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28 暗室 (1)
在黎明到來之前,苗木曾夢見過千千萬萬個旬夜。
紊亂的遐思四散游離,徜徉在光怪陸離的意識深處,伴随熹微的光源循着天梯一步步攀升至可望而不可及的高處,逐漸變得灼熱而明亮。
在海水深處被光束所照得纖毫畢現的地方,那并非全然都是美好夢幻如童話一般的景色。
他忽然醒來,夢中的斑斓華彩轉瞬潰散無蹤,晨光透過薄薄的眼皮在視野中顯出淡淡的血紅色,幾有令人酸澀的刺痛。
苗木才睜眼的時候,整個人疲憊猶如才從沉沼中掙脫,身體陷在軟綿的被褥中,四肢沉重得幾乎擡不起來。
腦仁脹痛,他掙紮着坐起來的時候不小心牽扯到手臂的傷處,皺起臉“嘶”了一聲,登時哆哆嗦嗦僵住半邊身體靠在床頭,難受又不得不忍耐地用沒受傷的左手揉着太陽穴,思維還像是水波上躍動破碎的清光,怎麽嘗試都拼湊不起來。
此刻是虛幻還是真實,是夜晚還是晨曦,他似乎都想不分明。
直到目光胡亂地逡巡着瞧見了整齊擺置在床邊扶手椅上的自己那套帶着血污的衣物,他才一怔,低頭看了看身上柔軟舒适的睡衣,很緩慢地眨了眨眼,臉上的表情有些呆。
昨天夜裏最後的記憶,自己靠在狛枝懷裏安心閉眼的記憶閃回過腦海,苗木後知後覺才意識到他似乎是很丢人地直接睡着了……少年倏然發出一聲飽含懊惱的呻吟,猛地擡手捂住自己發燙的臉孔。
……怎麽就這麽不争氣啊,太丢人了。
所以這到底算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呢?
懷着幾分複雜的心緒起了身,屋裏空蕩蕩的,不過浴室裏殘餘的水跡還未幹透,不難猜想房間主人才離去不久的事實。苗木小心地避開了傷處,耗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強将自己打理得不那麽憔悴狼狽,臨出屋前習慣性地看了眼走到近七點的時鐘,随後輕輕地掩上了房門。
時值八點出頭,日向難掩一臉憔悴和心事重重,揉着太陽穴出了門,正與才走到木棧廊道中央的苗木碰上目光。
屋外天光明亮,水波上浮光躍金,他被光線刺得瞳孔略縮了縮,乍然亮白的視野中慢慢彙聚焦點,苗木換了一身更為日常的襯衣長褲,較正裝時看來年紀更小氣質也更柔和了一些,看見他時便笑起來,流動的水色鋪滿了他的眼底,帶着股令人安寧的氣息。
“早安,日向君。”
陽光洋洋灑灑地落滿了他的周身,從觸碰到了日光的指尖開始,暖和的溫度一寸寸傳到全身。與先前自困于房間之中相比,空氣被驚懼憂怖的情緒所浸透得冰涼,那種整個人被淹沒到幾近窒息的森寒猶然刺激得渾身緊繃,然而僅僅相隔薄薄一層門板,卻仿佛已是兩個世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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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
就這麽無來由的,日向倏然就有些放松下來。
“手臂還好嗎?”他自然地問候道,眼中是顯而易見的關切,話音落時目光在苗木周圍晃了一圈,似是猶豫了片刻,“那家夥……我是說狛枝呢?”
