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裴三郎回府晚,一覺睡醒都快中午了。
他洗漱完, 就聽到随侍刑戰禀報, “鎮武侯、鎮武侯世子, 和裴二爺來了。”
大哥和大侄子來了?他扭頭看向刑戰, 問:“裴二爺是誰?”他爹的兄弟嗎?不是說自他爺爺和親奶奶過世就沒什麽往來了嗎?投親來了?
刑戰恭敬地回:“您二哥。”
他二哥今年才二十三, 就被稱為二爺了,呵呵。得,尊稱, 例如, 賈寶玉, 寶二爺, 更小, 也不影響別人被稱為爺。
裴三郎到前院客堂便見到自家大哥和二哥, 還有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黝黑少年,要不是那臉型活脫脫地裴家人, 乍一看,還以為是熊瞎子精。
一個世子曬得這麽黑,也是……厲害了!
同齡的叔侄倆, 大眼瞪小眼, 都為對方的膚色感到深深的震驚。
之後,大侄子被他爹鎮武侯踹了腳,趕緊起身行大禮。
裴三郎趕緊把自家大哥、二哥扶起來, 又喊大侄子起身, 說:“自家人不用這麽多禮。”他又熱情地招呼有點拘謹的二哥裴曙, “二哥,你看我是不是長高了好多?壯不壯?”
裴曙心說:“打小就能吃,能不壯嗎?”他點頭,說:“壯。”
裴三郎又是一番連環問候,他自認自己是熱絡氣氛的好手,結果,他二哥還是有點別扭。他看向鎮武侯,問:“大哥,二哥怎麽了?好像……生分了。”
鎮武侯說:“老二是臉皮薄,不好意思。朝城窮,想來京裏看看能不能謀個前程。”
裴曙那黝黑的臉都遮不住臉上的燙熱。他這個有蔭官的來找自己本事掙出前程的幼弟謀出路,實在臉上無光。
不過,他十五歲成親頂門立戶,蔭了個從六品官,幹着些生意買賣,這麽多年下來,兒女都有好幾個了,總得為家裏多想想。他有自家父兄弟弟的門路可走,比起那些小士族豪商們強太多,要是現在舍不下這個臉,将來兒女們想舍臉都沒處舍了。
裴曙說道:“京中多權貴,差使難尋,若是沒有,亦是無妨。”
裴三郎坐到他二哥身邊,說:“瑞臨長公主剛接了個赈災的差使,正缺人。你要是能放得下身份去跟那些災民打交道,我待會兒就領你去領差使。醜話得說到前頭,要吃得苦、踏實幹事,得有拿得出手的成績,将來才好給你走門路。”
裴曙用力地抱緊拳,拱手,“絕不給你丢人。”
裴三郎笑嘻嘻地說:“自家兄弟不說兩家話。”
裴曙又拱手道謝。
裴三郎肚子正餓着,讓仆人上菜飯,簡單地給自己兩個哥哥和侄子接風洗塵,便領他二哥去瑞臨長公主那。
鎮武侯裴昶都傻了,“這就去?不需要先……拜會一下?”就算瑞臨長公主府跟他們家有交情往來,也不能這樣随便就領人塞過去吧。
裴三郎說:“眼下正忙着,又急需人手。二哥過去估計就得忙起來。”
鎮武侯世子起身,行了一禮,問:“小叔,我可以跟你同去嗎?你當我是随從仆人就好。”
大侄子跟他同年,發型都換成了少年冠,已經是能當成年人出來走動的了。他來京城多見見世面,對将來治理封地有好處。鎮國夫人兩口子用性命打拼來的封地,總還是希望在兒孫手裏好好地傳下去的。
裴三郎當即擡手招呼上鎮武侯世子裴貞,上了馬車朝瑞臨長公主府去。
他在馬車上把眼下京裏的災情以及朝廷的對應方式大致向他們講解了下,便到了瑞臨長公主府。
都住在公侯大街,本就離得不遠,如果不是天冷,再加上貴族們要講究點排場,都不需要套馬車,散個步的功夫就到了。
瑞臨長公主剛從皇宮回府,眼下一堆事等着要處理,正是一團忙亂的時候。她簡單地詢問過裴曙的情況,便給安排上了活計。
裴三郎則幫着瑞臨長公主居中統籌調度。
為了方便行事,他們直接挪到災民安置點辦公。
帳篷就是他們的辦公室,外面圍了圈栅欄再派親随軍把守好就成。
大帳安排的事,自有嚴世侯安排,裴三郎和瑞臨長公主都不必擔心。
嚴世侯把自己的行營大帳挪到他們的隔壁,唯恐他二位或者是赈災大帳裏的神劍鳳鳴出點什麽差錯。
天曉得災民中都有些什麽人,萬一混進來幾個死士,摸過來幾刀子下去,他的脖子也得跟着分家。
