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35 烈火
“……話說回來,你到底在跟苗木置什麽氣啊?”
日向覺得有時候一個人知道太多真不是什麽太好的事,比如說此刻,他那群大大咧咧的同伴們還粗神經地沒看出來什麽,他卻早就發現狛枝和苗木之間日益冷淡的氛圍。
被他搭話的白發少年淡淡地橫過眼睨了他片刻,唇線一挑,忽然“呵”的冷笑了一聲,沒回答就別過了頭。
“……”
這副與往常截然不同的高冷回應看得日向一頭霧水,他知道自他們被黑白熊誘騙到驚奇屋以來狛枝的心情就不是很好,起碼前幾天他還能維持一貫溫和禮貌的模樣,沒想到在殺人事件再度發生以後,重新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家夥就連裝個樣子都懶得裝了。
日向沒把他的異常往別的方向去想,只是自然地順着原有的邏輯猜測——這是兩人冷戰的第二階段,開始殃及池魚了?
本來就日向和這兩人分別的關系而言,他更傾向于去關心溫軟無害的苗木,而不是狛枝這個撕開了僞裝的潛在危險分子,畢竟某人還有種種行動上言語上搞事不休的前車之鑒……奈何驚奇屋的設計巧妙地分隔開了住在葡萄屋與草莓屋的同學,除了通過不明手段來到自己這邊的狛枝,日向沒法跟其他男生交流。
至于狛枝,他當然知道現在這個“苗木”可以輕易通過與自己相同的手段來到這邊,可惜那人只要不想暴露身份,就必定受限于苗木不會輕易在衆人眼前冒險的人設,因此他利用了九頭龍和左右田一把來牽制住對方。
“好吧,你不願意說就算了。”日向深谙情侶吵架狗都不理的真理,他很快自認明智地轉移了話題,“樓梯間還沒修複,你是怎麽來到我這邊的?是不是發現了什麽線索?”
“嗯,發現了。”
“那——”
“但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狛枝看向日向的眼神有些複雜,像是期待破滅後的失望,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惋惜,還有一種被他隐藏得極深的,自他的執念深處延伸出的怨恨和自嘲。
哪怕是失去了記憶,但有些情感是沒那麽輕易就被消弭的,甚至因為失去的針對的對象而漫無目的地對着一切與之關聯的存在宣洩而出。
“沒有才能的……日向君。”他笑了笑,“我進去了終極死亡之間,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資料哦,包括你的部分,來自預備學科的日向君,難怪你說不出你的才能,原來你根本就沒有才能。”
深深地看了一眼面露錯愕的人,狛枝回身離去。他心裏也壓抑着煩躁,自他看到那些真正資料以後就盤旋心頭的煩躁。憑他的聰慧和敏銳,他能肯定黑白熊沒有欺騙自己,因為這些真實才是真正的惡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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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極死亡之間,這是一個唯有狛枝凪鬥才能通關的地方,哪怕是苗木誠都沒有如此百分之百的可能,而為最後通關準備的禮物,更是一個毫無疑問針對着他的陽謀。
幕後黑手一定對他極為了解,狛枝微微咬緊了牙關,因為連他自己也沒預料到,在知曉了島上他們這些希望之峰第77期的學生全部都是絕望殘黨的時候,他心頭強烈的不安和殺意一閃而逝。
那一瞬間,仿佛真的有一塊失去的記憶被掀開了一角,在閃爍着黑白雪花的扭曲畫面中,是堕入了絕望的自己用掌心溫柔地摩挲苗木的臉頰,年紀比現在小很多的學弟懵懂地擡起臉,他似乎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心裏卻琢磨着要怎麽用摧毀的方式占有對方。
他會讓他死在自己的懷裏,滿心滿眼,最後一刻也要讓自己占據對方的心神,他會把他的身體保護得很好,沒有了生命,就不用怕不幸奪走他,給他穿上精致的衣物,鎖在自己的身邊,未來他們會一直一直相互陪伴,哪怕是世界毀滅。
黑透了的情緒。
從莫名閃現的記憶中掙脫出來的狛枝大汗淋漓地跌坐在地,他渾身濕如水洗,瞳孔劇烈地顫抖收縮,勉強忍耐着反嘔的欲望,震驚自己竟會産生這樣的想法。
這就是絕望?