“我還好。”苗木沒有在意他提起狛枝時略顯躲閃的态度,彎了彎眼,沒受傷的手擡起臉撫了撫小臂上纏繞的繃帶,“早上起來的時候就出門了吧,狛枝君一貫起得早,而且我剛剛也出去走了一圈,守在第二島嶼的黑白獸已經撤離了……”聊天的語氣中帶有一絲連苗木自己也未意識到的熟稔和親昵,日向察覺到了,但他沒有揭穿,只是認真地聽着。
苗木誠這個人身上其實也有着很多引人懷疑的地方,但就像他對狛枝的最初時一樣,如非有什麽确鑿的證據,日向還是更願意秉持着信任的态度對待他的友人。
尤其在推測出狛枝在十神死亡事件中曾做過的種種推波助瀾的舉動以後,這份對苗木信任就越加在他的心裏被賦予了帶有重要意義的色彩……如今對狛枝這種心理上想要逃避和轉而對苗木強加過多不合理期待的做法,他隐約發覺自己似乎想通過這種做法來證明什麽,或是寄托什麽。
日向意識到他遠比自己曾以為的更在乎一些東西。
這個發現令他感到患得患失,相對于結識同學們以後逐漸開朗起來的狀态相比,一時間整個人安靜沉默得如同島上初初醒來的時候。
在這種遍布了植被的熱帶海島上,該說不愧是以國際出名的度假勝地為藍圖構建的地方,就算是盛夏也不算是太過炎熱,海潮翻湧時被風捎走了濕潤的氣息,吸收了陽光熱度的清澈空氣穿花拂葉地争先湧進呼吸,苗木放遠目光,遠方的海鳥輕松地振翅遠離大家想逃離又無法逃離的地方,三兩只各自成點,再牽成一線。
旅館二樓的廚房和餐廳再也看不見熟悉的身影,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令人沉重的話題。因為右手不便,苗木用餐的時候動作總有幾分別扭,卻在小泉友善提出幫忙的時候又羞又窘,連連擺手的時候緊張得連耳朵根都紅了一大片,倒是讓其他人忍俊不禁的同時多少也轉移了一些注意力。
早餐時間,狛枝自始自終都沒有出現。
人在感到幻滅的時候總容易産生逃避心理,鑒于昨夜裏他裁判上的表現,同學們都有意無意地回避與狛枝有關的話題,就像掩耳盜鈴一樣,彼此之間分明心知肚明又故作若無其事。
日向在端起清咖間隙擡眼看向苗木,對方雙手攏着一個淺綠色的瓷杯,徐徐升起的熱氣氤氲了那雙灰綠色的眼眸,半垂着眼睫小口小口抿着熱牛奶自顧出神,唇邊沾了點不甚明顯的奶胡子。
他還未開口提醒,苗木放下杯子以後忽然一頓,趁着別人沒看過來的時候趕緊舔了舔唇邊,然後假裝一副什麽也沒發生的模樣,淡定自若地站起了身。
學級裁判以後第二個島嶼開放的消息很快藉由兔美的現身被衆人所知,除了小泉和西園寺為了解決一些有關和服穿着的小問題選擇了留在旅館之外,其他人都決定去探索新區域有沒有能夠幫助他們逃離孤島的道具。
在新島嶼上,大家發現了一棟館藏豐富的圖書館、一個看來隐藏着某些秘密的封閉遺跡、一家藥店、移動餐廳和一個看來是個著名景點的月神沙灘。
索尼娅選擇留在圖書館尋找線索,左右田和二大都留在餐廳,兩人勾肩搭背不知在嘀咕着什麽,九頭龍和苗木看似都對遺跡很感興趣,只是後者才剛露出點留下的意思就被超高校級的保健委員以難得強硬的态度帶去了藥店換藥。日向旁觀得有些失笑,他好像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平時再膽怯的人面對苗木時都能表現出比往常更厲害的氣勢,這可真是……
真是什麽呢?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麽合适的形容。
看起來大家都各有去處,日向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圈,左右尋思無事,回旅館以後見七海照舊還是一個人蹲坐在一樓的角落打着游戲,女孩子安安靜靜地拿着手柄盯住顯示器,細軟的粉色碎發垂在臉頰邊,表情非常安逸。
其實在某方面,日向覺得七海和苗木還挺像的,不是說長相或個性方面,而是指同樣足夠堅韌和樂觀的心态。
