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二
火葬結束,陸城不急着走,從花前月家中地窖裏翻了兩壇酒,甩下柳楓拉着陌百川坐在門檻上談心。
秋風蕭瑟,落葉枯黃。
陌百川把陸城帶來的酒扔到一旁,“師父不讓我喝酒。”
“給你師父喝的。”陸城笑了笑,“阚明以前很愛喝酒,但有一次因酒誤了事,他便狠下心戒酒了。”
陸城向地上倒了三杯,“生前沒喝夠,死後多喝點兒吧。這是花前月釀的酒,十裏飄香。”
陌百川望着眼前灰燼,問:“找我幹什麽?”
“你知道我最初入江湖是為了什麽嗎?”陸城不着邊際地問了個問題。
“寶石。”
“倒也沒錯。”
陌百川哼了一聲,陸城笑着搖搖頭,又道:“其實我這個人啊……心無大志,不求功名利祿,也不求聞達江湖。臨行前,師父說我若混不出名堂,就別回聖墓山,其實正得我意。留在聖墓山,一個個都想讓我接任教主,現在的明教教主哪裏好當喲……”
“不想在聖墓山呆着嗎?”
“想啊,可我不想當教主啊。”陸城悵然道,然後話鋒一轉,“不過算我沒混出名堂就回去了,他們應該不會把我攆走。”
陌百川心想:果真是臉皮厚。
“可惜啊……”陸城遺憾道,“我當時太過天真,直接報出了明教。那些個江湖人,一聽我出身是明教,仿佛魔症了一般,死死咬住我不放。害得我不敢回聖墓山,萬一不小心留下什麽尾巴,再給教裏添麻煩。”
陌百川:“這是你新編的故事嗎?”
“不是。”陸城被陌百川這句話戳的胸口一痛,道:“我與你講這些,是想說江湖人對明教的偏見太大。我這些年經歷過的,第一個跑出來的花前月也同樣經歷過,阚明阚運亦然。明教教義中有這麽句話‘凡我弟子,同心同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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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百川點頭表示他知道這句話,剛剛跟着陸城念了兩遍。
“我明教弟子入門前最重要的一項任務便是牢記教義,即便是你離了明教,這教義也會跟随你一輩子。不知道阚明他三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竟引得他們三人同時違背教義大打出手。”
陌百川道:“他們三人都去世了,無所謂了。”
陸城驚奇地看了眼陌百川,“你不想報仇嗎?”
“想。”陌百川冷聲道,“我只要找到殺死我師父的人就可以了,至于他們三人的糾葛,已經過去了,我不想知道。”
陸城被噎住。
陌百川竟然不好奇了?!
陸城感覺有點不對勁。
陌百川站起身,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緊緊追着陸城不放,“教我武功。”
陸城挑眉,“你不是會嗎?”
“不能報仇。”
陸城:“這是要跟我好好學武功?”
“對。”
“想好了。”陸城道,“跟我學武,可是要正經拜入明教的。”
“我拜。”
“喊師兄。”
“師兄。”
陸城感覺更不對勁了。
陌百川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
擡頭對上陌百川堅定的眼神,陸城一時失語。
說來他也慚愧,他飽讀經書,自信江湖中沒有他講不出來歷的功夫。然而最近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卻啪啪打臉——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是誰幹的。
看着眼前沉默的陌百川,陸城忽然有些心疼。
身邊總共就兩個親人,一個是恩師,被殺;另一個是“師兄”,騙子。
“先澄清個事。”陸城清清嗓子,“阚明教你的‘一心劍’,實際上是我明教代代相傳的‘焚影劍’。”
陌百川明白,關于這個他早有猜測。
阚明教他劍法時,必定是找個僻靜地方悄悄教。
在陸城說出阚明是明教弟子的那一刻起,他仿佛瞬間通竅,往日那些不甚合理的事情都講的通了。
陸城:“還記的我上次問你的問題嗎,你理解的‘一心劍’是什麽樣的?現在有結論了嗎?”
陌百川想了一會兒,給出了個與上次完全不同的答案:“勇往直前。”
陸城欣慰地笑了笑,撿了根枯枝後起身,“來比劃比劃,看看你這些天的進步。”
陌百川作勢也要撿枯枝,陸城攔住他,“用不着,讓你感受一下差距。”
陌百川吐出口悶氣,不打招呼提劍便刺。
陸城側滑避開劍鋒,笑道:“氣勢不錯。”
全力一擊被輕飄飄躲過,不過陌百川并未氣餒,劍鋒一轉再度刺向陸城。陸城想也不想,直接流光囚影跳到陌百川背後,二人位置來了個對調。
見多了陸城這招的陌百川長劍一挑,立刻轉身刺向陸城,完全符合他所說的“勇往直前”,不躲,就是打。
陸城嘿嘿一笑,陌百川見了陸城這笑容便心知不妙,陸城一招無名魂鎖,陌百川又被定住動彈不得。
陌百川:“你!”