天子赈災,讓那些剛經歷過大地動才重建好房子又遭遇雪災的災民們,在絕境中有了一條生路。他們來到安置點,報名登記後,分派了帳篷,帳篷裏有火塘,有炊餅,有陶碗陶甕,有羊皮毯卧榻。
很多人激動得當場跪地對着皇宮方向拼命叩頭跪拜,高呼:“火神天子——”大聲地為吟唱祈福歌謠,為天子祈福,又或者是唱祭神歌謠,把火神天子奉為神明。
他們住進暖和的帳篷後,朝廷便會給他們安排活計,發工錢,做得越多,工錢得到的越多,工錢到手就可以到中間的集市買賣各種物什。那些物什都是朝廷出售的,比外面的商人賣得便宜得多,各種食物、被褥衣服都有,只要有布帛銅錢就能買。
他們領到手的活計,做完了,交回去就能結錢。
善長做針線活計的,就到針線活計區去接針線活。善長織布的,就去織布活計的區域接活。在哪裏接的活計,就住哪裏的帳篷。
如果托家帶口人多,賺得多,還可以租住帳篷全家住一起,不分開。
七歲以下的孩童,有一塊寫着各自身份來歷的竹板,他們憑竹板到朝廷派發食物的供食點領食物,一日兩餐,有多種食物任由挑選,還有肉湯,比在家裏的吃食還好。
貴族們趕上這波雪災,原想趁機買一批低價奴隸,結果竟然都讓朝廷收走了。
他們再一打聽,好嘛,銅錢精和瑞臨長公主聯手搞出來的。
很多人聽到銅錢精的名字,立即有多遠避多遠,實在是,銅錢精超邪門,惹不起。
不過,與此同時,京城的謠言又沸沸揚揚地傳開了,說銅錢精才是天神下凡,天降神石,是由他神石鑄出的天子劍和十二門郎劍,地動是他先預測到飛馬進宮向天子禀報的,雪災也是他先預知到準備好救災物資賣給天子的。他才是真正救萬民于水火的天神。
老鎮武侯聽到這傳言,大冷天吓出滿身汗,借着探望裴三郎的名義,悄悄把這事告訴他。
裴三郎問:“知道是誰幹的嗎?”
老鎮武侯說:“眼下京裏的公侯這麽多,沒法查。”關鍵是他家的仇家也多,再加上跟天子不對付的,就更多了,傳謠言的絕對不止一家。這是想用流言殺人。
裴三郎哼哼一聲冷笑,真當他拿謠言沒辦法了嗎?
十八層煉獄中有一層叫做拔舌煉獄。
唐朝時有個典故,說吳道子畫地獄圖,把地獄畫活了,高深看了後都說,只有去地獄走過一遭的人才能畫得出來,畫出來的地獄圖,吓得很多人都棄惡向善了,就怕死後下地獄。
他沒見過吳道子的地獄圖,但是,随便進家寺廟都能見到各種勸人向善的壁畫故事,以及各式風格的地獄圖,以及,上輩子的各種恐怖片,那真是層出不窮,國內外各種版本各種風格的恐怖故事都有。
沒完沒了地造他的謠,不知道他是火燒八百多野人的催命三郎麽?
裴三郎當即畫了一幅十八地獄之拔舌煉獄圖,交給畫匠,讓畫匠在一幅巨大的絹布上畫成放大版。他把奇石商人高價賣給他的熒石磨成粉兌在畫匠作畫的朱砂墨裏,拿去畫成地獄惡鬼。
朱紅色鮮血一樣的墨,到了晚上,熒石發綠光,再配上惡鬼,也就是人死後屍體随着腐敗會變得腫脹,叫做巨人觀。巨人觀的屍體身上會爬屍蟲,又惡心又恐怖。
他把那個畫成拔舌惡鬼。
至于被拔舌的人,外形按照堂子裏貴族們脫了衣服後的大衆體型畫,總有自動對號入座的。他們在畫上的造型就是被扒了衣服綁在燒得通紅的大銅柱上,纣王的炮烙酷刑款。
旁邊有一個大油鍋,下面燃燒着熊熊烈火,油鍋滾滾,裏面還有一條舌頭炸得翻卷起來,油鍋旁,一個餓成骷髅形狀的餓死鬼拿着長長的燒到通紅的銅筷子,夾着一根剛拔下來的舌頭正在燒得滾燙的油鍋裏浸。
旁邊,留言:“造我謠言者,死後必入此拔舌煉獄!”
一丈長的絹布畫出來的拔舌煉獄圖,立兩根大粗木頭,挂得高高的,展開。
冬天,風大雪大,吹得畫有拔舌煉獄圖的絹布不停地抖動,使得畫上的惡鬼和人像是活了般仿佛随時要脫畫而出。它所用的墨是朱砂墨又混有熒光粉,使得它白天看起來鮮血淋漓,晚上看起來鬼氣森森,一到晚上,那拔舌煉獄圖周圍都沒有人,親随軍巡邏都避着走。
拔舌煉獄圖一出,京中針對裴三郎的流言消失得無影無蹤。
很多人私下都在猜測和讨論,裴曦是不是去過煉獄?
這次不用誰造謠,大家自發地把曦公燒野人屍體的事跟拔舌煉獄圖聯系到一起,那效果好到,他到哪,大家都避着他走。不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