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出現在郭青青門外的蘇禾, 發絲淩亂,神情漠木頹靡,憔悴的面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紅。
搖搖欲墜的一個人, 仿似下一秒就會毫無預兆的栽倒下去。
“蘇禾?”
郭青青一眼看出她快燙熟的臉,顧不上問她是怎麽從盛非凡那出來的, 直接上前伸手探上她的額頭。
呼!好燙!
蘇禾等不到郭青青開口問她,早已被熱意席卷的身子機能暫時停滞,腦袋猛然嗡的一聲,當着郭青青的面, 她直接栽倒在門前。
郭青青吓得一陣驚呼,“蘇禾!”
蘇禾讨厭醫院其實是從父母離婚之後開始的,兩人離婚後, 易琳去了國外, 蘇友生忌憚即将要聯姻的江家,對她愛答不理,但凡生病進出醫院,除了外公外婆就沒旁的人,後來她被蘇友生接出來, 安置在外面的小公寓。
從那開始,蘇禾再進醫院就真的是徹徹底底一個人了。
小時候是不懂, 大點之後,為了博得父親那麽一丁點的關注跟好感,她努力懂事乖巧,覺得生病進醫院, 也可以自己扛着,沒必要跟蘇友生那邊報告讓他們擔心。
雖然,其實也沒有人擔心。
蘇禾最難過的時候, 甚至埋怨過命運的不公,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當中,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多餘而又無所歸依的人,沒有爸爸媽媽的疼愛,除了外婆外公之外,也再沒有家族其他長輩的所謂隔代親。
就這樣,她心底最期待羨慕的羁絆與依賴,在盛非凡身上得到了依傍。
一開始她目的不純,帶着僞裝的枷鎖與面具,牟足了勁的追他撩撥他,她抛開之前所有的乖乖形象,用最極致的妩媚,自以為是的将人推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什麽時候開始在他面前卸下一開始戴上的那個面具的?連蘇禾自己都記不清了。
或許是在他溫柔的替她嘗碗裏湯的溫度時,或許是他在大雨瓢潑的時候親自來公司接她下班的時候,又或許是他在自己生病的時候霸道的将人扭送去醫院的那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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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他的所有溫柔與缱绻都讓蘇禾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一個詞——在乎。
以及在意。
在盛非凡第一次将生病的她送去醫院的那回,吊着點滴從恍惚中醒來的蘇禾,看到坐在床邊握着自己手的男人,他好看的額頭皺得好深好深。
他在意她,他心疼她。
或許就是在那一晚,她早就有所動搖愧疚的心徹底淪陷,深陷在他那個因為在意自己而深深蹙起的擔憂裏。
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在那一刻,蘇禾好像知道了。
在那一刻,蘇禾看到了滿天滿天絢爛的煙火,在她眼裏,在她心裏,在她看他的所有的眷戀裏。
可是現在,眼裏心裏的那場煙火徹底熄滅了。
所有這一切原來不過只是絢麗的幻夢泡影一場。
他沒有在意她,也沒有心疼她。
全都只是他的掩飾與僞裝,如果說在他所有的這些掩飾跟僞裝裏真的有那麽一點的在意跟心疼,那也不是因為她蘇禾本身,而是因為,和她長得有點像的……盛姚。
他的在意跟心疼是給盛姚的,而不是她,蘇禾。
“醒了?”
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兒,也沒有滿眼滿眼的醫院白,正躺在床上的蘇禾眼睛及不可見的微動了動,毫無波瀾光亮的一雙眼輕轉過來,瞥見了坐在床邊椅子上的男人。
頹靡塌下的背脊表情,是跟她有得一拼的憔悴。
不是盛非凡,是陳墨。
蘇禾視線落在他明顯皺起的白色襯衫上,幹涸的唇動了動,陳墨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對不起。”
見人醒了,心理自忍到了一個極限一般,他緊繃了多天的神經,在蘇禾醒來的這一刻,帶着對她所有的愧疚自責,頹然崩塌。
這一句對不起,他早該在幾年前就出口!
他為什麽沒能早點發現!他特麽的怎麽就沒能早點發現呢!
要是他能早點發現盛姚就是盛非凡的姐姐!早點知道盛非凡對蘇禾的占有只是他對自己的一個報複!要是……
可是這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如果”。
沒有要是,也沒有如果,所以,對蘇禾的傷害無法逆轉。
陳墨懊悔得恨不得一拳打死自己!
對不起有什麽用?輕飄飄的一句對不起有什麽用!?
“該是我說對不起……他拿陳家要挾你了?”
在陳墨震驚的神情中,蘇禾死一般無光的眼眸落他臉上,無力輕聲道,“我恢複記憶了,什麽都想起來了。”
“蘇禾?”
“我什麽都已經知道了,你不用再跟我重複一次。”
她虛虛的深吸一口氣,有些軟的從床上撐起,陳墨想要扶她,卻也同樣被她伸手擋住,拒絕。
“陳墨,你不用自責什麽,一開始就是我主動撞進他設的局裏。”
陳墨雙拳緊握,“可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把目光轉到你身上!”
蘇禾淡着眸光沉默了很久,最終才輕輕的嗤笑一聲,“這才是最可笑的地方。”
她跟他,原本該是老死都不會有太大接觸的那種。
雖然彼此有先有後,但兩人一開始接近對方都是帶有明确的目的,他是為了報複,她也是為了報複,只是報複的對方各不相同。
更因為,在這場以報複為目的而聚集的糾纏裏,她失心又失身。
還是兩次!
