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氣漸漸冷下來,十月底,第一場雪覆蓋京都,韓玹最愛的冬天終于到了。
農歷十一月初六是七王妃生辰,韓玹兩兄弟閑來無事,玩心又起。韓玹記得栖霞殿前那個蓮花池,同哥哥商量了便弄了一個水缸過去,在栖霞殿內開辟出一處僻靜之地,開始凍冰做冰雕,七王妃最愛冰雕之剔透唯美,兄弟倆對這一主意極為推崇。
兩人白日裏要跟着先生學習功課,每日等到下了學便偷偷摸摸去栖霞殿做冰雕,這一處本就偏僻,把殿門關上倒更是清靜得很。
卻說這日兄弟二人又在栖霞殿玩兒了多半個時辰,小手兀自凍得通紅,眼見天色徹底黑了下來,院內靜得連腳步聲都聽起來分外刺耳,兩人這才發現又瘋得過了,忙把未刻完的冰雕存于破罐內,急急出殿去尋來接的蔡公公。
然而,當兄弟二人像往常一樣去開大殿的殿門時,卻發現不知何時殿門竟被人從外面鎖住了,無論他們如何使力,紋絲不能動。
“糟了。”韓玹最先反應過來,大聲呼喚望有人能聽到。
然而他們求救半晌,外面卻無任何動靜。
眼見夜色漸深,天氣也更加陰冷下來,兩人呼出的氣息一出胸腔在面前就能結成霜花,鼻頭也跟着紅了起來,小手更是凍得小饅頭一般,甚是可憐。直至此時,兩人玩興過去,這才知道害怕,見絲毫無人來找,想遍了注意竟是出不得殿去。
夜色漸深,連外面的燈火都飄忽起來,兩人知道怕是無人來找了,只得放棄希望不再呼喊,回到陰森森的殿內躲避寒氣,彼此擁抱取暖……
殊不知,就在韓玹二人着急求救的時辰,外面也是鬧翻了天,兩個公子一直不回府,蔡公公又沒接到人,連常去的寧遠侯府上也說不曾到過,兩個大活人還能去了哪裏?半宿過去找不到人,七王妃聽了當即便昏死過去,王府裏亂糟糟一團,皇宮內更是掘地三尺尋人。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準備進栖霞殿打掃的老宮人見殿門竟然上了鎖,這才發現不對,待得禁衛沖入殿內,見兄弟二人緊緊相擁縮在角落,面色發青,均已失去了知覺……
韓玠緊緊把韓玹摟在懷裏,用他單薄的身子守護着弟弟,此時雖已沒了知覺,可那小手還依然執着地捂在弟弟的耳朵上,有人上前去看,竟是不敢動作,生怕一個不主意把那小指掰了下來。而二人身上蓋着的,俨然是韓玠穿着的棉袍,一夜霜露,已是透濕了……
都說自古皇家無兄弟,然而衆人望着眼前一幕,眼圈兒都有些發潮。
二人被小心分開來,迅速送入皇後的鳳儀殿,用被子一層層裹了取暖,地上擺了一圈炭盆烤着,然而兄弟倆身子僵直,身上冰冷徹骨毫無溫熱之氣,皇後在旁見了,眼見無法緩過勁兒來,咬牙除了自身衣衫,用溫熱的身子抱住兩個小孫子去捂。
半個時辰過去,小韓玹的眼角淌下一滴淚來,皇後見狀,直接暈在了兩個孩子身上,鳳儀殿內,低低的啜泣聲瞬間連成一片……
韓玹的眼睛慢慢睜開,見到皇祖母抱着自己,嘴唇無聲的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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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把耳朵湊到跟前,詫異道:“什麽?”
韓玹的嘴唇又動了兩下,然而舌根還僵着,卻是出不得聲,只眼眶裏溢滿了淚水,滴溜溜打轉。
秦柏一上午沒去念書,一直在跟前看着,見皇後疑惑不已,上前拉住韓玹冰涼僵直的手指,顫聲道:“玹哥哥問,他會死嗎。”
韓玹眼睛眨了眨,眼淚又流了下來。
皇後聽得此話,嘴唇一哆嗦,眼淚瞬間也淌了下來,緊緊把韓玹抱在了懷裏,抹去眼淚道:“不,不會的,我們小玹已是好了,有皇祖母在此,小玹和小玠都不會有事的。”
……
或是因着韓玠保護的原因,韓玹恢複的要快得多,晌午過後,人已經活蹦亂跳的了,只身子還很虛弱,皇後嚴禁他出門,在鳳儀宮蓋着棉被捂着。而韓玠卻是一直不曾醒過來,太醫再次看過之後,說肌體已是蘇醒過來了,皇後的法子很有效,小孩子不易行針,慢慢暖着便好,天黑前定能緩過來,讓皇後無須擔心。
午後韓玹終于上了學,韓玠身子不适挪動,被皇後安置在了鳳儀宮休養。
課間歇息,幾個不相上下的皇子都過來問好,韓玹同他們寒暄一番,便如往日一般和秦柏湊到了一處,秦柏見大家都各自散了,便低聲道:“玹哥哥跟我來,有事和你說。”
韓玹兩個出了書房,往一處日頭暖着的亭子進去,這個小地盤平日裏就是屬于他們三個的,倒是無人來擾。
韓玹在亭子邊的廊沿上跨坐着,秦柏到他面前也艱難的跨上去坐好,然而又感覺身下涼冰冰的不舒服,只得再艱難的跨下來,小胳膊拄到上面和韓玹說話:“今日上學,皇子們都在說你和玠哥哥的事,我仔細觀察過了,韓昱肯定有問題,說不好便是他指使人把你們鎖在栖霞殿裏的。”
韓玹聽了秦柏的話,心頭一震,忙問:“怎麽說?”
