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師兄，你又說謊

第10章 九

陌百川半張的嘴悻悻地合上，陸城白了他一眼，開始攆他：“幹活去，別在我面前晃悠！”

陌百川老實地應了，拿起泣血劍，學陸城翻着圍欄出了軒井茶莊。

聽不到陌百川動靜後，陸城又倒了杯茶。

當然沒那麽簡單……當年海蛟幫害得茶農們幾近家破人亡。辛苦一年到頭來本都收不回來，茶商們有心提高收茶的價格，可面對海蛟幫一次比一次高的過河錢，他們實在是無力。

他和柳楓為此事折騰一個多月，他周璇與茶商、茶農和海蛟幫之間，柳楓一面要應付江南地方官的陽奉陰違；一面又要提防海蛟幫的陽謀陰謀。

茶香缭繞，杯中細碎茶末幾經漂浮沉落杯底，他這些年在外奔波，不知何時能安穩地停在一處……

真想回漠北啊。

陸城一飲而盡，回房洗過澡，去廚房抓包糖漬梨肉，然後順着陌百川的蹤跡追了上去。陸城腳程極快，不一會兒便到了海蛟幫總堂。

海蛟幫總堂在青吟大街，街邊燈紅酒綠甚是繁華。裏面幫衆喧嚷叫罵，一看便知海蛟幫毫無變化，還是當年那副無規無矩的管理法子。

陸城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與海蛟幫格格不入的白衣，感覺提前換上陸子軒給的新衣是個錯誤。

也無妨，陸城仗着輕功好，挨個房頂踩、挨個窗戶探。直到探明李昌所在地，才用出暗沉彌散，悄無聲息地藏在李昌院中擺放的大盆發財樹後，悠閑地吃着梨肉聽來來往往的海蛟幫弟子說瑣碎話兒。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陌百川從他頭頂飛過，陸城終于欣慰地露出抹笑容。

然而下一刻陸城就笑不出來了。

陌百川一步不停，拔劍直沖裏屋，吓了陸城一跳。立刻就想飛過去敲着陌百川腦殼猛訓一通，但他轉念一想，陌百川總是要自己跑江湖的，他這個臨時的“師兄”不能帶着他一輩子，陸城剛剛邁出半步的腳又縮了回去。

陸城豎起耳朵仔細聽屋裏動靜，只聽得一聲驚懼的叫喊：“來人！”

陸城心落大半，飛到門口處理了幾個聞聲而來的弟子。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陌百川已經解決了一切。

陸城聽着屋裏“撲通”一聲，緊接着面無表情的陌百川破門而出，躍上牆頭，眨眼間便融在黑夜中，再瞧不見身影。

待陌百川離去，陸城竄入李昌屋裏，屋內陳設簡潔，書桌上淩亂地攤了一大堆賬本，旁邊畫桶裏插了三四幅畫。死去的李昌坐在桌後，四仰八叉目眦欲裂，脖頸軟骨破碎，鮮血染紅了領口。

還不錯，陸城滿意地點點頭，下手挺利落。

陸城随意翻了翻賬本，感覺沒什麽有用的，忽然被李昌桌上的筆架引去了目光。

筆架是木質的，不見得有多稀奇，随便哪裏都能買到。但是筆架中間刻了個稀奇古怪的圖案，仿佛是個匕首。更為稀奇的是陸城依稀覺得他見過這圖案，四年前的京城，他取藍寶石時，那盒子上好像便刻了這麽個符號。可惜時間過于久遠，那盒子早被他丢了。

不過陸城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他只擺弄兩下便扔在一旁不再關注。畢竟藍寶石盒子和普通木質筆架差距太大，應該是記錯了。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陸城挪步到窗邊，透過窗紙看見海蛟幫弟子陸續趕到，扶起那幾個被他打暈過去的小弟子，拔刀戒備。

陸城忙回桌前，龍飛鳳舞三個字：丁何歡。

寫完，陸城把筆胡亂向後一扔，看着自己的墨寶滿意地笑了笑，翻身從後窗溜之大吉。

陌百川返程的速度要比去程快了不少。陸城前腳剛落地，屋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陸城懶得理他，陌百川半天沒聽見陸城聲響，便自覺推了門進屋。一進屋，便看見端坐木椅上、目光嚴肅的陸城。

陌百川又打了個激靈。

陸城挑挑眉，“如何？”

“完成了。”

“怎麽找到李昌的？”

“去碼頭問的。”

“……”陸城佩服道，“沒打草驚蛇也是奇跡。”

“我打暈他們了。”

“你很自信他們醒不過來嘛。”

“師兄……”

這一聲師兄，喊的陸城心思直回漠北奔向大唐。聽慣了冷淡的叫法，冷不丁被陌百川這麽一喊，他倒有點兒不适應了。陸城摸摸鼻子，莫非是上了年紀，最近總惦記過去……

陸城清了清嗓子，問道：“碼頭的人直接就告訴你李昌在哪兒了？”

“只問出了海蛟幫總堂的位置。”陌百川搖搖頭，“路上我碰到輛馬車，車裏茶葉印着軒井茶莊的标，我想這麽晚往城裏送茶有詐，便跟着馬車身後。然後看見馬車交給了個海蛟幫的弟子，我問的他。”

