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年冬天比往年要暖和一些,初雪也下得稍晚。
十一月中旬,初雪剛落下的那一天,尹明栖被朋友拉出去喝酒,不巧在飯店裏遇見個熟人。
尹明栖和朋友坐在大門的正對面,那個人走進來,尹明栖只往門那邊瞟了一眼就認出了他。
和尚然已經有五年沒見了,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尹明栖覺得自己沒出息極了,連帶心髒跳動的頻率都變得比往常要快。
那些過往在他眼前一一浮現,美好的不美好的,甜的酸的苦的……尹明栖閉了閉眼,稍低了低身,試圖把自己縮小——還是當做沒看見好了。
誰成想尚然竟直直走了過來,他在尹明栖身旁停下,語氣平緩地道:“好久不見。”
朋友不知道這是演的哪一出,戳了戳對面裝死的尹明栖說:“跟你說話呢,你認識啊,熟人?”
豈止是認識,高中還是同班同學呢。
尹明栖無法,只好擡起頭幹巴巴地說一句:“好久不見。”
“嗯。”尚然說着坐到了尹明栖的旁邊,沒有絲毫誠意地問,“介意我和你們一起用餐嗎?”
尹明栖沒有說話,好友忙道:“不介意不介意。”
三個人無比尴尬的吃完這一餐,好友找了個借口逃了。
尹明栖也想借此機會開溜,“時間也不早了,那我就先……”
尹明栖的話還沒說完,尚然的手已經擡起撫在他臉上。
尹明栖愣住,尚然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臉,本來冷硬低沉的聲音裏多了一分溫度和笑意,“軟的。”
尹明栖頓時瞪大眼睛,覺得尚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幼稚,總喜歡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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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尹明栖又是一愣,“以前”這個詞太籠統了,記憶突然變得遙遠,他有些回想不起當年的尚然。
也沒什麽好回憶的。
尹明栖擡起頭,他用他明亮的雙眸打量眼前這個已經二十三歲的尚然。
十七歲太青澀了,瘋狂又不計後果不想未來的年紀,尹明栖曾和和尚然在一起過。
尚然說要陪尹明栖等出租車,尹明栖沒法說出“不好”這兩個字。
反正說了等于白說,尚然只會當做沒聽見。
尹明栖太了解尚然了。
等車的過程中尚然問尹明栖這幾年過得怎麽樣,尹明栖回答的模棱兩可,“還好。”
“你呢?你過得怎樣,應該不錯吧?”尹明栖禮貌的回問,他猜測尚然的回答要麽就是“還可以”要麽就和他剛才說的一樣。
尚然總是——
“不好。”
可是尚然卻這麽說。和尹明栖猜測的兩種答案都不一樣。
尹明栖錯愕地擡頭,尚然的眼睛始終盯着他看,“不好。”尚然又重複了一遍。
哦,也對。
尹明栖了解的是十七歲的尚然,不是二十三歲的尚然。
五年足以改變很多。
尹明栖想,自己也變了。
若是以前他一定會問他為什麽過的不好,可是現在——
“哦,是嗎。”尹明栖頗冷淡地回應,恰巧這時有出租車經過,他伸出手攔車卻被尚然一把按住。
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尚然溫熱的手掌抓在他微涼的手上,尹明栖的腦子出現一霎的空白。
出租車在他們面前停下,司機問:“走嗎?”
“不。”
“走。”
尹明栖皺了皺眉,剛想開口卻又被尚然搶先了:“不走。你可以走了。”
司機一臉莫名其妙的把車開走。
尹明栖用力甩開尚然的手,他有些失控地問:“尚然你是不是有病?”
尚然很冷靜,他的眼神都透着鎮定,可就是這樣的鎮定才顯得他不正常。
“我是有病。”尚然突然擁抱住尹明栖,聲音嘶啞道,“我要瘋了。”
尹明栖剛上高一時就聽同學說起過尚然——家裏有錢有勢,脾氣特別暴躁的主,最好是離遠一點。
十六歲的尹明栖對這樣的傳言深信不疑,他腦海裏已經有了一個兇神惡煞的尚然的影子。
後來見到了真人,尹明栖操着一口軟糯的南方口音跟班裏同學講:“和我想的不一樣。”
尚然那時候就已經長得足夠帥了,他寡言但不冷漠。偶爾輕笑,往日裏冷硬的眉眼彎下來,更像是初春裏剛融化的冰,帶着無限暖意與深情。
高二分班,尹明栖和尚然被分在一個班,兩個人前後座了一個星期,誰也沒和誰說過話。
上課尹明栖總愛看着尚然寬厚的背發呆,他支着下巴嘴一開一合,腳也在地下打節奏。
尚然轉身翻書包時無意瞥見了看他看的出神的尹明栖。尚然平日裏都不與人主動說話,但那天不知是什麽驅使着他,他無意識地開了口,從此這份主動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你在看什麽?”