秦柏道:“若是往常,你和玠哥哥出了事,韓昱絕對是帶頭叫好的,可是上午,我看他一句話都沒說,整個人都魂不守舍的,有人說玠哥哥可能不大好的時候,我看他臉色都變了,指定是心裏有鬼。”
韓玹搖搖擺擺晃着腦袋,雙眸眯着危險的光芒,拍了拍秦柏的肩,道:“小柏,好樣的!看來他多少是知道內情的,不管是不是他幹的,咱們得想法子讓他招了,小王八羔子,敢對小爺下手,看我給他好看!”
于是兩人在小亭子裏各自沉默,思索如何逼韓昱招供,又做了不少安排,直到有人過來叫他們快去上課才罷。
一天的課業結束,因着冬日天氣黑的早,整個皇宮裏都沉寂了下來,書房裏自皇子們散了之後更是靜寂異常,除了偶爾巡邏的侍衛列隊經過,韓玹和秦柏一路踩點竟是再沒遇到任何旁人。
兩人把一應所用準備好,看天色徹底黑了下來,便在書房外潛伏進了黑暗之中。果然不多時,便見早前安排好的皇子從書房裏獨自出來,遠遠有管事呼應,接了人便離開了。
卻說韓昱被那個小皇子留下說了會子話,待得人離開後才發現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來,接他的管事還沒到,屋子裏黑壓壓的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外面突然響起兩聲怪異的蟲鳴聲,韓昱聽得心頭發毛,渾身汗毛都直立了起來,他忙湊近了燈燭,細細聽着可有腳步聲靠近。
突然一陣陰風襲來,燭火閃爍兩下,噗的熄了……
窗紙嘩啦啦作響,外面斑駁的光影在窗子上瘋狂翻攪,低低的嗚咽聲四起。
韓昱頭皮發麻,雙眼緊緊盯着窗子,雙腳像灌了鉛一般瑟縮着縮在角落裏,竟是再挪動不得分毫……
“誰!誰在外面?!”韓昱啞聲道。
“還我命來——”
“還……我……命……來……”
韓昱吓得雙腿發抖,雙目大睜,大冷的天手心裏竟全是汗水。
書房的門子“哐當哐當”響了幾聲,韓昱眼睜睜看着它被什麽推了開,然後一個披頭散發、臉色慘白、身穿白衣的小孩輕飄飄從外面飄了進來,停在了門口。
它竟然沒有腳!
“昱……哥……哥……”
“小……小玠!”
“昱……哥……哥……,我不想死……”
韓昱發了瘋般大吼道:“別過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害死你……嗚啊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好冷……四周那麽黑,好可怕……昱……哥……哥……陪……我……”
那個東西在門口飄飄蕩蕩卻不肯走,陰慘慘的叫着,吓得韓昱大腦充血。
“我只是想教訓你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昱……哥……哥……陪……我……”
“啊啊啊——救命——”
“……”
“誰在那裏?”一個稚嫩的童聲遠遠傳來,風聲驟停,那個影子這才晃悠悠飄出了門外,消失不見了。
韓昱:“……”
林微從外面進來,透過依稀的星光看到韓昱軟着腳躲在角落裏,滿臉淚痕,只憋着偷笑。他先把桌上的燈再次點上,然後才走到韓昱面前,走近時腳底打滑,細看才發現這家夥都給吓尿了,韓昱看清來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林微憋着氣上前把人拉起來,随手将他腰間的玉佩拽了去,這個時候看他竟毫無所覺,便假裝什麽都不曾見到,只疑惑地問:“昱哥哥怎的還沒走?”
“小,小柏。”韓昱定住身心,半晌才緩過一口氣來,抹了把眼淚道,“你怎麽回來了?”
秦柏笑道:“我沒找到夫子留的課業,回來看看是不是忘了帶。”
“你自己一人來的?”
“秦叔送我過來的。”林微回頭,韓昱果然見有人也跟了進來。
韓昱不敢一個人呆着,只拉着秦柏說話不讓他走,兩人正說着話,接韓昱的管事也來了,幾人這才說說笑笑一起離去。
秦柏和韓昱道別,在外面繞個大圈兒,把跟着的人支開,這才跑到書房後頭同韓玹接頭,然而韓玹沒找到,卻見一個一身白衣一張白臉的“鬼魂”在那裏飄蕩,瞬間吓一大跳:“啊!”
那個“鬼魂”伸出小手,把臉“嗤啦”一聲撕了下來,露出韓玹的小臉來。
韓玹大笑起來:“哈哈哈,連你也怕!”
秦柏拍着小胸脯緩了半晌,上前摁住韓玹掄起小拳頭揍了一頓:“太吓人了,怪不得韓昱都被吓尿了。”
“哈哈真的嗎?怎麽樣,有沒有拿到什麽?”
秦柏得意的揚了揚手上的玉佩:“有了,走吧!”
韓玹:“幹得好!”
秦柏跟着韓玹回了七皇子府上安歇,把跟着的人打發回去報信,次日一大早,二人便鬼鬼祟祟到了栖霞殿前,找個隐蔽的地方把韓昱的玉佩丢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