真令人羨慕啊。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身邊坐下一個人,七海分了一絲注意力出來,側頭看了看身邊的日向,眨了眨眼,然後從身邊撿了另一只游戲手柄分給他。
“一起嗎?”她問。
“嗯。”他接過。
沒事做的時候總嫌時間太難挨,有事做的時候又覺得時間走得太快。大概是因為第二島嶼也有餐廳的緣故,當天中午沒有人回到旅館用餐,待到日向感到饑腸辘辘的時候才發現早已過了飯點。
七海随便叼了幾片面包嚼了嚼就坐在餐桌前睡着了,日向看得嘆為觀止,抽着嘴角把女孩子擡到沙發上,然後找了條毯子給她蓋上。
對手不在他很快也喪失了繼續玩下去的勁頭,随便通關了一款單機就關了機子。走出大門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裏,午後曛風溫存,樹影下的碎薄光點滿地游動,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徑直盯着一旁的舊館發愣。
說起來,這裏距離他們日常坐卧行止的區域那麽近,但現在似乎已經成為大家避之不及的一個地方。倘若有人再在這裏被殺害,說不定會好幾天都沒人發現……
日向忽然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個激靈。
他在毛骨悚然之餘耐不住心中愈演愈盛的不安,躊躇良久,還是邁出了腳步。
明亮的日光盡皆被封閉在厚重的大門之外,燭火幽明,暈黃的火光照亮了老舊的走廊。
就算是曾經來過的地方,興許是心裏自己吓自己的臆想太多,日向還是被自己踩在腐舊地板上吱呀的聲響弄得吓了一跳。
他屏住呼吸,下意識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近主廳。
聽左右田說,學級裁判以後他來這裏看過一次,十神的屍體和沾染血跡的東西全部都消失了,就仿佛要将那個人過去存在過的痕跡完全抹除一樣,日向還記得機械師說這事時臉上掩不住的抽搐和驚恐。
但他自己,這還是裁判後第一次到這裏。
……會是什麽樣呢?
他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輕巧而無聲地拉開一道門縫。
一線光亮透進屋內,若有似無的細微響動飄了出來,日向小心地往裏瞧了一眼。
僅這一眼,他就一張臉漲得紅透,整個人跟石化了似的,尴尬又無措地僵在了原地。
“苗木君,你在看什麽?”靜谧、但卻總充斥着重重晦澀的氛圍消磨了時空感,苗木誠被這一聲喚得驀然回過神來,還未回頭,一雙手從身後環抱過來,将他攬在了身前。
親昵的、溫柔的,熟悉的感覺,恰如少年身上微帶清冽的氣息,一點點浸潤到他的周身。
對方微垂下頭,柔軟的唇瓣輕輕開阖,若笑若吻地貼在他的耳畔。
“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他們此時正站在希望之峰某間學生教室的一扇窗前,傍晚薄紅的夕光由熱轉涼,褐發少年低頭凝視着往校外緩緩移動的人群,身後是忽然而至的戀人,手指用恰好不會弄痛他的力道圈住他的腕骨。
既體貼又昭示着強烈不安和占有欲的動作,他隐有察覺。
可惜那時的苗木被思緒中更強烈的不安所奪去了注意,他本能地反手握住狛枝的手指,但卻無暇去細究更深一層的想法,交纏的動作将對方指尖冰涼的溫度傳遞過來。
“我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類似于風雨欲來……”苗木皺着眉頭,臉色不是很好,大概類似于一種身處迷宮的困頓和迷茫,“我們班的江之島同學和霧切同學都好幾天不見蹤影了,最近聽說西校區那邊一直在抗議,理事會鎮壓的做法只會加重兩邊的敵意和隔閡……我擔心有人會出事。”
狛枝凪鬥低下眼睫。
“害怕嗎?”
