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因秘籍的事兒,陸城這一晚睡的極不舒坦。
他一想到江湖上那些個有宿疾的老怪物,就總覺得随時都會有人破窗而入。再加上态度不明的劉中地……雖說劉中地這人很講究排場,初來蘇州肯定要等蘇州府衙和名門望族輪番拜訪一波,一時半會兒沒工夫搭理他,而且劉中地也知道秘籍真相,按理說不會難為他。但劉中地跟他也算有點兒仇,不能排除他公報私仇的可能啊……
陌百川這晚睡的也極不安穩。
一向無夢的他做了一宿的噩夢,夢裏的陸城喋喋不休地教訓他,一邊訓一邊用扇骨敲他額頭,想躲還躲不掉。
早上起來,他發現陸城正坐在他床邊,潇灑地翹着二郎腿,那柄從不離手的折扇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敲他腦門。
怪不得夢裏陸城敲他腦門他躲不掉。
“你在幹什麽!”陌百川怒吼。
陸城:“你吼什麽?”
“讓不讓人睡覺了!”
“什麽時辰了,還睡?”陸城鄙夷道,“雞都叫好幾波了!”
陌百川猛地扭頭看向窗外,太陽依稀可見。
陸城:“睡的這麽死,怎麽當的殺手。”
陌百川一驚,陸城這句話說的沒錯,他是個殺手,時刻保持警惕是入門第一課。他竟然在陌生的環境、有人追殺的情況下,睡了一整夜……
陸城不給他細想的機會,道:“我問過掌櫃,卯時一刻有艘去杭州的船。快點起來收拾,趕緊走。”
陌百川“嗖”的一下從床上跳起來,胡亂洗把臉便跟着陸城去了碼頭。
碼頭上已經彙集了不少幹活的人,陌百川第一次見這場面,感覺十分新鮮,左右看來看去。他正看得起勁,陸城“啪”一下打在他頭頂,“看什麽看,再看把你扔進去一起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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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百川把視線移到陸城身上,陸城被盯的發毛,“看我幹什麽!”
陌百川心道:“這不能看、那不能看,我還能看什麽。”
陸城似乎瞧出陌百川心中所想,道:“看船!”
“……”
這個是真不想看,陌百川心想。
上了船,陸城進船艙倒頭便睡。
陌百川小心翼翼地戳戳陸城,問道:“師兄,你還要睡覺?”
陸城眼睛掀開一條縫,愛搭不理地說:“昨晚沒睡好,補個覺。”
“萬一劉中地的人也在船上怎麽辦?”
“不可能。”陸城斬釘截鐵地說。
陌百川抿抿唇,問:“到杭州要多久?”
“下午吧。”
陌百川不再說話,僵硬地在陸城身邊打坐。
他暈船暈得厲害,又怕船上人雜有危險,着實是睡不着。
終于捱到杭州,陸城提着不成人樣的陌百川晃晃悠悠地走下客船,陸城問:“師弟,你在哪兒長大的?”
“北邊草原。”陌百川嗓音沙啞,沒精打采。
“怪不得。”陸城咂舌,“師兄帶你去喝茶精神精神。”
“……”
陸城四下張望,又看看陌百川的模樣,熟稔地從身邊穿着織錦的商人身上解下個錢袋,“坐馬車去。”
陌百川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他不提陸城自己倒是沒臉沒皮地問起來,“這回怎麽不說不能偷?”
陌百川:“你已經偷了。”
陸城氣急敗壞,把陌百川塞進一輛馬車,對車夫說:“軒井茶莊。”
馬車破破爛爛,裏面泛着一股潮味兒,一看就是陸城故意挑的——給陌百川添堵。陌百川痛苦地皺了皺眉,本來就惡心,又被陸城這樣來回折騰,陌百川覺得他随時都有可能吐出來。
陸城擡手優雅地搖了搖折扇,陌百川覺得鼻前潮味更弄了。
要昏厥了,他想。
陸城也覺得這味道難聞,他尴尬地揉揉鼻子,“離的近,一會兒就到。”
陌百川微弱地點點頭,眯眼倚靠在車壁上,随着馬車的颠簸左右搖晃。
過了一會兒,陌百川實在忍不住,提議道:“師兄,下車走走吧……”
陸城早有此意,只沒好意思先提。陌百川話音剛落,陸城便喊停馬車,車夫收了錢也掉頭便走,許是這車太過破爛,中途下車的人多了車夫見多不怪。
呼吸到車外新鮮空氣,陌百川覺得重獲新生。
黃葉滿地。
陌百川問陸城:“你這時候見茶商做什麽?”
“喝茶。”
陌百川眼帶不解:“喝茶?”
“嗯。”陸城似乎在想事情,對陌百川愛搭不理。
“這個茶商是很重要的朋友?”
“算是吧,你問這個幹什麽?”
陌百川認真地問:“劉中地在追你,你不怕拖累他嗎?”
陸城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劉中地不知道我認識他。”
陌百川不說話了,跟在陸城身後看風景。
陸城笑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仔細地囑咐陌百川:“等下到了茶莊別提盜聖、別喊師兄,叫大哥。”
陌百川一怔,先應了這個奇怪的要求,然後憋不住問道:“他不知你是盜聖嗎?”
