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姜長辛道:“所以,皇上遲遲不肯派我出京,怕是也拿不定注意,畢竟蘇良與二王府向來親近。罷了,事不宜遲,我這便出京,伺機行事。”
韓玹這才望向蕭沉衍,道:“沉衍,今夜一戰,只看你了。”
蕭沉衍點頭道:“明白,你呢?”
秦柏道:“如今揚州事發,表哥必是下一個。”
蕭沉衍道:“馬上離開,跟姜大人走。”
“不。”韓玹道。
“不可!”姜長辛道。
二人相視,姜長辛點頭道:“當做最壞的打算,皇上剛召集重臣入宮,但卻未傳召于我,可見并未多心,也不會做出應有的防備。玠兒當留在皇上身邊,哪怕韓昱今夜血洗皇宮,你也得要到皇上親傳旨意。玠兒,你明白為父的意思麽?”
韓玹大驚:“難道……皇祖父……”
姜長辛雙目沉斂,鄭重道:“若非你周詳,今日韓昱必成,所以必須做出最壞的打算。玠兒,你要仔細盤算,我這就出城。”
“亞父!我……”
“玠兒,堅持到最後!”姜長辛抱拳,轉身離去。
蕭沉衍尚未離開,宮中傳旨的太監便到了府裏,韓玹和秦柏出屋,将人堵在門外,看果真是皇上身邊之人,且每次都是他來,這才問何事,太監道:“皇上宣大公子入宮。”
秦柏緊緊拉住韓玹的手,韓玹回握住他,暗暗用力,道:“高主事請。”
秦柏低聲道:“我懂。”
韓玹甚至未來得及喝一口水,便又被帶回了宮中,雖然剛剛才被皇上送回府裏,可如今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只得硬着頭皮走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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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未央宮,燈火通明的大殿之上只站着一人。
“韓昱。”韓玹笑道。
韓昱道:“韓玠,看了揚州的戰報,不知你作何想?”
韓玹冷冷道:“自然不信。”
韓昱笑笑:“你信不信不重要,皇祖父已是信了。”
“哦?皇祖父何在?”
韓昱自懷中取出一枚藥丸,随手颠了颠,笑道:“皇祖父可不想見你,所以才讓我來招待你。韓玠,怎麽說,你也是皇室之人,皇祖父不忍見你血濺三尺,可這投敵叛國之罪……倒是叫為兄為難。兄長左思右想,只得出此下策,這枚藥丸呢,是兄長一直替皇祖父煉的長生不老仙藥,剛剛出爐,尚不知藥效,不若你替皇祖父試吃。若是成了,你先于皇祖父飛升,也是榮幸,若是不成麽……就當是吃了一枚益壽丸,也不相礙。”
“皇祖父到底在哪裏!”韓玹冷聲道。
“急什麽……遲早能見到的,他日地下重逢,你可記得替為兄賣句好,好歹替你想了個周全之策。”韓昱笑了起來,随手把玩着那枚藥丸,“我也不想弄成今日這般,可皇祖父心思實在太深了,遲遲不肯如我所願,又有那賤人多事,實在是怕……夜長夢多啊——”
韓玹笑道:“人在做,天在看,韓昱,你很快就能看到,什麽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啧啧啧……都要死的人了,還會教訓別人。韓玠啊,我要是你,就好好想想眼下是自我了斷呢,還是受盡百般折磨難堪而死。”韓昱冷聲道。
韓玹冷笑:“你也不敢讓我血濺三尺,韓昱,別高興得太早!”
“讓他給我吃了!”韓昱大吼道。
韓玹尚未回過神,身後便有幾個将士沖入殿內,一番打鬥,韓玹終于被喂下了那顆長生藥,韓昱瘋狂大笑:“誰稀罕你血濺三尺,今夜,你可是必不可少的那個……逼宮作亂的叛逆之徒!罪魁禍首!”
“咳咳咳……韓昱!”
韓昱猶如一個瘋子,目眦俱裂:“你不是要見皇祖父麽?這就帶你去。”
京郊要塞舉兵,強搶入城,火把照亮了整條入宮的大道,映紅了長安城之上的蒼穹。皇宮之中火光照天,熊熊烈焰焚盡了重重宮殿,焚毀了這重重宮闱中的醜惡與陰暗……
蕭沉衍的禁衛軍最先趕到,與韓昱的府兵在宮中展開了一場生死搏殺,然而,韓昱竟已在不知不覺間說反了一半的禁衛軍,幸虧不多時秦柏也帶着将軍府護衛趕了來。這個時候韓玹才發現,皇帝的确撐不住了,在被圍殺之際幾番咳血,竟有不繼之象。
韓昱瘋狂怒吼道:“皇祖父,你身邊的韓玠才是狼子野心,韓玹根本沒死,他沒死!揚州已經反了,皇祖父!”
