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傅忘生到達目标樓層時,最為明顯的感受是心理上的壓力降低了很多,但幻覺這一樣卻得到了加強,尚未進到辦公室中,傅忘生就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寒氣。
沒人喜歡自己的五感和精神被操縱,尤其是傅忘生這樣對自己的把控能力超出常人的,他與趙淺在一起時,只要有一星半點的心猿意馬未曾抑制住,恐怕直接就跳過了暧昧階段,直接走向了調戲不成反目成仇。
但即便如此,傅忘生還是嘆了口氣,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沒有沾到幹涸的血液與斷肢殘骸的情況下,傅忘生眼前之物還是發生了變化,白天好好一個辦公室,晚上好好一片肺葉,此時全部扭轉成了黑黢黢的洞窟,裏面堆滿不明生物的屍體,招呼着傅忘生趕緊進去送命。
沒有趙淺在身邊,傅忘生的輕狂與沉穩就形成了極端分明的對比,兩邊都似刀削的裂谷,一種渾然強大的氣場緩緩滲出。
剛踏進這充斥着幻覺和陷阱的洞口,就有什麽東西迎面而來,傅忘生下意識地伸手一接,竟然是巴掌大的銀色酒壺,壺裏灌滿烈酒,傅忘生在擡眼的一刻瞳孔瞬間收縮……
趙淺坐在不遠處的岩石上,手邊放着電筒,模樣與現在沒多大差別,只是更加年輕,才二十上下,五官也不似而今柔和,好看的有些殺傷力,簡直像一朵荊棘裏盛放的玫瑰,眉宇間都盛滿難以言喻的高傲。
“趙淺?”傅忘生捏着銀壺微微皺眉。
看樣子,這一層對趙淺産生巨大影響的同時,也被趙淺所影響,竟直接将片段式的記憶呈現出來。
傅忘生忽然有些慶幸趙淺沒跟自己一起回來,否則這一層算徹底毀了,自己更沒機會見識到這般少年風華的趙淺。
“劉,愣着幹什麽,過來坐。”趙淺又道,他似乎将傅忘生認作了記憶中的另一個人。
傅忘生沒說話,他只是聽從的走到趙淺身邊坐了下來,即便知道是幻覺,但這裏的一切都顯得十分真實,就連喝進嘴裏的酒都辣的有些上頭。
“劉,你今天有些奇怪啊。”趙淺說着,将手放在了傅忘生的頭上使勁的揉,“這麽陰沉都不像平常的你了。”
“……趙淺!”傅忘生眸色發暗,他心想着,“你在與誰如此親昵?”
席卷而上的醋意讓傅忘生直接抓住了趙淺搭過來的手,那雙因年輕而活躍的眼睛就這麽猝不及防的落在傅忘生瞳孔中。
“……”傅忘生深吸口氣,咬牙切齒,“那我平常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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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氣了?”趙淺雖然還很年輕,但已經有了些老謀深算的影子,他也有點被惹到了,“松開,否則我會翻臉。”
他這樣子放在別人眼中還有十分威懾力,但在傅忘生的眼裏,就像個尚未長大的老虎崽子,撓人都顯得有些可愛。
傅忘生放開趙淺,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與趙淺世間絕配,卻還是落後了別人好幾年,沒能見到趙淺意氣風發的樣子終究遺憾。
“我們現在要去做什麽?”傅忘生問,他對趙淺的記憶所知不多,只能用模糊的問題來引領。
“再往前走翻過一座山,就是邊境線,我們得協助一隊人從境外撤退。”趙淺的聲音忽然被拉長,開始多了幾分成熟,傅忘生還沒反應過來,周圍場景突變,忽然到了軍綠色的帳篷內。
外面有交火的聲音,趙淺帶着耳麥,膝蓋上放着電腦,傅忘生正對着趙淺,下巴放在電腦屏幕的上端,全身懶洋洋的,巨大的嘈雜聲也不能引起內心的絲毫波動。
這時候的趙淺又長大了些許,已經有了日後喜歡皺眉的習慣,不管什麽幹擾,他都能适當屏蔽,連理都不想理電腦以外的東西。
傅忘生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似乎不能自主移動了,只能順着記憶規定的痕跡發展,沒有互動的權利——
他真的變成了趙淺口中稱呼的這個“劉”。
不過肢體無法控制,傅忘生的思維和五感還是存在的,他發現自己的手上正轉着一把蝴蝶刀,看速度應該經常這麽玩。
劉道,“小淺,你這幹擾雷達的模拟陷阱還要多久啊,再不好,這帳篷怕是要被找到了。”
話是這麽說,劉卻并不緊張,他從上衣口袋中掏出兩根棒棒糖,自己剝了一根,另一根塞進了趙淺嘴裏,“多吃糖,對腦子好。”
“你有這個閑工夫還不如去外面巡邏,看看戰況如何,雇傭我們的人萬一都死了,錢可沒處收了。”趙淺将劉不規矩的手拍開,劉“啧”了一聲又道,“不是還有艾米他們在警戒嗎?難不成你只信我,不信其他人?”