“當然會害怕啊,霧切同學她——唔!”少年吃痛地皺起眉頭。
狛枝抓着苗木的力道緊了緊。
他的眼底驟然閃過一道幽深的暗光,眼神變得有些扭曲起來,因着苗木背對的姿勢,少年未發覺他那一瞬不尋常的表情,只聽見狛枝如往常一般散漫又漫不經心地道:“苗木君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再怎麽說本科的學生都是被冠以超高校級之名的精英,還不至于被西校區的那些人……呵,不對。”他忽然笑了一聲。
“?”
“螞蟻多了還是能咬死大象的……”狛枝改了口,眼底黑暗蔓延,唇邊笑容漸漸染上一絲惡意,“正因為平凡,所以注定受限,除非秉持着最強烈的希望,是沒辦法超越絕對的絕境和才能的差距……他們當中也有可能誕生耀眼的希望也說不定,以傾盡所有為代價。”
這是狛枝凪鬥第一次改變他的說法。
他本該、本該察覺到異常的。
“狛枝前輩的意思是……預備學科那邊可能會有人升到本科嗎?”那時的苗木尚且僅對希望之峰校內風雨欲來的氣氛有所認知,卻還未真正認識到這将是一場多麽悲慘多麽殘酷的風波,就像是在溫室裏被悉心呵護着成長的幼株——他最終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一貫因未經太多世事而多少顯得天真純稚的眉眼也染上了愁緒。
“希望能有個好結果……真要是有人因此失去了所有,那也太殘酷了。”
狛枝凪鬥倏然按住他的肩膀,帶着苗木轉過身來,長久凝視着他清澈見底的眼眸。
“怎麽了?”苗木疑惑。
“苗木君,倘若是你,易地而處,你……”他難得問得猶疑,表情有微不可察的動搖。
“在我心中,有比才能更加重要的東西!”苗木像是預見了他的問話一樣,在狛枝微帶詫異的神情下搶先說道,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襟,眼眸熠熠發亮,“如果是為了守護更重要的東西,我也會努力去追求才能和力量,但若是反過來,我不願意。”
他笑了笑。
“狛枝前輩,在我心中,你遠比才能要重要,更重要得多,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想守護你。
我想為你拼盡全力。
我想變成更好更值得被你喜歡的自己。
但無論發生了什麽,我永遠永遠不會氣餒,不會放棄,不會松開與你十指相扣的手。
他擡起手臂,雙手捧住白發少年微怔的臉孔,仰起頭,唇瓣便溫存地貼了過去。
唇齒糾纏,呼吸交錯,彼此之間的美好氣息一點一點浸潤到肺腑之間,心尖泛起熱潮,恍然間蕩起一股微澀的甜美感。
多麽契合,多麽渴望。
“我多希望你永遠這麽看着我……”狛枝斂下眼睫,無限溫情地用手指描摹他的眉眼,“就這樣,一直一直……”
那并不是他們第一次親吻。
陽光穿過緊閉的窗隙,若有若無地透進屋內。暧昧的光度将視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朦胧的暗紗,隐約可見簌簌而落的浮塵四處飄舞。
近在咫尺的距離,肌膚相貼的熱度,苗木在近乎醺然的氛圍中收緊了手指,半睜開眼,睫羽下是一雙濕潤而柔軟的眼眸,像剛下過一場細雨後生起的春霧。
或許是思念鈎織成的幻夢迷惑了大腦,一幀幀分明只存在于遙遠過去的畫面浮現在眼前。他從未想過抛卻忘記,卻沒預見到在這時會猝不及防地回想起來。
夢早就該醒了,時光無法追溯,他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了。盡管明白,但每每想起,卻還是控制不住那牽動胸臆的不舍和痛楚。