原來……在這島上,除了苗木和那個隐藏在他們其中的“叛徒”,他們都是這樣肮髒的怪物。
狛枝凪鬥感到惡心極了。
那麽,苗木君,你為什麽要來這個島上呢?
狛枝凪鬥觀察入微,他的記憶力也相當好,他想起了苗木出現伊始的不适應和格格不入,就像對方根本就是一個計劃外的角色一樣。
你是78期的學生,你是我的學弟,很可能也是我過去的戀人,更重要的是,你還是打敗了絕望的英雄,心性良善的你會如何對待我們這些“步入歧途的前輩們”呢?
你一定會救我們,哪怕我們已經無可救藥,他不禁想,但這是不對的,善良過度只會助纣為虐,沒有體驗過這種黑暗的你絕對不會懂的,染上了絕望的人就是一攤污濁的爛泥,弄髒他們觸碰過的一切,你不該為了我們髒了手。
你該回去,離開我,回到你的正義同伴們身邊去。
哪怕是在很遠的地方旁觀也比現在這樣好,我們應該離對方遠一點。
你是被命運眷顧的光明之子,生來就不該沾染這些不屬于你的黑暗。
狛枝一直一直一直很想擁有他的幸福,但倘若自己注定得不到的話,至少,他希望他能看着苗木一如既往地幸福下去。
他其實很清楚這場自相殘殺游戲的內核,無論是黑白熊、兔美還是苗木、幕後黑手,他們都沒有能力殺死自己和其他77期的絕望殘黨,那名被黑白熊稱作“叛徒”的家夥也不會主動殺他們,那個人大概也是懷着類似“拯救”的目的接近他們的。
能殺死他們的,也唯有他們自己。
這個游戲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狛枝凪鬥微微冷笑。
或許是一個勝者豁免的大逃殺,等他們自相殘殺到只剩下最後的人,那個人就能獲得什麽……可這憑什麽呢,絕望殘黨根本就沒救了,可能原本內定的贏家就是那位潛伏的“叛徒”吧。
所以,是為了“清理”吧。
讓他們……自己清理自己。
尋常人得出這樣的結論大概會憤怒或惶恐,可狛枝不同,他極為冷靜地心想,這正合他意。
他甚至還嫌棄如今這樣一局一局淘汰兇手的流程太過拖沓,可惜這局的犯人多半不是“叛徒”,否則大家一起全軍覆沒不是更好。
不過沒關系。
下一輪,只要他設計出一個除了“叛徒”都不能活的局面,不就能讓眼前僵局迎刃而解了嗎?
倒是……苗木君可能會難過。興許這會是狛枝心中唯一的遺憾,他緩緩垂下了眼,眼底情緒明滅,随後像是無可奈何地笑嘆了聲氣。
這孩子啊,簡直就像命中注定來克他的,怎麽就這麽剛好比自己小一歲,進入希望之峰,成為和他一般“幸運”的學弟呢?想來自己失去的記憶裏,他也一定拿他沒什麽辦法。苗木的性格幾乎是照着他最喜歡的模樣長成的,像是個渾身散發出太陽氣息的綠意盎然的小樹苗。
狛枝不知道在自己下定決心的時候,在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地方,剛從記憶的漩渦裏掙身而出的苗木摔倒在地上。
冰冷的儀器冷光照亮了他蒼白憔悴的臉孔,就算意志力再怎麽堅強,他終究還只是個尋常的人,一次性接收了15個人陷入絕望的記憶,哪怕他還能維持自我的意識,精神上也實在難以負荷。
也許這都早已被江之島盾子預料到了,她的才能使她總能輕而易舉地營造出她想看到的局面,一切看似信手而成的細節,勾織成了最險惡的蛛網。
“歡迎您啓動‘新世界程序’電子學生手冊。”
無機質的電子音回響在耳畔。
“您的權限模式為管理員模式。”
不能昏過去,他們還在等着他。他內心裏聲嘶力竭地吶喊着,可頭痛欲裂的他發不出半點聲音,滲出的汗水淌過脖頸,聚在深深的鎖骨,細長的五指痙攣般地抓向地面……
“晚上好,苗木誠先生。”
電子音安靜了下來,程序反複掃描着苗木,在等候一個指令,但是昏迷過去的人類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的呼吸聲都是非常細弱淩亂的,薄薄的眼皮覆住了淡色的眼珠,汗珠綴在濕透了的眼睫上,像極了一滴淚。
程序不同于人類,一個念頭,在人的腦子裏都轉過無數回了,別人能從他的目光和神态中讀出來,它還是不知道。
所以有的時候,任一個人有再大的能力,他還是無能為力。
這就是絕望的狡詐。
