經被人删除了十分之九,最後這點因為藏得深,還能自由活動,但也留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