尹明栖一個激靈,瞪着一雙含水似的眸子看了尚然好幾秒才道:“你太高,擋着我了。”
尚然終于忍不住笑出來。
和尹明栖一樣,早在高一尚然就聽身邊的損友提起過他。
——細膩嫩肉,嗓音軟了吧唧的小白臉子。
損友說這話時滿臉的嫉妒,因為就是這樣的“小白臉子”勾引走了學校裏無數妹子的視線。
“那個什麽尹明明的,好像比你還受歡迎。”
尚然對這些八卦向來沒興趣,冷淡地“哦”了一聲,話題就此結束。
高一的秋季運動會上,尚然見到了尹明栖。
沒有損友說的那樣誇張。
該怎麽形容呢。那是一個長得恰到好處的少年,白皙的皮膚略淡的瞳色,漆黑且柔軟的短發,牙齒白白的,笑起來很甜。
莫名覺得有些可愛。
尚然的視線短暫停留在尹明栖身上幾秒,随後他移開目光開始準備下一個項目。
後來尚然在每一個寂靜悄然的夜裏回憶尹明栖,少年的一舉一動都深入他的心。
他想他初見他的情景,越想越模糊越想越無法控制自己。尚然不止一次後悔——當時應該多看一看他的少年,看他甜甜的笑看他淺色的瞳,看他揮舞手臂劃出的軌跡。
尚然兀自為他們的初遇增加戲碼,把他的少年描繪成世上最美好的人。
都說活在記憶裏的人最美好,可尚然卻覺得,無論現實還是回憶,能帶給他美好的人只有尹明栖。
在尹明栖說出“你太高,擋住我了”的第二天,尚然主動跟老師提出和尹明栖換位置。
尹明栖覺得他是個好人,挪桌子時小聲跟尚然說了句“謝謝”。
尚然點了下頭,沒有說什麽。
坐在尹明栖後面,尚然不由自主的觀察起前面的少年。
尹明栖不老實,上課不是手腳打節拍就是左右晃腦袋,尚然看着前面一擺一擺的腦袋,總想戳一戳。
尹明栖朝尚然借文具,一開始尚然把筆一遞就給了,後來借的次數多了,尚然就開始伸手戳尹明栖的腦袋,戳完再把筆給他。
第一次被戳尹明栖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你這是幹嘛呢?”
尚然想這樣做想很久了,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就是想戳戳尹明栖。他答不上來,幹脆裝死不說話。
尹明栖是南方人,說普通話帶些口音,剛分班時,班裏有幾個人學他說話,學完還問他像不像。
尹明栖壓根不搭理那些人,他神色冷下來嘴角向下,戲弄他的人便不敢再吱聲。
尹明栖只會對熟人露出無害的笑。獨自一人來到異地,他理應充滿戒備渾身是刺。
尚然看透了這一點,心裏滋生出想要拔掉尹明栖身上的刺的念頭——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種事情放到平時他想都不會想,現在他不但想了還要實踐。
他已經開始在意起尹明栖了。
高中是個神奇的地方,明确的規定了不讓早戀,還要把男女分在一塊。
實驗課兩兩分組,老師特意強調要一男一女搭配。
尹明栖和尚然都屬于不好接觸的類型,前者笑得禮貌疏離,後者壓根不笑。
女生們都在等待時機,想在大家都有“配對”後,自然而然的走到其中一個人面前,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組。
可惜不等女生過來,尚然先開口問了旁邊的尹明栖:“一起?”
“啊?哦、哦,行。”尹明栖跟着尚,“可……不是說男女一組嗎?”
“別管他。”
“哦。”
尹明栖心覺尚然有點酷,面上卻不顯,跟着尚然一起走到儀器旁邊。
化學老師年紀比較大了,捏着眼鏡腿往前使勁瞅,“哎,第三桌那倆,你左邊的是個小姑娘吧?”
尹明栖一桌一桌的數,數到自己這裏卡殼了,他腦子也跟着一起卡殼。
尚然伸手按住尹明栖的腦袋,柔軟的頭發在他掌間劃過,他彎了彎嘴角,“不是,老師。”
“不是?”老師嘟囔,“沒有女生願意和你倆?行吧,那就這麽坐吧。”
北方的冬天是割肉刮膚的冷,晨跑完回到教室,尚然溫熱的手貼上尹明栖凍的通紅的臉頰,兩人皆是一愣。
尚然是随心所欲慣了,想做便做,等到反應過來手已經貼上了尹明栖的臉。
尹明栖自打來到這所學校,就沒和人這麽親密接觸過。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并不讨厭尚然突如其來的靠近。
“冷嗎?”尚然撤回手,當做什麽也沒發生的問道。
“還好。”尹明栖讷讷回道。
他側坐在座位上,偷偷看還站着的尚然。
“怎麽了嗎?”
尹明栖瞬間低頭,被看見被看見了!
尚然見尹明栖埋下頭,又想戳他了。他翹了翹嘴角,覺得眼前這個長相精致的少年太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