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飯廳裏寂靜一片, 就連來回走動的傭人腳步聲都刻意的放得很低很低。
蘇禾不願盛非凡碰她，也不要其他的人幫忙，即使盛非凡沒再給她打針, 但幾天絕食的身體孱弱得連起身都變得困難，但即使是這樣, 她也仍舊倔強的不要任何人的幫忙。
起身，掀開被子，下床，穿鞋, 扶着桌子牆壁門框扶手，她抿着唇，一步步一步步拖着發軟顫抖的步子往樓下飯廳挪去。
她大可以直接讓人将飯菜送上來, 但是蘇禾不願意。
從樓上主卧到下樓, 她幾乎用了整整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裏，每一步她都走的極為艱難，即使全程，盛非凡一路都沉着臉跟在她身側。
好幾次他都想要沖上去不管不顧的将人一把抱起, 但蘇禾的無聲抗拒讓他感到錐心。
多天未進食，她只能選擇流食, 廚房早就備好了，糯香糯香的一碗粥在她下來之前就放到餐桌上。
蘇禾在餐桌前坐下的時候，額上身前後背早已被汗水打濕。
盛非凡一眼掃過去，傭人吓得差點腿軟跪地上, 管家最知他心思，擦着額頭的冷汗趕緊上前來，吩咐剛被吓得唇白的傭人。
“快去給太太拿條毛巾過來！”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 蘇禾第一次從主卧下樓，公寓這幾日氣氛凝重陰霾，誰都心底知道，先生跟樓上那位鬧矛盾了，而且矛盾還不小，先生生起氣來，周身的氣勢都駭得吓人。
哪怕沒人說，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太太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麽事，惹得先生發了好大的脾氣，連着把太太給關房間裏了，好幾天了，太太都不吃不喝的，連葡萄糖營養液都輸上了。
以前先生多寵着太太啊，在太太面前，連重點的語氣都沒有，溫柔體貼的，哪裏像這幾天這樣狠心過，連蔣醫生都給趕出門外去了。
盛非凡嘩啦拉開她身側的餐椅，側着坐下，手只在碗沿邊上摸了一下，臉色立馬黑下來。
“冷了，重熱！”
站一旁伺候的人吓得手一哆嗦，沒敢說半個字，只一個勁點頭說是，上前剛要将粥拿去熱的時候，蘇禾虛弱地伸手将碗按住，“不用……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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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非凡嘴角撇下，緊盯着她，“我說熱過再吃！”
他厲聲說話的時候，蘇禾已經用虛的微顫的手握住了勺子，她手無力，連試了好幾下才堪堪勺到一口，頭埋下，她用唇去就勺子，一小口粥被送進嘴裏。
久違的食物香氣并沒有解除她的饑餓，也沒有讓她覺得興奮，反倒是軟糯的米香沖進她的鼻尖胃裏，激得她一陣反胃，不過是小小的一口，她甚至都還沒有動唇咀嚼，就已經渾身泛冷的想要嘔吐出來。
但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現，所以巨大的反胃被她強忍下去，最後落在盛非凡眼裏的，也不過是她眉頭的輕輕一蹙，以及偏頭捂唇的小惡心。
他眈眈的睥睨着她，幾乎是咬着牙緊着語氣，“拿去熱！”
蘇禾已經又坐正，開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來，這回，連她眉頭上的那幾道微微的皺意都沒有了。
左右為難的傭人急的都要哭了，欲哭無淚的看向盛非凡，怯怯的，“先……先生？”
蘇禾低頭，視線落在面前的粥上，聲音嘶啞淡漠，“一碗粥而已……別折騰了，祁嫂。”
被突然叫到的祁嫂一時沒回過神，直到一旁的人推了推她的手肘才猛然回神，趕緊上前，“太太？”
“我行李箱……你是知道在哪的，幫我收幾件衣服……就上次我在店裏買了帶回來讓你叫人來拿走洗幹淨的那幾件……其他的，都不要……”
“……”
偌大的飯廳，除了蘇禾虛弱的講話聲，其餘旁的聲音，一丁點也沒有，等她話說完的時候，飯廳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約而同的偷偷去瞥盛非凡的臉色。
盛非凡的臉色早已經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黑雲密布，犀利的眼凜得像是一把刀，後槽牙被他咬得咯吱作響。
祁嫂動也不敢動，下意識的看向盛非凡，征求他的意見，遲疑驚悚，“先生，這……”
“你就這麽迫不及待想要走？”
急得一秒都不想多待！急得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餘！
盛非凡突然覺得所有的憤怒都沒有發洩的出口，他憤恨得快要炸開的身體，在她用自己身體無聲的抗拒中變得軟綿無力。
無能為力的感覺像是一塊密不透風的細膜，将他緊束得密不透風，無法呼吸，無法動彈，腦裏的那根弦已然繃緊到極點，只需要再輕輕一撥，就會怦然斷裂。
“你自己親口說的……你別忘了……”
“……”
一碗粥，被她強忍着惡心，一口口的逼着自己吃完，臨到最後，消散下去的汗水又從她額心細細滲出。
