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所謂驅逐出站,就是從安全區——這座老房子內驅逐出去,幾乎是宣告了即時的死刑。
但趙淺和傅忘生都沒有慌,傅忘生甚至笑了笑,他道,“我曾被通知,任務完成後給予懲罰,但現在又要将我驅逐出站?”
傅忘生搖頭,“站點命令沖突了。”
“更何況,”趙淺随之道,“偷盜站點財務?若這一點成立,我當時就在他的身邊,未加阻止,理當同罪。”
npc又開始死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具老朽的軀體上,過了良久,老太婆的嘴裏忽然發出了兩種相互交疊的聲音,“覆蓋完成,乘客趙淺扣除20%完成率,乘客傅忘生将在任務完成後驅逐出站。”
生死之間打了個擦邊球,傅忘生絲毫不長教訓,“你們以後能不能有句準話?”
npc和站點見一時半會還弄不死他,于是默契的選擇了無視。
鄭凡的心又穩當當地落回胸膛中,他嘀咕着,“我就知道老板又死不成。”
“哎,你那朋友是不是經常這麽幹啊?”顧笙也跟着回過一口氣,她主動戳了戳鄭凡,“我看他找死好像找得很娴熟。”
說完,顧笙又看了一眼趙淺,“還有他……剛剛有一瞬間,我以為傅忘生活不了,他也會跟着去。”
“……別瞎說,”鄭凡低喝了一句,随即又暗搓搓的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直覺,”顧笙笑得可可愛愛,“你別低估高中生的八卦能力。”
鄭凡的情商已經算是比較賊的,他甚至早于傅忘生看出了兩位大佬之間的默契。但傅忘生和趙淺之間,傅忘生總是主動居多,趙淺幽漆漆一口井,不管什麽投下去都不給回應。
兩年輕人正在咬耳朵,傅忘生已經湊到了趙淺身邊,“關心則亂,你剛剛聽到我被驅逐時,眼神發冷,像要殺人。”
“滾。”趙淺丢給他一個字,随即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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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張臉在燈火中蒼白的近乎透明,像是把已出鞘的薄刃刀,沾滿了自己的心頭血。
傅忘生反應過來,心想,“完了。”
“……”不是,這種三天任務的站點,你們能不能收斂點!我等凡人瑟瑟發抖啊!
趙淺與傅忘生一走,鄭凡立即跟上,緊接着其他人也零零散散離開了廚房,回去等晚飯了,而沒有交任務的還得繼續為打掃衛生發愁,倘若不是勢單力薄有點害怕,葛玉華都想守在廚房這種重災區了。
老太婆還算言而有信,一直到晚飯時間都沒發生什麽事,乘客們提心吊膽地啃着饅頭,而那一大碗的雞湯雖然色香味俱全,但一看見油花,就馬上想起醋鍋和人骨,胃部翻騰,死活吃不下去。
傅忘生原本想繼續中午的位置,坐在趙淺的身邊,但趙淺卻一言不發的将鄭凡拉了過來,強塞在半邊凳子上做擋箭牌。
可憐鄭凡哭喪着臉,用唇語告訴他老板,“你自己搞出來的爛攤子,麻煩你自己收拾,不要牽連無辜啊!”
傅忘生苦笑,表示他也很慘,且無能為力。
npc揣着手,趁着乘客半飽時開口道,“任務會在明天早上九點準時發布,今晚請客人們好好休息。”
老房子上下共有近十間卧室,按照以往的規矩,睡覺之前将由站點分配房間,至于怎麽分配各有方法,譬如之前的酒店,入住之前就已經按每人名字預定了房間號,而這裏顯然更不靠譜。
因為說話時,老太婆已經掏出了一把線頭,線頭有長有短,另一半藏在她手心中,可以用來抓阄。
純靠運氣的東西,導致房間分配的亂七八糟,顧笙與葛玉華一個屋,鄭凡一人一間,周枕跟言闕也被分開,另帶了其他人。
傅忘生的運氣一如既往的差,但靠着趙淺掰回一城,兩人雖然沒有同屋,卻離的很近,只隔着一面牆。
趙淺還在氣頭上,他生氣時也表現的很輕微,眼尾微微眯着,眼睫蓋下來,就算身高低矮的也得半蹲下來,才能與他對視。
傅忘生雖然少有獨來獨往的時候,但大部分新人都會遷就他一點,更不敢給他甩臉子,唯獨趙淺不一樣,離開廚房後,到現在都沒跟他說半句話。
“……趙淺。”傅忘生站在房門前,看着旁邊的人擰鎖舌擰了半天,趙淺脾氣上來,差點把鑰匙斷在裏面,門依然紋絲不動。
“我來我來。”傅忘生趕緊過去,從趙淺手上将門鎖拯救了下來。
他清楚趙淺的作風,倘若這鎖仍然撬不動,他老人家很可能來個魚死網破。
開鎖間,傅忘生又向着趙淺看了一眼,趙淺退到一邊,背靠着牆,蒼白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原本就很淡的唇色被抿成一線,只在雙唇相交處有一層血似的紅。
“……”傅忘生嘆了口氣,“趙淺,你跟我說句話。”
又沉默了好一陣,這鎖今日尤其難開,無論怎麽切換角度,裏面都像缺了什麽,無法準确的合上。
“鄭凡會算細節結算率,準确性能控制到5%左右,他是跟你學的。”趙淺終于開了口,“第一輪任務結束時,你早知道完成率不足。”
話音落,趙淺終于擡起了眼睛,剝皮拆骨似得停在傅忘生耳側,“你若想死,就不要來招惹我。”
門鎖“咔嚓”一聲,終于開了,鑰匙挂在門上晃晃悠悠響成一團,傅忘生忽然回過頭,鼻尖幾乎跟趙淺碰在一起,他問“難受嗎?”