第四次的裁判結束,田中在處刑中死去,索尼娅收留了他飼養的倉鼠。
衆人之間的氛圍消沉冷寂,這回連一向積極的苗木也沒出聲安慰,只是轉着眼珠若有所思地觀察着什麽,狛枝漠然地看了他們一眼,冷淡地轉身離去。
“……狛枝君是怎麽了?”七海露出憂慮的神色,“苗木君看起來也不太對勁。”
日向似乎想說什麽,欲言又止了半晌,洩氣道:“別管他們。”
“可是……”
“我有點累了。”日向這樣說,露出有些疲憊的神情,歉意地對她颔首,然後也走了。
寒涼的夜風吹散了人心。
寂夜中銀色的月光灑滿了大地,卻因為木屋格局的問題,池水裏被陰影掩去了大半。
那個不知是什麽東西僞裝成的苗木坐在窗邊,兩腿悠閑地晃動,他玩味地注視着獨自站在廊道邊的白發少年,在昏暗的陰影裏不在掩飾目光中鮮明的惡意。
“你在想什麽?”他表現得很好奇,聲調高高地上揚,意味深長地問,“狛枝君……前輩,在看過那個檔案以後你就很少跟我說話了,是對我的隐瞞心懷芥蒂了嗎?不喜歡我?”
浮動的水波在靜夜裏發出清澈的水響,月影在黑池裏脈脈游動,狛枝原地站了一會兒,坐了下來,随意伸出手指攪碎了一池銀白的月光,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少年哼笑了一聲,換了一個更為嚣張的翹着腿的姿勢,手指搭在冰涼的窗框,橫飛而來的眼神近乎妖冶,邪氣叢生,苗木絕不可能有這樣的神态,這樣詭豔的眼神。
狛枝自制地低斂眼睫,眼裏飛快地掠過一絲陰霾,他發現自己竟然看不得別人用苗木的樣子肆意妄為,卑劣自私的占有欲在叫嚣着不快。
“你是幕後黑手?”他輕柔地問。
那個人笑出了聲,像聽到一個很有趣的話題,他沒有回答狛枝,而是相當調皮地歪了歪頭。
“大概是?你不妨多猜猜。”
假苗木停頓了片刻,他想起一個絕對能勾起狛枝興趣的話題,唇邊的笑容忽然擴大。
“對了,他快回來了。”一個心照不宣的暗語,對方微眯起雙眸,在狛枝倏然橫過視線的那刻對他比了個手槍射擊的挑釁動作,“明天,可能是下午,也可能是上午,誰知道呢?你一定很期待吧。”
期待嗎?
狛枝思索了片刻,想想自己該做的事,決定還是不要考慮這麽缺德的話題。
如果日向在場知道他這一番心理活動,都說不準是優先二話不說把他捆起來,還是先吐槽他這種人竟然也有反思自己缺德的時候。
這兩個人雖然心裏都不太想承認,可損友就是這種時有時無就能看透對方本性的關系,無論互相欣賞還是相看兩厭的時期都不耽擱這些。
狛枝不太想說話。
他在別人眼中的印象大概總是有點巧言善辯的味道,實際上言語只是他達成目的的一種道具,在不需要這個道具的時候,他更習慣于安靜,俊美的眉眼透出冷淡的氣息。
假的苗木不知何時消失了,他不需要再出現,狛枝也不在意,反正這個島嶼是對方的主場,如非通過什麽規則上的手段逼這人現身,猜也知道其他場合裏學生都動不了他。
被命運逼到絕境,這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他并不陌生,縱使經年已遠,許多年少時的記憶對他而言仍是歷歷在目。
狛枝覺得挺可笑的,繩拴小象的馴獸故事很多人都聽過,不乏認為野獸愚蠢的人,未想他自己也難逃囹圄,他竟也怕了自己的救贖是否再度勾連着另一人的性命安危,愛而生怖生憂,因此哪怕心裏盤旋着許多念頭,怎麽自救、如何超脫、他很不甘……微妙地很快如迷霧散去,只剩一種疲憊的淡漠,他不想玩了。
月落梢頭,清冷的空氣猶帶海浪的潮氣,很快海與天的交界處浮現了一抹白線,迷蒙的視野漸轉為明朗燦爛,氣溫也是。
裁判過後的新一天會開放新的島嶼,早已習慣了這個規則的人們這天紛紛起得很早,可在餐廳等了許久也不見狛枝和苗木的身影,左右田去敲過他房門,沒有回應的情況讓回想到昨日狛枝異常表現的幾人都心生不安。
賈巴沃克島的範圍太大,不知這兩人去哪裏了。
日向沉吟片刻:“先去新島上看看吧。”
新開放的島嶼看似埋藏着更多将他們囚禁在此的核心信息,他們被黑白熊生産工廠裏流水線制造出來的玩偶擾得心神不寧,不安地推測着像黑白獸那種毀滅性的殺器是否也同樣出于此處,大家都匆忙地尋找島嶼裏的線索。