這種飽含着痛苦和悵然的清醒和冷靜,學會了不再因你的離去而彷徨無措的幹練懂事,大概也算是可以用“成長”這個好聽的詞彙來形容的了。
苗木誠和狛枝凪鬥,大概就是命中注定互為彼此靈魂的半身了。
宛如同出一源的水滴在渴望着交融,宛如浩瀚星海中互相牽引的行星,日思夜想,魂牽夢萦,念念不忘,說到頭來,還是被對方吸引得不可自拔。
似乎是察覺了苗木的出神,狛枝微有不滿地咬了咬他的唇瓣。
他從一早被同學強行綁縛囚困在這間舊館時一直維持着平穩從容的心态,甚至因為被如此當作危險分子而被嚴陣以待戒備着的待遇隐約有些興致盎然,但這種有些異常樂觀的心理活動直到苗木出現,終于一點點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他躺在黑暗中昏昏欲睡,思緒跌宕沉浮,正不着邊際地琢磨着自己從淪落孤島以後的遭遇的時分。
門扇拉開的震響循着地面的傳導直達耳中,他因延伸至自己臉頰上的光亮而感到不适應地微微眯起了眼,縮小的瞳孔中央倒映出熟悉的身影。
“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找來了啊,這算不算也是幸運的一種呢?”他用疑惑一般的腔調自語着,神态波瀾不驚,側過頭,唇角刻意的弧度漸漸拉大,“吶,你說呢——苗木君?”
“……才不是幸運,狛枝君請不要把什麽都歸因于你的才能上啊。”對方走了幾步上前,反手阖上了身後的門,低下身,微帶不滿的語氣就好像是撒嬌着抱怨一樣,“好歹我為了找你跑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至少也該誇誇我而不是這麽自戀的反應才對吧。”
“……诶?”
狛枝的反應遲鈍了一下,在苗木跪坐下來的時候愣愣地看着他的動作。
少年對他此刻手腳都被綁起來的狀态好似視若無睹一般,安之若素地坐在他身邊,擡手從衣兜裏面摸了摸,抓出了幾顆用漂亮玻璃紙包起來的硬糖,撥開一顆淡綠色的,遞到他唇邊。
“……???”
他遲疑了片刻,若不是苗木都要很陰暗地臆測是不是裏面藏了毒,但這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所以張開嘴,任由苗木的手指将糖果推到口中。
甜絲絲的,有一點點酸,唔……青蘋果味。竟然不是他猜的薄荷味啊。
他還很有閑心七想八想起來。
倒是很像苗木君的口味。
“午餐時間以後餐廳的東西就被撤掉了,我先前沒考慮到狛枝君會在這裏,所以身上沒帶什麽吃的東西,抱歉。”
幾顆水果糖零零散散地滾落在地上,被露骨目光肆意打量的人似有所覺卻沒有道破,苗木的側臉略略低垂着,輪廓幹淨明朗,哪怕垂着眼簾時,纖長的眼睫下還是微微透出很清透很溫柔的亮光來。
“是嗎?”狛枝忍不住笑了笑,歪過頭,“我看苗木君毫不意外的樣子,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呢。”
注視着苗木神宇間細微的神色變化,他露出了類似惡作劇成功後頗為惡劣的愉悅笑意。
“不是嗎?嗯?苗木君,你是特地來拯救我的嗎?”
流風撩起室內的燭火,晃得少年那雙灰綠色的眼眸也驟然浮光湧動。
“……你不妨猜猜?”
他微微翕張的唇隙間,分明洩出一兩分戲谑的笑意。
“說不定我是來檢查的,狛枝君總是趁我不注意就悄悄做什麽小動作,出人不備又防不勝防,嗯——這可讓人苦惱了。我該怎麽做,是不是得看狛枝君的表現來決定?”