皇上渾身發抖,被韓玠與禁軍用身體做為肉盾護在牆角:“韓昱!朕……朕把天下都給了你,咳咳咳……你何以,何以如此……”
韓玹深吸口氣,冷冷看着宮中那沖天的大火。
“呵……天下?”韓昱冷笑,“在你眼裏,什麽父子兄弟……什麽骨肉親情……你看到的只有權力,權力!”
“韓昱!”
“都是他!”韓昱怒指韓玹,“你的親情都給了他,給了他!”
秦柏的人都是浴血沙場的猛将,韓昱的府兵支撐未久便顯了亂象,愈漸勢微,秦柏這才靠了上來:“陛下,臣救駕來遲!”
韓玹冷笑:“韓昱,繳械吧。”
韓昱眼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目眦盡裂:“皇祖父你看到了!都是他做的!連秦柏都同他共謀!緋衣也是他的人!孫兒是無辜的!孫兒逼不得已,全為自保!”
韓玹冷冷道:“自保?你燒了整個皇宮!”
“皇祖父,韓玹已經起兵,蕭沉衍是他的人!秦柏也是他的人!都是他的人!他機關算盡,攪弄風雲……他害死父王,害死十五王叔,連我都不放過,都是他!”
“皇祖父,他的假證!他的陰謀!他們盤踞南方,勾結南越起兵!戰事四起!欲與朝廷分庭抗禮,蓄謀造反!”
“皇祖父,不能留他!”
“皇祖父!”
韓玹恨不得上去一刀削了韓昱,都被繳了械還瘋狗一般亂咬,蕭沉衍帶兵殺到,一把将韓昱嘴巴捂住,随手塞了一團布團堵住了他。
韓玹皺眉暗道不好,卻也無可奈何。
皇上早便放棄了七王府,如今突然纏夾進來,本就沒什麽好事……
……
夜半時分,大火終于被撲滅,韓昱的人盡皆被拿下,宮中之亂終于平息。皇上再次回到未央宮,已卧榻難起:“咳咳咳……外面,什麽聲音?”
蕭沉衍出外片刻,回禀道:“居庸關,駐将叛變,殺回京都。”
“什麽?!”
“與姜大人,火拼。”
皇帝深深呼吸,胸腔高低起伏,呼嚕聲急促暗沉,聲音顫抖不止:“居庸關,叛變……”
“是的。”
皇帝閉目沉思,猛地睜開虎目望向韓玹:“你,你怎麽進宮的?還有秦柏?!”
“孫兒剛回府不久,高主事便又去傳旨,說是皇祖父宣召。”韓玹道,“當時,小柏在我府上。”
“高,高湛呢——”
“回陛下,高主事已葬身火海。”一小太監戰戰兢兢道。
“韓昱、韓昱……”
小太監道:“已拿下。”
皇帝再次閉上了眼睛……
秦柏一直守在外殿,韓玹見皇帝不肯多說,這才出來,看到秦柏一身染血卻面色平靜立于一旁,疲累一夜的心才終于落了地。
“大表哥。”秦柏看着他渾身是血,竟是不敢上前。
韓玹疲憊的笑了笑,道:“來,過來,讓我靠着你歇息一下。”
秦柏走到跟前,仔細打量他神色:“可有受傷?”
韓玹搖頭:“沒有。來,坐過來。你可傷了?”
“也沒有。”秦柏挨着他坐下,伸出胳膊攬住他肩背:“韓昱怎麽辦?”
“我不會再讓他出現在皇祖父面前。”韓玹冷冷道。
“皇上呢?”
“在裏頭歇息,昏迷了過去。事已至此,表哥這次是真的沒有退路了。明日,恐怕還有一番較量。”韓玹苦笑道。
秦柏平靜道:“表哥,不論發生什麽,秦柏都不會讓你出事。”
韓玹心頭一熱,伸手摸了摸秦柏臉頰,道:“還有一事與你說,小柏。”
“怎麽?”
韓玹道:“韓昱給我吃了一顆藥丸,不知是什麽,恐怕很快便要發作了,表哥,只得将自己托付于你了。”
秦柏手指一顫:“藥?!”
“他說是給皇祖父煉的長生仙藥。”韓玹道。
“韓昱說的?”
“嗯……好了小柏,聽表哥說……”韓玹把身體靠在秦柏身上,疲憊的閉上了眼,“如果,藥力發作我不能理事,眼下要緊之事你去安排,皇祖父傳旨後我會給你權責:韓昱逼宮,廢宗籍,幽禁,蘇良勾結居庸關駐将叛逆,滿門抄斬,護衛長宋玉掌管禁軍,蕭沉衍接管京衛司,讓衛長青下一趟揚州,先解救母妃于危難,他跟着你和表姐征戰這麽多年,東南戰事就看他了,亞父南下交州,收複雍雞關,到那時……看衛長青和亞父的戰事如何,你再自行調派,讓他們互為支援。你要,親自坐鎮長安,受理軍政,程引兼丞相職,受理民政……重中之重,不論發生何事,長安,必須有你或者亞父鎮守,可記住了?”