而令一切亂上加亂的是,狛枝看似早就先他們一步探索過此處,并留下了幾個充斥着強烈挑釁意味的訊息,将他意欲揪出衆人中“叛徒”的念頭昭然若揭,偏偏他還不是這麽輕易就能打發得了的角色,找麻煩也搞得人頗為焦頭爛額。
直到在倉庫燃起的那場大火。
日向一時怔住了,是七海焦急果決的行動才喚醒了他的注意力,在他身後的其他人也是,但他們一瞬的停頓并非同日向一樣慌亂失措的意義,更接近一種無意識的恍惚,好似眼前的景象他們都親身經歷過,熟悉得入骨。
“怎麽辦……火滅不掉……”
全部的滅火彈都被投入了火中,旺盛的火勢卻一絲一毫衰減的趨勢也沒有,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燒灼着空氣,黑煙彌漫,焦糊的氣味充斥了鼻翼,氧氣幾可感受到變得相當稀薄。
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地望向倉庫,他們不知道這場大火究竟會燒毀什麽,只是本能地不安。
直到苗木的出現。
誰也沒看清褐發少年是什麽時候過來的,他分開了擠在門邊的衆人,瞳孔深處映着悅動的大火,橙紅色的火熱烈而邪肆,仿佛将他眼裏的光芒都灼燒殆盡。
理智也在此刻焚燒成灰。
他沒等別人反應過來,信步就沖進了火場,任由烈火裹身,燒斷的欄架在他的身影之後轟然崩塌,火星四濺,掀起更大的煙塵。
“咳……咳咳!”
火焰哔剝作響,黑煙迷了眼,赤裸在外的皮膚很快被高溫灼燒得暴露出猩紅的焦黑血肉,血混雜着稀薄的組織液淌落而下……哪怕這不是現實的身體,痛覺也已經真實到讓人辨不清分別的地步,某種意義上,這種精神上認知到自己承受了極大傷害的狀态反而更為致命。
苗木很痛,他痛極了,濃煙遮蔽了他的視野,他只能憑着直覺在火裏奔跑,不時有燃着火的東西落到他的身上,砸得他脊骨震痛,喉間幾乎都湧出腥味來。
他不敢用力咳嗽,更不敢猛烈地呼吸,胸腔刺痛得要裂開,不過瞬息間連鞋子也快燒爛。
不……別離開我,狛枝前輩,你不能這樣做。
滿心的悲怆和痛苦讓他什麽都顧不得了,自蘇醒以來利用顯示器看到的竟是對方身陷火場的一幕,苗木只覺五內俱焚也不過如此,火,又是這樣恐怖的大火,俨然輪回重演的噩夢,他一步也不敢退,更不敢停,生怕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隔。
狛枝凪鬥的意識有些昏沉,大概是自己藏在滅火彈裏的毒開始汽化蔓延,他微微阖上眼,身體有如萬鈞沉重。
隐約間,他似乎聽見了苗木的聲音,可這怎麽可能呢?周圍已是火海,狛枝将一切安排得很好,沒有人闖進來。
……又不是不要命了。
他不禁自嘲地想道。
每當他沉浸在安逸中,心中忍不住升起一絲奢望的時候,命運的過山車總會将他從高處随意抛落。這或許就是他的才能帶來的詛咒,讓他的一切珍寶都得來得太過輕易,失去得也太過輕易。
而他,只能毫無反抗之力地承受這種代價。
狛枝緩緩地收緊了顫抖的手指,他的左手被自己用刀釘在地上,很痛,而自由的右手則是攥着一根懸吊着鋒利銀槍的繩,他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和意識都在飛快消散,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是等毒藥徹底擴散麻痹了五感以後再松手,這樣等兇器貫穿身軀的時候就不會那麽疼。
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拉扯到了極致的弓,瑟瑟緊繃,随時可能瀕臨弦斷的終結。
一瞬間他的腦海裏閃過了許多畫面,有時他也曾灰心得質疑自我存在的意義,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他這個人會對別人更好些,但他的驕傲和意志很快就否決了這種懦弱逃避的想法。
哪怕他自己局限于此,狛枝仍相信着人類的無限潛能。這世上還會有更多比他的才能更加強勢的人,絕望無法侵害他,災難無法摧毀他,命運更無法撼動他!