陸城笑着搖搖頭,“認識他那時我盜聖的名號還沒這麽響。”
“我就說,商人若知你是陸城,哪兒還敢跟你做朋友。”陌百川含糊地嘟囔。
氣得陸城拿陌百川額頭當鼓敲。
這一次陌百川終于奮起反抗,“別敲了!”
陸城眉毛一挑,“怎麽,對師兄不敬,還不許我教訓?”
陌百川有些惱羞成怒,“本就是你不對!”
“那你也是師弟。”陸城安然地又敲一下,“師兄說什麽,你聽着就是了。”
陸城漫步林間,忽然想起,他與柳楓差不多就是在這兒相識的。
京城一盜成名後,他躲開追兵跑到杭州一茶鄉隐姓埋名只為過幾天安閑日子,不料恰巧遇上朝廷六扇門對付海蛟幫,杭州正是熱鬧的時候。
海蛟幫是江南第一大幫,手握京杭一帶沿河關卡。海蛟幫幫主海龍是個粗蟒大漢不管幫務,被副幫主張慶鑽了空子。張慶肆無忌憚地搜刮錢財剝削過港商人,導致進京的物件尤其是茶葉價格飛漲貴得離譜。京城那些達官貴人不滿,六扇門因此出動,帶隊的正是柳楓。
四年前的柳楓武功更是狗屁不是,頭腦雖好但江湖經驗少,被張慶這個地頭蛇加老江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想着想着,也就到了軒井茶莊。
茶莊面積不大,後面茶園的面積卻很廣。陸城不走正門,帶領陌百川輕車路熟地拐到一面牆角,提氣縱身一躍,進去便是茶莊小院。院裏郁郁蔥蔥,不似深秋。左前方有個六角亭,亭裏坐着這個中年人,正在煮茶。
陸城搖搖扇子,輕飄飄地蕩了過去:“子軒好興致。”
這正煮茶的中年人氣質儒雅,穿着件素面杭綢衫,頭頂随意梳個發髻,身形消瘦面帶憂愁。
正是軒井茶莊的主人陸子軒。
陸子軒微笑着打了個招呼:“許久不見,湛然兄。”
陌百川好奇地扯扯陸城衣角,悄聲問道:“為何叫你湛然?”
陸城把陌百川的手扒拉到一邊,讓他自己去院子裏玩。陌百川當然不肯,陸城只好小聲解釋:“我當時化名湛然。”
“……”
不懂武功的陸子軒聽不到陸城與陌百川這番私下交流的內容,但他視若無睹,倒了三杯茶,請陸城和陌百川入坐。
陸城指指身邊陌百川:“我傻弟弟,什麽都不懂,帶他出來見見。”
不懂掩飾的陌百川當即怒視陸城,陸城恍若未覺,與陸子軒攀談:“最近生意不錯?我來這一路上見了許多軒井的招牌。”
“還好。”陸子軒聞聞茶香,飲了半杯茶,嘆道:“不過是勉強維持罷了,湛然兄呢,最近很忙?”
“瞎跑罷了。”陸城摸摸鼻子,問道:“急着找我來,出什麽事了?”
陸子軒無奈地搖搖頭,“還是海蛟幫的事。”
陸城眉頭一皺,“海蛟幫還敢鬧事?”
“……倒不是這個。”陸子軒輕咳一聲,“海蛟幫有海龍在,也還鎮得住幫裏那些牛鬼蛇神。只是那張慶……”
“我記得張慶是死了?”
“他确實死了。”陸子軒終于擡起頭,眉宇間是散不去的愁緒,“可他還有個徒弟,叫李昌,不知怎的對這張慶無比忠心。”
“他來找你麻煩了?”
陸子軒臉色微沉,“張慶死于六扇門手中他無法報仇,去年起盯上了我的茶園。這兩年我茶園産量少了不說,往外運茶他也要搗亂,好多個船上的夥計因他淹死。偏偏他還就一個人,滑的像個泥鳅,捉不到人。”
“張慶功夫不錯,他徒弟想來也不弱,不怪你抓不到人。”陸城不緊不慢的搖着扇子,“我幫你,別擔心此事。”
一旁聽了這話的陌百川慌忙又拽陸城衣角,陸城瞪他一眼,把衣角扯出來,對陸子軒說:“弟弟膽小,怕我出事。”
陸子軒笑笑表示不在意,邀二人共進晚飯。陸城心安理得的應了,又厚着臉皮對陸子軒說想住下來,陸子軒求之不得,“湛然兄從前住的房間我還留着,時常派人打掃。”
聞言,陸城也不需要陸子軒引路,只說等吃飯了再喊他,便帶着陌百川回了客房。
進了客房沒多久,就有小厮敲門,送來兩身新衣,一套黑一套白。陸城一看,眉開眼笑,得意洋洋地沖陌百川顯擺:“看師兄交的朋友,哪個不比你師父靠譜。”
陌百川無力反駁,阖眼躺在矮塌上休息。再睜眼時,陸城已然換上了新衣。還是那身款式相同的白衣,顯得陸城身形颀長。
陌百川問:“你和他怎麽認識的?”
“拿到寶石之後,追我的人太多了。”陸城也躺倒在床上,“我來杭州避風頭,恰巧那天碰見了陸子軒。”
“就這樣?”
“當然不是。”陸城故作深沉地說,“當時的江南茶園,可是一觸即發一點就爆,完美符合我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