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
[貪狼星君|無畏|挾仙樓|六]
數日後,安遠侯在城東寓所遇刺而亡的消息于泉州城中不胫而走。
“據說,侍衛們闖進去的時候只見着了地上的血,連刺客長什麽模樣、是男是女都不曉得,可真是沒用啊……不過,當真是很解氣呢!”小津笑嘻嘻地站在外面。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荀櫻躺在藤椅上,心緒經由了最初的震驚、恐懼、茫然、疲倦等種種複雜的波動之後最終歸于平靜,她整個人靈臺一清,好像重新活過來一般,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人和事。
人生幾何?浮世幾何?
……似乎徹悟。
意欲謀反的安遠侯死了,再也沒有人惦記那三窖的寶藏了,再也沒有人用那些可怕的手段來折磨她了,再也不用費心費力地去探煥真宮的路了……太危險了,真的太危險了……活下去的法子還有很多種,以後做的買賣,再不能跟那個地方有任何瓜葛!
荀櫻擱在胸前的手捏得緊緊的,冷汗一陣陣侵上後背和額頭,卻還要穩下心神來告誡簾外的小少年:“你心裏怎麽想的我管不着,但像方才那樣的話,不許再在人前講起!”
“好!”小津依然是笑眯眯的。
有婢女奉了香茶,從月亮門進來園子。
小津轉頭看了來人一眼,往後退了兩步,接着扭身從另一道小門跑出去了。
誰都知道荀櫻背後的靠山是安遠侯,可奇怪的是,那座“大靠山”一死,挾仙樓的生意反而更好了。
“這樣的世道,也就天子還值得幾串銀錢。”大堂裏的吵鬧聲透過推開的門傳了進來,不過很快又伴着“吱呀”一聲被阻絕在了門外,三樓精致的房間內,紫衣的女子出現在荀櫻身後,她把一件布帛包着的東西丢在她手邊,看上去似乎是方印信,“安遠侯?哼,本來就無益于你,死了豈不更妙?櫻姐,我在來的路上一直想,買兇殺他的人會不會是你呢?”
銅鏡裏映出身後那女子一張略顯蒼白的臉,荀櫻瞟了一眼,慢慢将手中的眉筆放下了:“東西可以亂吃,話可千萬不要亂說。”
“哈,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多賺一點兒。”
“你賺得還不夠多嗎?适時也該先看顧着自己的身子了,我瞧着你比上回來時又瘦了許多。”
“哦,有嗎?”紫衣麗人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尴尬地笑了,卻也不怎麽上心,只是接着上一句話繼續說道,“我想,如果是櫻姐你出手的話,賞金一定不下黃金千兩。”
荀櫻澀澀笑了一下:“別費這思量了,不是我。若真是我,也必然舍不得讓你去送死。”
紫衣女子眉眼含笑,上前抱起妝臺上的一只小箱子,走之前頓了頓,特特打量了荀櫻幾眼,忍不住講道:“櫻姐,我感覺,今夜的你與以前很不一樣……如此靜好,是在等什麽很重要的人嗎?”
荀櫻的臉忽然熱了起來,雙頰染上的兩抹嫣紅,就如天邊好看的霞彩。
紫衣女子笑得燦爛,不等對方辯解,已抱着箱子往外走去:“看來是猜對了,那我就不在這裏叨擾了,先行一步,有生意記得通知我。”
荀櫻是那般篤定,她知道無畏一定會來。
總要給他看見自己最美的樣子啊——
可是,等了許久,直至子夜,他都還沒有出現。
樓下燈光煌煌,飲酒的賓客已散了大半,荀櫻打開門走出去,憑欄而立片刻,絕豔的臉上依舊神色平靜,眉目間的哀涼卻在一寸寸漫深。
“你是在等我嗎?”
荀櫻滿心失落,轉身要走之際,一道沉穩的聲音響起在身後的黑暗中,如閃電一般,穿透五感,令她一時驚慌,失去了所有應對的能力。
英俊的年輕人着一襲只雙肩繡有簡單暗紋的玄色衣裳,帶着一抹輕暖的笑意,緩步朝她走過來,他高大挺拔,風姿又是那樣斂秀,遠勝她一生中見過的任何男子,荀櫻在那一刻很想流淚,但是最後在她幾乎僵硬的臉上,浮現的不是淚光,而是盈盈然的笑意:“準備了最好的酒來酬謝你,卻又擔心着萬一不入你的眼,我又該怎麽辦。”
“有夫人作陪,這酒焉能不好?”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無畏竟一改往常肅然的樣子,居然也會與人調笑了。
入屋共飲,酒過數巡。
席間相談甚歡,一杯接一杯地對酌,荀櫻漸漸有些醉意了,她起身為他斟酒,退後時踩住了自己的裙角,在她即将狼狽摔倒的時候,有人拉住了她的手,然後很快,她就墜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荀櫻凝望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還有那雙沉靜的眼,驚慌被一點一點撫平了,而另一種微妙的情緒正在滋長,忽然,她勾住無畏的肩,閉眼吻上了他的唇。
美色如刃——貪狼無畏,并不是一個容易為色相所迷惑的人,但是那一次,鬼使神差地,他竟然淪陷了進去。
清早,他醒過來,荀櫻蜷在他懷中,正還睡得香甜。
無畏心間忽地一窒,有那麽短暫的一刻,心跳似乎靜止了,他在驚慌中僵了好一會兒,接着臉頰紅燙,飛快地爬起來穿衣服。
“你醒了?”荀櫻在身後問他。
無畏不敢回頭,只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身後于是再沒了聲音,隔了不多久,有被褥衣衫之類摩擦的細碎響聲,悉悉索索,像一只小爪子探進了無畏的胸膛,在逗弄着他那顆本就慌張羞愧的心。
突然間,荀櫻問他:“你很想得到通往煥真秘境的地圖嗎?”
适時,為了顯得不那麽無措難堪,無畏摸過錦案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灌下大半,心稍安,之後才聽到了荀櫻的話,他霎時沉默,握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該怎麽回答她。
“為什麽?”荀櫻也未必就要等他開口。
“因為……”無畏喉中幹澀,他是不善于撒謊騙人的,但他這次必然要說假話,“因為是受人之托,我不想辜負了朋友。”
說完,他仔細想了一下,這其實算是實話了,如果将那個“朋友”視作景越辰的話。
荀櫻嬌笑出聲:“不想辜負的朋友,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無畏別扭:“大概……是吧。”
這時,外面有人在門上輕敲了兩下。
荀櫻懶懶披衣起身,走去開門,外面候着的是個小丫頭,細聲對荀櫻說了些什麽,荀櫻伸手,接進來一只小錦囊。
大早就送過來的東西,應該不是尋常物件。
無畏想着便問了她一聲:“是什麽?”
荀櫻将錦囊中的東西倒出來,托在掌心裏看了良久,搖頭嘆息,走回去坐在無畏身邊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就把绮兒的長命鎖弄丢了,怎麽找也找不回來,我畫了圖樣,讓銀匠師傅照着打制,這是送來的第三條,它們像是很像,但總不能令我滿意。”
無畏瞧着她手裏的長命鎖,目光輕輕顫動。
長命富貴。
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