為此狛枝倍感遺憾,也倍感釋然。
“才能可真是個好東西……”他自語般地喃喃道,蒼白的臉頰浮現出死氣,“就算是死,我也要我得償所願。”
下一場學級裁判的推理,注定無解!
“你說得不對啊,死亡怎麽能幫你得償所願呢?”
低低的聲音傳至耳畔,急促的、艱澀的、沙啞的,帶着很深的嘆息。聞聲狛枝倏然睜大了眼,他已經失去了視力,眼前一片漆黑,隐約感知到有什麽人似乎在自己的身邊。
“死亡只是最無可奈何的妥協,你還沒有輸,就要認輸了嗎?”
狛枝只覺自己右手的五指被另一只手的手指交叉,這才驚覺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松了繩子。可兇器落下,怎麽沒半點疼?若是觸感消失,他也不會知道自己的手被握住,另外被匕首插着的手還火辣辣地刺痛着呢。
似乎淚水一滴滴接連不斷地落在他的臉頰,少年的嗓音哽咽,帶着濃濃的控訴。
“前輩你不能這樣,太過分了,一開始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怎麽能任性地丢下人。”
是這樣嗎?狛枝并不記得。不過這不妨礙他聽了覺得高興。
這讓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如大夢一場,哪怕終不可得,起碼不至于不知所求,不知所為。
“你是我的前輩,我一直很聽你的話。就算、就算你那個時候刻意囑咐我不要忘記你,一直記得你,我也都聽了……可我其實根本不想聽你的。”
苗木的聲音低了下來,但還是很清晰的,近得像湊在他耳邊慢慢訴說似的。
“我不想記住你用這麽慘烈的方式離開我的一幕,這讓我很痛苦,而且很後悔……我不想讓我們的回憶變成這個樣子,我希望每當我想起你的時候,眼前浮現出來的都是一些充滿快樂的畫面。”
所以,這一次,你該聽我一回了。
苗木定定注視着狛枝的臉孔,白發少年阖上眼的模樣像是睡去了,可他知道他不會睜開眼睛,血色散盡的臉孔使他的模樣顯出灰朽般的冷硬,唯有沾染着的斑斑血跡鮮豔得刺痛雙眼。
“要是你能再晚一點行動就好了,我還沒告訴你這個世界的真相,其實我們都在一個游戲程序的世界裏,我現在拿到了管理員的權限,只要得到這個世界裏的半數人同意,就可以中斷學級裁判,把所有活人……所有活人都強制喚醒。”他的喉嚨裏湧出了一股鮮血,苗木停頓了半晌,仍是伏在狛枝的身上,苦笑着說,“也都怪我不争氣,來得太遲了。”
鋒利的岡格尼爾之槍差點貫穿了他的胸膛,卡在他前胸的肋骨,但胸肺似乎傷得厲害,體溫随着大量失血飛速流逝,他喘息得困難,每次呼吸都是撕裂般的痛楚,血味彌漫口鼻。
“對……對不起,就算我可能辜負你的期待,再也醒不過來,我也想再賭一次。”他喃喃道,緊扣住狛枝冰涼的手指,“就算在這個世界裏死去,月光原小姐說過人類還有更深層的意識世界,只是有很大的迷失風險……三年前是你找到了我,現在換我去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