有時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也不止是一方的影響,該是相互的作用才對。
靠近、交融,色彩融合到一起,直到不分彼此。
狛枝凪鬥仰首盯着苗木誠,與他居高臨下的目光輕輕相觸,不自覺輕咽了一下,喉結微動。
再開口時,微微喑啞的嗓音強壓着隐忍的顫栗。
“你要我……”
咚——
眼珠下意識地移轉向頸側手臂撐在地面的位置,随之覆蓋過來的陰影遮蔽了不遠處牆壁上的光源。狛枝擡眼,苗木似是對自己這麽像是趁人之危的舉措有幾分不好意思,盡管表情努力擺得鄭重強勢,卻還是難掩眼角眉梢的赧然情态。
“這麽說可能有些大言不慚……我說不定算是可以明白狛枝君在期待的到底是什麽。可能懂的不是很透徹但多多少少還是能猜到點感覺,就是勉強半吊子的程度吧……啊,我不是表示贊成的意思,不過也不是反對啦。”他頓了頓,“嗯——其實我是來自薦的。”
诶、诶——
“我相信我符合,也會努力達成狛枝君的期待。”
他的臉頰紅成一片,卻還是不移開視線,用執拗的、堅定的目光凝視着他的雙眼。
“別看其他人,你就一直看着我吧……”
未盡的話語消弭于他們相貼的唇間。
這一刻,大腦失去了思考能力。
酸甜交織的滋味在唇齒間逸散開來,苗木輕輕地吻着他,身體從正面覆蓋了上來,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面頰上,漸漸地釋放出了難以言喻的情感,動作漫亂無章 ,親吻落在他的唇瓣,偏過頭又去親吻脖頸、還有微動的喉結。
有那麽兩三秒的時間,狛枝覺得他在內心裏陷入了昏迷。
他張了張口,啞聲:“苗木君……”
“噓——”
多麽青澀而甜蜜,但這對理智的考驗分明又是一種折磨。
狛枝的氣息已經微有紊亂的跡象,但這顯然無法與精神上受到的撼動可以比拟,他難得露出了慌亂又失措的神情。
掙動的動作輕易便在本就受制的狀态下被無視,何況又只是下意識的掙紮。究竟頭腦裏的混亂到底有沒有不情願的成分還是兩說,過度蒼白的肌膚根本無法掩飾臉頰升起的熱度,在苗木低首咬住他頸窩上微微浮顯的淡青色血管時,過電般的戰栗穿過脊骨,他驀地有些狼狽地喘了口氣,旋後閉上眼。
真是要命了。
這一定是神明也不知曉的角落。
他不經意錯過了苗木垂首凝視着他的臉龐時露出的溫柔神情,半睜開的眼眸清澈又動人,淺淺的碧色仿佛在朦胧的昏昧中熠熠生輝,恍惚仿佛打磨得圓潤的玉石烙上的點點碎光。
伸出手指去撫摸戀人耳下的部分,撩開了柔軟的碎發順着臉頰的弧度輕輕撫摸,充滿了溫情的動作透出了格外珍視的意味。發現狛枝重新睜開眼深深地注視着自己,瞳孔深處像是燃起了一場大火,苗木只覺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那晦暗與灼亮交織的視線中,他正打開襯衣扣子的手指停了一瞬,微微抿了抿唇,敞開暴露在空氣中的脖頸似乎都收緊了。
他曾在意亂情迷時留在他頸側的痕跡已經淡了,但混亂中留下的傷卻還分明。
傷害到底比一味的疼愛能留下更深的印記,一剎那不期而至的想法多少讓狛枝感到些許諷刺,但這很快就被他抛至了腦後。
周圍很暗,封閉的環境和幽寂的氛圍越發滋生了晦澀的貪欲。
狛枝凪鬥躺在地上,脊背隔着一層絨毯仍是被木板間的空隙硌得生疼,他本就是瘦削又偏于體寒的體質,然而此刻卻有濡濕的發絲沾在臉頰上,汗珠順着起伏的胸膛淌下,他後仰起頭顱,修長的頸項繃出的線條凜冽洗練,一層細膩分明的肌理通透雪白,齒痕的附近若有似無地暴露出血脈浮顯的淡青色澤。
額發遮蔽了他的雙眼,白皙的臉頰染着潮紅,他很輕地慢慢喘息,探出舌尖去潤澤越發幹燥的唇,一口氣呼得遲緩而綿長,失神的臉孔無意間透出一種脆弱而隐忍的奇異色氣。
“你……為什麽……”
他明明早已意識到了,此刻猶然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複雜神情。
苗木微頓了頓,看向他。
“我這樣,你會讨厭嗎?”