蘇禾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而他騙她,兩次。
郭青青進來的時候,兩人的談話已經結束,她擔心蘇禾,“你臉色看起來還是不太好,發那麽高的燒,你還淋雨,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蘇禾捧着她特意讓人準備的紅糖姜茶,垂眸,聲音細沉又淡,“能幫我聯系個律師嗎?”
私人醫院裏。
闊大奢華的貴賓VIP病房外,站着一排的保镖,清一色的黑色身影裏,一抹明黃色坐在沙發上,她懷裏抱着的小家夥眼尖,通過媽媽手臂的縫隙看到從電梯裏走出來的男人,瑟縮害怕的眸光一亮,從媽媽懷裏掙出來。
“哥哥!媽媽!是哥哥來了!”
陶嫣還沒回神,盛非陽已經從她懷裏扭滑了下去,朝走來的男人飛奔過去,速度太快,以至于導致最後都收不了腳,一頭撞撲進高大男人的長腿上。
“哥哥你終于來了!”
盛非凡手掌壓上他的頭頂,彎腰将人從地上一把抱起,轉眼看另一邊已經從沙發上站起的陶嫣。
“陽陽不害怕。”
盛非陽小嘴委屈的一瞥,明明是害怕的,可還是盡量的憋回去,堅定的搖搖攥緊的小拳頭,“陽陽不害怕!陽陽會保護媽媽!哥哥來,陽陽就更不害怕了!”
盛非凡嗯一聲,握拳碰了碰他的拳頭,“陽陽最勇敢。”
他走過去,陶嫣朝盛非陽伸出手,小家夥卻不肯從盛非凡身上下來,“我要哥哥抱!”
陶嫣有些無奈,“陽陽!”
盛非凡單手托着他,沒勉強,瞥了眼關着的病房門,再收回,“人怎麽樣?”
“不太好,前段時間就建議動手術,他也急,一直在催醫生,今早不知怎麽了,自己倒在書房了。”
一提到書房兩個字,盛非凡明顯感覺到懷裏的小家夥瑟瑟的往他懷裏縮了縮,小手将他抱得更緊,扭頭去看,緊張抱着他的盛非陽眼睛紅紅,已經快要哭了。
見哥哥望過來,他撇着嘴忍哭,“爸爸昨晚在書房又打媽媽了!陽陽不喜歡爸爸!陽陽讨厭爸爸!”
陶嫣身子一僵,盛非凡沉默,眼前的人長袖長裙,三十多歲的年紀,即使今天素顏,也在她臉上看不出多少歲月的痕跡,也看不出絲毫被打後的雨痕。
陶嫣尴尬無奈一笑,“他現在能有多大力氣……”
盛非凡将懷裏的小家夥放到地上,站起,“當年我就說過讓你不要嫁。”
當年父親再婚,他極力反對,可是,所有人只當他是不願多個繼母。
陶嫣嘴邊有淡淡的苦澀,“我知道,只是當時……太想要錢了……”
她擡頭,眼角有隐隐晶瑩,“全是我自己選的……就當我,自作自受好了。”
“既然自作自受,又何必生他,他又不是自作自受。”
他指的,是不過堪堪才五歲的盛非陽。
盛非凡薄唇微抿,“你想他像我一樣?”
陶嫣一震,唇色發白,差點站不住身子栽倒。
他獨身進的病房,保镖畢恭畢敬的給他開的門,沒人敢攔他。
自然沒人敢攔他,這醫院上下全都是他的。
貼着他盛非凡的标簽,刻着他盛非凡的名。
病床上的人躺着,面上還罩着呼吸機,盛非凡一步步走過去,待走近了,既不坐下也不出聲,他就那麽站着,居高臨下的睥着病床躺着毫無攻擊性的男人,面無表情。
這個名義上是他父親的男人。
他早已不再是昔日高高在上,只手遮天誰都忌憚誰都怕他的那個商業巨鱷,他現在躺在這,眼睛半睜,看着床邊站着的人,卻是連話都說不出。
盛非凡睥睨片刻,轉身,俯下身去看了眼他身旁立着的儀器,只見心跳猛快了幾分。
他站直,伸手摸了摸通着盛傳宏氧氣罩的那根細管,清冷的聲線在病房裏響起,“我要是你,就應該吸取教訓,給自己留條後路,對第二個兒子好點,不然……”
他緩慢的将冰冷的視線下落到他那張仍看出有幾分狠意的面孔上,語氣淡漠,“連我現在拔你的氧氣,都沒人來攔。”
“至于盛氏,你一輩子倚着它高高在上,完美繼承人?呵。”他一聲低笑,“其實我一直沒跟你說,我對這個,真的半點興趣都沒有。”
“你說,我現在把它散了怎麽樣?”
病床上躺着的人胸口劇烈的起伏,面露恐懼地全身發顫,劇顫的手只能堪堪的擡起半寸,連半點威脅都再做不到。
盛非凡甚至還貼心的替他将手放回被子裏,好好的蓋住。
“放心,法律我還是懂的,氧氣管不會拔,盛氏賣了也值不少錢,我會調用全球最好的醫療資源給你治療,有時候,活着比死了更難捱,你說是嗎?”
“總不能一輩子耗你造成的陰影裏,是該結束了……”
盛非凡從病房裏出來的時候,盛非陽不知被誰帶走了,不在,只有陶嫣一個,她叫住擡步要走的盛非凡。
“告訴她吧。”
“……”盛非凡眯眼,“什麽?”
“告訴蘇禾,你不想要孩子的真正原因。”
盛非凡難得怔了怔,在外人面前露出類似愣住的神情,片刻後,他自哂一笑,“因為我自己的原因而騙說是她的原因不能懷孕,現在想想,真的是夠混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