陸城:“躲得掉再說。”
陌百川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怒氣,又是這個套路!打來打去都是這兩招!能動了之後拔劍便砍,硬是把長劍砍出了大刀的氣勢。
柳楓就在此時歸來,進院便看見陌百川氣勢洶洶地追着陸城砍,陸城手裏還僅有杆枯枝。柳楓大驚,手一摸腰間,卻撲了個空。心道:糟糕,鐵尺還在王家大門前樹上藏着,這可怎麽辦,本來武功就差,這倆人打起來我攔不住啊!
于是柳楓喊道:“有話好好說,別打架啊!”
陸城手中不停,笑道:“我教教他,你急什麽。”
柳楓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我以為你們倆吵起來了呢。”
陌百川被柳楓這一叫,清醒過來,覺得剛剛把劍當刀用的舉動十分可笑。他低頭,劍插回鞘,默聲進了裏屋。
陸城也跟了進去。屋裏味道散得差不多了,陸城喊柳楓,“你去打桶水來!把這裏簡單收拾一下,在這住兩天。”
“別吧。”柳楓受到了驚吓,結結巴巴地問:“在……在這裏住?”
陸城:“怎麽了?。”
“……這房子至少死過兩個人了,院子裏還火葬過一個人。”
陸城知道柳楓心有顧忌,故意道:“沒準兒葬過兩個人呢,別忘了花前月。”
柳楓:“……”
陸城:“你怕什麽,是不是六扇門的捕快。”
“是。”柳楓又補充道,“可能就快不是了。”
聞言陸城忍不住笑了起來,“兄弟,夠意思。”
“那別住這兒啊……”
“住別的地方沒錢。”
“你不是盜聖嗎!”
“我師弟不讓我偷。”陸城攤手,無辜地說。
柳楓:“……”
背對着他們倆的陌百川,嘴角抽動一下,似乎是想笑,卻不知怎麽沒成功。
為防追兵,同時也為照顧柳楓,三人只在金陵停了三天。
新的目的地是玉門。
打掃屋子時,柳楓在桌腿下發現了一塊皮甲。陸城認得那皮甲,這皮甲擋風又擋沙,明教弟子人手一件。
但他沒把這事說出來,只說是玉門關盛産的一種布料。
陌百川說他從未在阚明身上見過這種布料,因此柳楓推測可能是殺手不小心留下的。剛好陸峰與陸薔都在玉門,玉門又是入大漠的必經之路,陸城幹脆就把目的地定在了玉門。
他心裏另有打算,只是礙于柳楓,不能明說。
柳楓是用腦子做事的,因此對這個決定很有異議,“這明顯就是個陷阱啊!你忘了子軒傳的消息?海蛟幫的人向北去了,肯定是在玉門等你去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陸城搖搖折扇,仗着藝高人膽大,“既然他要引我們去,那就去嘛。再說,李昌我都不放在眼裏,剩下的更不用說。”
“劉中地呢?”
“玉門是我地盤!”
“不怕給明教添麻煩?”
“不怕。”陸城滿不在乎地說,“沒領路人能找到聖墓山算我輸!”
看到陸城這樣,柳楓着實不願與多費口舌。
陸城開始正經教陌百川明教武功,日夜不停。大概是心中有目标有壓力,陌百川進步神速。只是不知為何,随着陌百川武功的增高,他性子卻沉悶了許多。
以往雖寡言少語,卻還有些少年心性,如今是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倒有些年輕版阚明的影子。
柳楓懷疑是陸城教錯了,“是不是練明教功夫練的?我聽說明教功夫挺邪門的……”
陸城怒罵柳楓:“你們六扇門功夫才邪門呢!你看劉老二,整天陰森森的!”
柳楓:“六扇門就他一個那模樣。”
“明教以前一個沒有。”陸城沒好氣地說。他不是很在意,畢竟确實沒聽說有人學明教的功夫學到性情大變。
柳楓:“那這是怎麽回事?”
陸城擺擺手,“我怎麽知道。”
“你是他師兄啊。”柳楓原封不動地把這句話怼回給陸城。
陸城無語,但也沒太放在心上。直到有天陌百川随手用筷子捅穿了一個追兵的肩胛骨,陸城才覺陌百川狀态不對。
趁着趕路休息,陸城問陌百川:“你最近怎麽了?”
陌百川:“沒事。”
他這樣說,但是臉上表情明顯就寫了三個字:我有事。
陸城:“發生什麽了,老實交待?”
陌百川停頓許久,問:“師兄……我真的能報仇嗎?”
陸城:“為什麽這樣問?”
“我越勤于練武……”事實對于陌百川來說似乎難以出口,“越覺得你難以超越。”
陸城失笑,“超越我有什麽意義。”
陌百川:“我連你都打不過,談何報仇。”
“習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來。”陸城輕拍陌百川右手,“再說你仇人不一定比我厲害。”
陌百川再未言語,只是盯着剛剛被陸城拍過的右手,不知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