“玹表哥,你……”秦柏聽得心驚不已,臉色早已變得蒼白。
韓玹道:“亞父說過,當做,最壞的打算……若我去了……”
“玹表哥,你別吓我。”秦柏渾身戰栗。
“由亞父和程引輔佐太子為政,你要,親為太子師,教導于他。”
“太子?”
韓玹狡黠的笑了下:“你很快就知道了。”
“玹表哥。”
“對你……”韓玹沉吟片刻,低聲嘆道,“表哥此生負你,你……鄭重。”
秦柏只覺雙眸充血,忙默默閉上了眼睛……
兩個時辰過去,直到天色将明,姜長辛才終于拿下叛将,回到皇宮。那時皇帝精神不濟,正自沉睡不醒,似是噩夢連連,胡話不斷。
姜長辛見韓玹等在殿外,立于一側與他合計,低聲道:“可将你的家書拿給皇上看,當能洗脫嫌疑,求仁得仁。”
韓玹搖頭,涼聲道:“皇祖父疑心重重,如今情勢之下必定誰都再不肯信。如今只我站在殿前,他必已有了被我所逼的憤恨,所以,便是拿出一萬條證據,他也只會疑我狡詐,只怕愈描愈黑。”
“當如何?”姜長辛蹙眉。
韓玹低聲道:“皇祖父被韓昱喂了至少有半年的長生仙藥,到底是些什麽想也知道,這一年來皇祖父身子下得如此之快,當全是他的謀劃。如今皇祖父激怒攻心,藥力已是發作,眼下生死一線,不得不全了我……我想,還是什麽也別說了。”
“此言有理。”姜長辛道,“經此大變,此刻站在這裏的不論是你還是韓昱,他都不會再信了。無可奈何而為之罷了,必是心有不甘……或在他眼裏,你二人都是逼宮之人。”
“是的。”韓玹笑道。
姜長辛沉吟片刻,又道:“只防備……皇上再留後手。”
韓玹道:“沒有辦法的辦法,韓昱自內而亂讓人防不勝防,如今與我兩敗俱傷,躲也躲不過。亞父,事到如今,韓玠有要事相求。”
“你說。”
“居庸關駐将是蘇良的人,眼下,我們已被逼走了這條路,不得不做到底了。朝中重臣都将入宮,當馬上拿下蘇良,不能讓他再見皇祖父,京畿之地的防衛,全憑亞父。”韓玹道。
“我去安排。”
“還有。”韓玹道,“昨夜韓昱騙我入宮,給我吃了一顆藥丸,不知會如何,如今揚州是大患,我讓秦柏的副将衛長青南下,他功夫好,必能把那副将拿下,母妃當有主意助他平定揚州。”
“或者,可讓秦柏南下。”姜長辛道。
韓玹道:“不妨,衛長青有武藝在身便夠了,先解母妃之難,我也不指他能迅速平定東南,但做歷練吧。小柏……不能離開我,後事難以意料,他得留在長安,我怕你一人為難。何況這個時候,長安必不能亂。還有……如果我真的出了事,他知道該如何做,亞父當全力助他。”
姜長辛鄭重點頭,轉身離去。
之後,長安城解禁,半個時辰過去,文武大臣終于趕到了皇宮。其時,九十九級臺階之上的大殿正中,唯有韓玹與蕭沉衍肅穆而立。
韓玹一身血氣如若閻羅,神色沉斂目不斜視,威霸之勢淩駕于整個大殿。
讓人,不敢直視。
數息之後,皇上終于宣衆卿觐見。
姜長辛沒有猜錯,皇帝一夜冥思苦想,最終還是玩了韓玹一把。
皇帝傳位韓玹,卻命他立韓昱的兒子韓允攸為太子。
皇帝道;“玠兒,你與小柏,咳咳……兩情相悅,朕,将他指與你……立為後,你,咳咳……對朕發誓,此生再不,再不,咳咳……咳咳咳……發誓,咳咳咳咳……”
韓玹心下大驚,渾身瞬間涼透,回頭去看秦柏,見他也已是徹底震驚。衆人似是都不曾反應過來,皇帝的手卻直指着韓玹,逼他發誓。
韓玹回過神來,咬牙道:“我韓玠,對天起誓,迎娶秦柏為後,此生只守他一人,今後若再寵幸女子,再生一兒半女,天地不容,當受天誅。”
當年,大辰□□皇帝登基時,念與其共同打天下的兄長早逝,立其嫡長子為太子,迎娶男後,□□皇帝百年之後,男後殉葬,太子登基,傳為佳話。
韓玹想起手劄上舊事,渾身發冷,手指兀自顫栗不已。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皇上,駕崩了——”
……
初元十七年,九月十二,韓玹受命稱帝,史稱辰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