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之章|二
[序之章|孤心驚覺|二]
“皓月君！”
聽到那道熟悉的聲音，玉座上的人心間突然窒住，身姿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繼而握拳，皺眉薄怒，轉頭低斥道：“連荻，交予你的事情，是越發做不好了！”
連荻驚慌無措，臉色一時煞白，她還來不及張嘴辯解，一道纖細的紅色身影已飛快奔入閣中，衣袂裙角翻動，有深涼的秋意迎面撲來，連荻的發絲在帶起的清風裏拂上了自個兒的面頰，她看一看那紅衣的少女，便自覺将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皓月君！”
“皓月君你看！我找到它了！”
“當心！”眼見着撲上前來的女孩子腳下一個踉跄就要摔倒，他在那一刻卻下意識地急忙傾身，伸手穩穩攙握住了她的手臂，語氣雖有苛責，眼神卻是極為寵溺愛憐的，“小心摔着。”
那是一個像雨後重疊綻放的海棠花一樣，有着明冶容貌的少女，五官精致絕妙，韶華美麗，占盡天下顏色。
她自他臂彎裏擡起臉來，有些喘息，臉上還泛着紅暈，卻眼睛彎彎似月，梨渦淺淺的，十分欣喜地攤開左手掌心，對他再次說道：“你看呀，我找到它了！”
掌心裏當寶貝托着的，是她親手用紅繩編織的那條，二十子的赤血舍利子細珠鏈。
“卿卿。”他幽幽嘆了口氣，只瞥了一眼，是極不上心的樣子，但挑眼看到她微亂的鬓發，以及額角晶瑩的汗珠時，目光瞬間就一分分溫柔了下來，他從袖中取了方巾來，更為謙和地傾俯了身姿為她擦汗，神色始終憐惜，像面對着最為珍愛的寶貝，“左右不過是件東西，丢也就丢了，不礙事的。”
“不行！”司空卿卿急忙搖頭，“你的身體遲遲不能痊愈，宮裏上下那麽多大夫也都尋不出病根來，我知道你素來不信鬼神，但、但倘若真是有邪魅作祟呢？血靈骨是佛家至寶，上面結出了這二十舍利子，你佩戴在身上定能……”
“定能祛病驅邪，益壽延年，保我萬世不老，青春永在？”景越辰挑眉續道。
看起來，他心情還算不錯呀，都會打趣玩笑了。
卿卿歪着頭看了他好一會兒，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她笑靥甜美地去拉他的右手：“是啊是啊，知道還不快讓我……”
沒想到他瑟縮一下，伸出了左手。
“嗯？”她詫異，疑惑擡頭。
“戴這只手。近來右手不甚靈便，左手活動得多些，能時時看見，當然就不會再輕易弄丢了。”
卿卿又沖他笑了笑，聽話地将舍利子系到他的左腕上，還驗證了好幾遍會不會再松落，末了，才大大松了口氣：“你将它弄丢之後，我找了它許多天，原本都打算放棄了……”
淩亂焦急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薄紗屏風上印出胤池和十四娘模糊的身影，然而，他們卻只是停在屏風那端，并沒有走進來。
“都打算重新再尋幾塊血靈骨了呢——皓月君，你一定猜不到我是在哪兒找到它的！”秋水般清亮的雙瞳裏笑意盈然，安靜的清音閣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輕柔地落在爛漫的少女和年輕的宮主身上，那長身跪在玉座前的小少女，她擡着頭，歡喜地拉着煥真宮主，迫不及待說道，“我在睡夢裏聽見了外面的風聲，不知怎麽就醒了，十四娘看我睡不着，就拉我起來梳妝，可是我不小心卻把妝奁打翻了，裏面有一顆個頭小些的夜明珠就滾啊滾，一直滾到幔帳那邊去了，我就是在……”
“卿卿。”沒等她說完，一只指骨纖長的手卻已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年輕人靠近她，含笑凝視着那雙美麗澄淨的墨黑眼瞳，柔聲問道，“卿卿，你怕我離開麽？”
聽清他話語的人，都愣住了——他不是一直都瞞着她實情嗎？怎麽會對她吐露這樣不好的訊息？那是一個極聰慧的女孩子啊，她不可能不懂他的意思——想着，衆人的目光于是齊刷刷滿含詫異與擔憂，都落到了伏跪在他身邊的司空卿卿身上。
十六歲的少女臉色雪白，咬着嘴唇低下頭去。
午後的小憩，她不是被風聲吵醒的，而是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一座大宅，她從房間裏走出去，擡頭看到檐角附近的花，那些明明開得很好的花卻被大雨沖刷得搖搖欲墜，廊上寂寂，潔白的隔扇角上一抹豔紅的血跡……空無一人的大宅中，連将她撫養長大、從不丢下她的皓月君也突然不見了蹤影……她看着隔扇上濺開的鮮血，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心如擂鼓，五感頓失，陷進一片虛空中不能知事……
夢由心生。
其實內心裏最害怕的，就是他的突然離開呀！那樣的孤獨和寂寞，對她來說，同死又有什麽分別呢？
沉默許久之後，司空卿卿捂住臉，即便一力克制，但肩膀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的病……你一早就猜着了，只是不敢想，不敢問，是麽？”景越辰拂開她額前濕淋淋的幾縷發絲，笑着輕聲安慰說，“卿卿，沒事的，就算我不在，他們也會好好照顧你，再不然，可以送你去錦繡蕭家啊，你不是很喜歡……”
“不一樣的！”十六歲的卿卿驟然間從地上躍起，緊緊擁抱住他，她在發抖，哽咽中，有灼熱的淚水滴在了他的後頸，像一顆顆疼痛烙下的印記，讓他感受到了來自于她內心的深刻的灼痛，“那不一樣！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我希望……我希望你可以……可以……”
“罷了。”景越辰垂下眼睫，溫柔地拍着小少女的背，搖頭淺笑着，接下來的話卻是說給其他人聽的，“這丫頭跟着我十年，怕是早就被我寵壞了，蕭家的人脾氣再好，或許也不能諸事都包容她。我舍不得讓她将來吃苦頭，那就只能拼命活得長久些了。”
連荻欣喜，動容道：“主上……”
“煥真七星君聽令——”
七個人亦是目露喜色，即刻間，無一不恭謹下拜：“屬下在！”
“一月之內，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白連給我找出來。”
“是！”
七位星君領命，起身利落而迅速地離開。
薄紗屏風外的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堅定地點了一下頭，在其他人出來之前，他們率先轉出門外，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身影飛快消失在廊外。
這一刻，倔強的主上終于肯将禁令解除，阖宮上下，也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動用一切可用的力量，去搜尋那個失蹤了快一年的飛雪公子——九州藥仙，白連。
對于天下人，有沒有他景越辰，那沒有太大的關系，他不過是江湖傳聞裏某個厲害的人物，他退場了消失了，又會有新的傳奇誕生；但對于他們而言，沒有他，今日活着的煥真宮明日就會成為死地，他們将會連生命的意義都無法辨明。
心中的火焰，刺破黑暗的光明，宿命中要追随的人。
都只是他。
唯一的選擇，是傾盡全部的心力，去守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