短短幾句話,傅忘生就有了三條推論。
趙淺與這位劉應該隸屬于什麽組織,給錢辦事,有時候還得保護雇主的安全;
這一隊人包括趙淺和劉在內,至少是四個,趙淺是技術人員;
這地方很不太平,極有可能發生流血沖突。
就在這時,劉承載着傅忘生的五感走到帳篷口,掀開了簾子。
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戈壁,雪未消,非常冷,更遠處能夠看到白桦樹林和高聳的雪山,傅忘生的心猛烈的跳動起來。
他記得這個地方,大概五六年前,他還是個毛頭小子時,曾受自家堂叔的雇傭,越過邊境線從一位富商的手裏取回一卷地圖,前期進行順利,誰知這富商的背後還有更大的勢力,而這張地圖更了不得,逃亡途中就引來各方勢力的争奪。
迫于無奈,他的雇主又找到私人組織,幫助逃離。
當時傅忘生處于險境,只聽說這個私人組織數一數二,裏面都是些人物,還曾做過官方顧問,卻從沒想到他當時離趙淺這麽近,近到幾乎一回頭就能相見的地步。
“完成了。”傅忘生聽到背後的趙淺道,“裏面的人已經被全部覆蓋,邊境崗哨察覺不出來,但能不能成功生還,還得看他們自己的本事。”
随着趙淺的聲音,這一段記憶也結束了,傅忘生忽然又成了旁觀者,他終于能清晰的看見這位“劉”的臉,同時也注意到了地上的趙淺。
一個受了重傷,背靠着殘垣的趙淺。
趙淺的腹部被血浸染,随着大量的失血,導致記憶不穩,幻覺的邊隙出現電視雪花般的毛糙銜接,劉半蹲在趙淺的身邊,右手捏起趙淺的下巴,迫使對方正視着自己。
“你輸了,”劉的臉上仍舊挂着那種不經意的笑容,跟傅忘生的輕浮不大一樣,更加惡劣,也更加自負,他又道,“輸家得以生命為代價,但是趙淺,我不殺你……我舍不得殺你。”
劉似乎嘆了口氣,“趙淺,你說你有什麽魅力,我這麽個反社會的人都舍不得你。”
“滾。”趙淺低聲道,他的虛弱似乎調動了劉的興趣,劉伸手,在趙淺的傷口處狠狠抓了一把,在趙淺反撲之時,劉立馬跳開,笑道,“我期待下一次的重逢,我的……阿多尼斯。”
随即黑暗傾覆而下,趙淺的記憶戛然而止,剩下的部分似乎是趙淺不欲人知的,即便這一層能深入他的心底,仍被一道防線擋住了。
“……”傅忘生仿佛在短短幾個小時裏經歷了另一種人生。
制造幻境會對站點造成壓力,加上這一層本身就被破壞過一次,因此回憶結束後就有點崩毀的跡象,那些白天藏匿起來的同事們都消失不見了,只留下一地殘骸。
“我說怪不得趙大美人的身手這麽好,原來跟我有差不多的經歷啊。”傅忘生就站在這堆殘骸裏這麽想,“也幸虧遭遇了這些事,我的趙大美人還未曾留下什麽心理陰影,否則我不是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傅忘生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這位“劉”某種程度上跟自己有幾分相似之處。
被破壞殆盡的平層絕不可能有任務npc了,所以要找的那位恐怕還在乘客聚集的那一層,這麽長時間過去,也不知逮住沒有。
傅忘生想了想,忽然從袖中将那支鋼筆滑了出來,鋼筆順着牆壁上的紋路插進去,被破壞的內壁湧出大量的血,轉眼就将平層搞得狼藉一片,別人再想進來是不大可能了。
做完這一切,傅忘生才離開了這裏。
樓下也折騰了一會兒,npc應該還有戰鬥力,所以也搞得一團糟,齊信首當其沖受了點傷,但npc也被限制住,此時還未至天亮,但看樣子,應該是完全結束了。
傅忘生重新回到趙淺身邊,趙淺被關在陷阱中,那些呆在工位上的同事都被剿滅了,鄧易正在給孫攀峰包紮傷口,兩個人吵吵鬧鬧的,以鄧易那救人不如殺人的包紮手法,幸好孫攀峰包容,才沒打起來。
“怎麽了?”趙淺隔着一層玻璃門看向傅忘生,“你不高興?”
“忽然覺得重逢太晚了,”傅忘生将手抵在門上,“早知道幼時一別,你我要現在才能再見,我就該早點纏上你……趙淺,我們為何重逢的這麽晚?”
趙淺不知道傅忘生經歷了什麽,但眼前這個人一直表現出來的都是超乎尋常的堅定和不經意的溫柔,很難得像現在這般消沉安靜,讓人想摸摸他的頭頂。
“我倒覺得正好,”趙淺道,“早一點,我還沒準備好接受你,而你興許也無法接受我們基因相合的現實,傅忘生……”
趙淺停了下來,他的眉眼略沉,目光落在了地面上,“我很感謝于此時和你相遇。”
“……”傅忘生咬牙,“我忽然很想擁抱你,此時此刻就在這裏,一刻也不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