身份證銀行卡相機，就在她單手撐着櫃面，伸手往抽屜裏去拿護照的時候，被盛非凡橫出的手一把扼住她纖細的手腕。
冷森笑道，“你還要出國？”
他的手掌闊大溫潤，看着他捏住自己的那只手，心口一戳一痛的同時，眉頭也跟着皺起來，蘇禾用自己僅有的力氣一扭一掙，他怕捏痛她，一開始力道就不重，她掙紮的時候，他順勢就松開了人。
蘇禾将護照收進包裏，低着頭，長長的睫毛蓋住她眼中的所有情緒，語氣淡淡，“這些都是我自己的證件……”
良久，等她慢慢将包的拉鏈拉好之後，拎在手裏，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以後我應該都不會再來這了……”
盛非凡猩紅着幾欲瞠目的眼，将人按着抵在櫃角邊上，“蘇禾！我這幾天對你所有的解釋你都當聽不到嗎？這幾年我的心意你都沒有一點感覺嗎？蘇禾你告訴我，不會再回來是什麽意思？”
蘇禾被他圈得很緊，沒有逃脫的機會，她也不做無謂的掙紮，只是仰頭直視他快要噴出火的雙眼，一字一頓道，“解釋？你解釋了什麽？是沒有把我當替身還是一開始就沒有騙我？你的解釋只是一句否定？”
“……”盛非凡說不出話。
蘇禾咽了咽口水，“我們離婚吧。”
“……”
她推他，盛非凡不動，他咬牙，“我不同意呢？”
“盛非凡，請給我留哪怕一點點的體面，行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蘇禾的眼圈就已經不自覺的泛紅，她将腦袋偏開，擡手将淚光抹掉，“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們就法院上見吧。”
“……”
蘇禾沒再坐家裏司機開的車，也沒叫郭青青或者陳墨，她誰都沒叫誰都沒通知，甚至連手機都沒有，小小的行李箱裏只有零星幾件她自己店裏用自己錢買的衣服跟她自己的相機，除此之外，那所公寓裏的所有東西，她一樣都沒帶。
盛非凡買的，她什麽都不要！
高級小區沒法叫車進來，從公寓樓到小區門有一段距離，她即使剛剛吃了東西，但是多天的消耗還是讓她體力不支，走走停停，她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長時間。
家裏司機一直開車跟着她，好幾次都跑下來，一臉焦急的想讓她上車，可蘇禾就是不肯。
“別再跟着我。”
小區門口，她攔了輛車，上車前，她特意折回去讓家裏的司機別再跟着她。
出租車很小，略舊，皮質的座椅已然有了褪色被磨的痕跡，車內味兒很重，蘇禾卻渾然不覺，司機問她到哪，她想了好久，也沒能想出個地址，最後随口說了一個，司機好奇的回頭看了她一眼？
“江邊？可能要下雨的哦。”
蘇禾靠在車窗上，低低嗯了聲，“沒關系。”
到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但是沒有下雨，風很大，天氣的緣故，平時人滿為患的江邊人很少，蘇禾托着行李箱下了車，在江邊欄杆的位置停下。
司機是個老實憨厚的好人，有點怕她想不開，一時沒敢走，生怕她一個想不開就紮身往江裏跳下去，可他在車裏坐了起碼小半個鐘，江邊的姑娘也沒有要動的意思，天窸窸窣窣的飄起細雨來。
離開前，司機還是搖下車窗，好心的問她帶傘了沒有，下雨了，要不要坐他的車走。
回應他的只是一陣沉默。
很小很小的細雨，輕輕飄在臉上，但站的時間久了，臉上手臂上，還是覆了一層細密的雨水。
像毛絨的絨花，晶瑩剔透，星星閃閃。
不知過了過久，身後有匆急腳步聲傳來的時候，一直靜站不動的蘇禾，落在江面無波的眼眸忽的暗了暗。
果真。
大手抓住她的肩頭，将她整個人帶氣的扭過身來的時候，蘇禾對上那張已經氣到極致的臉，他本就長得傾城妖孽，即使處于盛怒，也仍舊無法掩飾他得天獨厚的俊顏。
只是此時的他，滿是悵然若失的勃然大怒，他怒目如電，緊壓着聲線，抓着她呲牙厲聲質問道，“蘇禾！你特麽的到底想要做什麽！自虐是嗎！！”
蘇禾任由他猛桎着自己，冷眼獰笑，“你那麽聰明，不就早猜出來了嗎？”
如果他猜不出來，那麽早在她下車之前他就沖了過來，而不是等到現在下雨，才忍無可忍的前來咆哮質問。
“蘇禾！我對你的好就那麽的不值錢！”
“所以你還是在跟蹤我？盛非凡，我要的是你徹底放過我！而不是活在你隐形的桎梏監視下！我是人！不是犯人！你說我到底想做什麽？”她哽聲，“我只想你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
她話裏的每一個字對于他而言都像是淩遲，她對他做足了十級的戒備，就如同他是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除了手機，你還有沒有其他的監視手段？又或者，你把跟蹤器植進了我身體？又或者……”
“你這麽想我？”
蘇禾後腰抵着江邊護欄，将身子極致的往後壓，神情冷漠麻木，“你在我這裏，還有信任可談嗎？”
“……”
“盛非凡，別再跟着我！別讓我們連陌生人都做不成！也別讓我……比現在更加的讨厭你。”
“……”他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就低低地笑出聲來，狷狂無奈痛苦黯然猙獰，最後收笑的時候，眼底怆然一片，細看，眼角浸滿了血絲，他冷聲，“蘇禾，你才最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