“……”陸城不知說什麽是好，思來想去也只能嘆一句傻人有傻福。

陌百川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陸城，陸城把滾到嘴邊的訓斥咽回肚子裏。難得出息一回，以後再訓吧，陸城心想。

想罷，陸城困頓地打了個哈欠，揮揮手支使陌百川去沐浴更衣，他倒頭便睡。

第二天上午，陸子軒派人來請陸城和陌百川，陸城正在院子裏給陌百川喂招。

陸城手握他那管九節簫，陌百川握着一截新折的梨樹枝，耍起來還時不時落下幾片黃葉。若是忽略聲音，這當真還可以說是場美景。

陸城身着白衣手握黑蕭，微曲黑發散在身後，只在發尾用條細繩輕輕束攏。身法輕盈，飄飄似仙。陌百川一襲黑衣目光堅毅，臉龐棱角分明，一招一式間充滿青春少年的蓬勃朝氣。院角種了顆柳樹，随風輕搖。

可惜，兩人間的對話卻是這樣的：

“師弟，你這招用的不對。”

“你這裏應該變通一下。”

“師弟，你怎麽這麽蠢？”

“師弟，還是再找個師父吧。”

“不要！”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固執呢。”

“不是固執！”

“我明白，是傻！”

這一刻，陌百川最大的願望便是讓陸城閉嘴。陸城仿佛聽見陌百川心底吶喊，更為來勁，一管黑簫被他舞得潮鳴電掣，赤日輪烈日斬幽月輪銀月斬輪流飛轉。這寒熱交加的滋味非內力高深之人不能抵擋，陌百川這才知曉盧常當時遭的是什麽罪，油然升起一股同情之感。

幸有小厮解救陌百川：“丁先生，莊主請您過去。”

陌百川有些失望地松了口氣，他既想繼續和陸城打，又想停下來喘口氣。

陸城笑道：“別急師弟，師兄去去就回。”

陌百川點點頭，就地打坐，凝神回想剛剛交手的細節。不怪陸城臭名揚了四年還在能江湖上嚣張，這一手稀奇古怪的刀法實在防不勝防，何況還有神出鬼沒的輕功……

與此同時，陸城從陸子軒處聽聞，海蛟幫今早便開始戒嚴，另外，六扇門劉中地一行昨晚連夜趕來杭州。

“不應該啊……”陸城心虛地想，“劉中地昨天才到蘇州，今天就來杭州，真是一路逮我來了？”

陸子軒問：“湛然兄打算如何？”

“不能确定劉中地此來是為李昌……”眉頭鎖了半天未有結果，陸城敲打着手中折扇，“我先離開吧，免得給你添麻煩。”

陸子軒搖搖頭，“湛然兄說笑了，軒井茶莊又不是擺設，藏下你二人的蹤跡又有何難。”

“只怕萬一……還是別給你添麻煩了。”說罷，陸城也不給陸子軒繼續說話的機會，立即作揖向陸子軒辭行，準備帶着陌百川跑路。

看着陸城飄然的身影，陸子軒囑托身旁小厮：“去準備些果子，待湛然兄去取。”

小厮問：“不用給先生送去嗎？”

陸子軒無奈地笑笑，搖搖頭，“湛然兄輕功精妙，他自己去反而更快些。”

小厮只顧着驚，一時忘了陸子軒的吩咐。

陸子軒輕輕拍了拍小厮後肩，催道：“快去。”

小厮得令，一溜煙地跑向了廚房。

此時還在回想剛剛過招細節的陌百川未見陸城人，先聞陸城聲，“師弟，收拾東西，準備跑！”

還真是去去便回……陌百川詫異，“怎麽了？”

“劉中地來了。”短短五個字，陌百川瞬間領會情況緊急。陸城闖進屋裏背起彎刀，把泣血劍抛給陌百川，“我去趟廚房，你去圍牆下等我。”

“你去廚房幹什麽——”陌百川話音未落，陸城身影又不見了，陌百川不禁對陸城這身輕功肅然起敬。

陌百川只在圍牆下等了一會兒，便看到陸城懷裏抱着好些個油布裹着的吃食。陌百川問：“這是什麽？”

“梨肉。”陸城飛快地把吃食打包，扔給陌百川背着，“他們家宋大廚做這個是江南一絕。”

陌百川心道：“什麽時候了，還惦記零食。”

誰知陸城又看出陌百川心中所想，理直氣壯地說：“難得來一次，不能辜負宋大廚的一番心意。”

陌百川：“……”

陸城：“劉中地到杭州了，我們去蜀中。”

“這又是為什麽？”

“蜀中地勢崎岖，氣候濕熱，他年紀大了受不了。”

陌百川：“……”

“去買兩匹馬，我把劉中地引開。”說着，陸城從懷裏掏出個錢袋，“随便花，想吃什麽買什麽。”

陌百川眼角一跳，“打得過嗎？”

“打不過。”陸城說得幹脆，“但跑的掉。”

“人多怎麽辦？”

“無所謂。”陸城大大咧咧地說，“反正劉中地這種水平的就一個。”

陌百川佩服陸城這種灑脫，但還是擔心：“師兄，我跟你去吧。”

于是陸城的扇骨便再次落在陌百川頭頂，“我把他引走還能回來，你回得來麽？”

陌百川一時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