狛枝錯愕的表情像是聽到了輝夜姬在自疑她的美貌是否不再傾城動人一般,怎麽會有這麽不可理喻的疑問?他怎麽會問出答案已經如此理所當然的問題?
只來得及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尚未開口,苗木就先他一步擡手掩住了他的雙眼,感受着眼睫顫動的觸感掃過掌心,少年輕笑了笑,鼻梁骨凹陷處的皮膚因此微微皺起來。
“那就好。”
他停了一下,回答他先前的問題。
“因為我喜歡你。”
就是如此單純得不加掩飾的、直白而又充斥着最純粹的熱情,直接将最重要的底牌掀開給他看。
因為喜歡你。
所以即使是那麽平凡且不算太敏銳的他也會每每被患得患失的感情所深深苦惱着,好想變成更優秀的自己,好想一直被你鐘情,好想更深入地理解你,就算不能幫你解決所有的苦惱和憂愁,至少也要能一起面對。
因為喜歡你。
陷入熱戀的感覺并非全然是理智的,然而這種失控也并非是那麽可怕的事情。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抑或未來,可能遭遇多少苦難和颠沛流離都仍是未知數,至少他仍相信他們還會有希望和光明,尾指的紅線彼此相連,于是就可以很堅定地繼續走下去。
因為喜歡你。
他出現在這裏,就是為了與你再次初遇。
狛枝凪鬥呼吸一窒。
為什麽會接近?因為喜歡。
那麽,為什麽喜歡?
其實僅僅是注視這那雙漂亮溫潤的淺綠色眼眸,被他如此專注地看着,答案什麽的就無關緊要了。
一切混亂的想法,猶疑的,不可置信的,難以自控的沉迷和不知因何而起的抓心,千般萬重的翻飛思緒閃回心間,如同遭遇了一場浩蕩而盛大的狂風,轉瞬間一切都消弭無蹤了。
就像一直盤旋不去着的暴風雪終于停了,再也沒有那麽冷如刀的雪花撥亂黑夜,金色的陽光透過薄雲鋪滿了大地,雪野上落了一只不知從何而來的千紙鶴。
看起來是來得那麽輕巧、那麽單薄、那麽脆弱的幸福,但又油然生出一股重若丘山的安定感。
冥冥之中是誰在牽引着這只小小的紙鶴,穿越了重重山谷與雪幕,讓他有幸與它相遇的呢?
心動神搖間,盤旋心間的懊悔陡然攀至了頂峰。狛枝不止一次不自覺掙了掙背在身後被捆縛起來的手腕,他已經徹底忘卻自己最初是怎麽愉悅地想着他超高校級的同學們是多麽努力地協力對抗絕望和恐懼了,忍耐地閉上眼,本能的焦渴和沖動令他漸漸感到急躁起來。
自己被苗木誠所吸引得不可自拔的這個事實,早就已經了然于心了。
無論是顧慮着未知感情的畏怯也好,還是出于謹慎多疑的抗拒也好,可哪個夜行者又能對眼前煌煌明亮的光輝視若無睹呢?