此時的傅忘生很有侵略性,他骨子裏的疏懶與風流一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灼灼目光盯着趙淺,他這把刀火中淬煉的通紅,終于要跟趙淺攤牌了。
“我瞞着你冒一次風險,你就氣成這樣,那之前你瞞着我又找了多少次死?”傅忘生道,“趙淺,我不是每次都在你身邊,也不能時時分心留意你,你要是真的想死……”
他說着,忽然伸手,在趙淺的脖子上輕觸了一下。
趙淺脖子上的傷口已經上了藥,用紗布簡單纏裹,言闕還算有點手藝,包紮得比較活絡,不影響日常動作。
傅忘生壓着嗓子道,“你要真的想死,我們就比一比,看誰給誰哭喪。”
“……”趙淺沒有絲毫退讓,他靜靜看了傅忘生一會兒,開口道,“一朝一夕我很難改變,所以只能折中給你兩個辦法。”
傅忘生一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接下來的話能把自己氣到心肌梗塞,果不其然,趙淺繼續道,“要麽我們就此分開,以後各走自己的路線,不要碰在一起,也不會相互牽累;要麽你我交心,不收斂,不改變,只是凡冒險,兩人共進退。”
說完,趙淺将傅忘生的手指從脖子上抹了下去,“你選。”
“……”選你個大頭鬼!
傅忘生踹開房門,一聲不吭地鑽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很一般,上下層之間就連腳步聲都能聽見,隔房也差不多,傅忘生枕着自己的手臂仰面向上躺了一會,便聽見趙淺那邊瞎折騰,床鋪四角在地面上滑行,時不時發出尖銳的聲響,随即床邊磕在牆上就消停下來。
傅忘生支着耳朵又聽了一會兒,牆那邊敲了兩下,随即傳來趙淺空晃晃的聲音,“睡了嗎?我将床拉了過來,你那邊有什麽動靜我也能聽見。”
傅忘生強忍着沒理。
“我知道你在聽,”趙淺篤定,“傅忘生,我就是這麽一個人,你招惹我的時候就該知道,現在要退縮還來得及。”
傅忘生開始裝聾。
這件事說來奇怪,倘若十幾年後,趙淺沒有再次出現,傅忘生心上自有這塊兒時的朱砂痣,但久而久之也會淡忘,跟其他人相識相知,相互遷就,但偏偏趙淺又出現了,不只帶着這副讓傅忘生念念不忘的相貌,還有一拍即合的個性。
重遇趙淺時,傅忘生就知道,于他而言這天底下千千萬萬人裏,唯這一個是最好的。
房間裏沒有亮燈,外面夜色籠罩,無月無星,傅忘生在黑暗中睜着眼睛,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動手敲了敲腦後的牆壁,“我選第二種辦法。”
趙淺也阖衣躺在自己的床上,頭頂着那面不隔音的牆,連鞋都沒脫。
他的感情自幼開始就是清清淡淡的,福利院的沈阿姨很疼他,就連吃飯都會特意給他開個小竈,怕他孤僻的個性搶不到飯,餓着了肚子,逢秋冬還會給他買兩件禦寒的衣服。
趙淺很感謝沈阿姨,但沈阿姨服藥自殺時,趙淺也沒覺得多傷心,他清楚自己就是個養不熟的畜牲,任何人在他身上花費的心血,趙淺都難說可以報答。
而進入站點之後,傅忘生就像落地開花的種子,無論自己做怎樣的決定,無論這個決定多麽冒險,傅忘生都跟的上,他不怕拖累,也不會拖累自己。
兩根平行的線各自生長,趙淺甚至不用費心去想欠了傅忘生多少,如何償還。
這樣剛剛好,趙淺并不想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