當他一次又一次在暗中窺伺他甚至抑制不住獨占的欲望時就清醒地明白了,自己的躊躇和掙紮從根源來說就只是螳臂擋車,在本心的面前,多少可笑的遮掩和矯飾都是枉然。
愛如萬丈青陽,他無所遁形。
緊貼肌膚上的呼吸越來越燙,衣料之間相互摩擦的聲音窸窸窣窣,意亂情迷中仿佛聽見了門開的聲音,但誰也沒有去注意。苗木胡亂摸索着繩結的位置,誤打誤撞地輕易解開了狛枝雙腳的束縛,他的手其實用不了太大力氣,微微發着顫又有些羞恥的笨拙,折騰了好一會兒,戀人的皮帶才被他抛到了一邊去。
狛枝知曉他的難為情,兼之生怕自己一直看着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過激的反應,在這種無法行動的狀态把人吓走就是得不償失了,故而越發忍耐地微微阖上眼,将自己瞳孔深處的侵略性掩藏在黑暗的陰影中,染上了情欲和迷亂的眉眼和仿佛等待着任人為所欲為的無力糅合在一起,越發引人動情。
但這引而不發的冷靜,在苗木溫順地低下頭顱,感覺到他濕熱的吐息噴灑在那個發燙而脹痛的器官上時,瞬間就變得支離破碎了。
“不、這也太——”
修長的手指圈住光滑充血的莖身,少年探出了紅潤的舌尖,輕輕地舔了下圓潤的頂端。
狛枝冷不防地倒吸了口涼氣,腰身像是剛出水的魚一般猛地一彈,随後撞了下來,一時之間震驚的情緒全然充斥了腦海,苗木居然在舔、在舔他……他驀地喘了口氣,耳根紅得近乎滴血。
“好像變得更硬了……”苗木下意識地咕哝了一聲,随後臉也跟着紅了紅,狛枝前輩的性器就被他握在手裏,雖然才十五歲就已經有這種尺寸了嗎,和身高一樣都好過分啊……溫度和硬度都感受鮮明,端頭被他舔過的地方有點晶亮的水光,而且漸漸溢出了一些透明的清液。
眼尾泛起了潮紅的色澤,他害羞地垂下眼睫,口唇微張,唇瓣貼在敏感的龜頭上,然後是柔嫩的舌尖抵在那個溢出液體的小孔,就這麽一點點地,略微粗糙的舌面貼着青筋跳動的莖身,笨拙而小心吞含住了肉刃的前段。
他有些控制不住入得太深時喉腔生理性的吞咽,自己尚不知那種間歇性的吮吸會有多令人快樂到失控的癫狂,變得紅豔的柔軟唇瓣沾滿了濕潤的液體,泛着淫靡的水光,耳畔傳來狛枝壓抑而沙啞的呻吟,心跳漸漸加快了起來。
從他也是十五歲第一次與狛枝前輩嘗試這種事情以來,少年初嘗情欲,食髓知味,與對方獨處的時候很容易就起了沖動。希望之峰不同于尋常的中學校園,教師的放任和學生的自由遠超外界的想象,他們又是信息爆炸時代成長起來的年輕人。
苗木最初也是很難為情的,但由着戀人又是哄又是教,纏着他,一邊持續着下面的交合,一邊手把手地調弄實踐,引得他越發沉淪歡愉,只輕輕觸碰身體就控制不住戰栗的反應,漸漸就說不出任何抗拒的話了。
縱使他的眉眼間總掩不去過于幹淨而純粹的少年氣。
這樣微妙的反差反倒令人越加着迷。
“已經夠了、不行,快出去……”
狛枝斷斷續續地抽着氣,隐忍到了極致的聲線彰顯出一種古怪而壓抑的熱切和沙啞。苗木察覺到他明顯顫抖之後不作聲地收緊了喉嚨,手指接着打開了襯衣的衣扣,眼梢微彎,似乎很輕微地笑了笑。
他吞不下射進去的太多精液,白濁的液體沿着唇邊滴落出來,流到赤裸的胸膛上,苗木斂眸掩唇輕輕咳了兩聲,微微伸出舌尖舔舐唇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