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十分凝重:“只恐仲夏行冬令,将有道路不通、暴兵來至之征……也或許,這正應着什麽動蕩也說不定。”
韓文清停一晌,道:“還請先生多為留意。”
“現在邊上平靜,胡人未有進擊之狀,還請将軍不必太過憂心。”張新傑道,“我今天早晨亦囑咐下去,叫巡邏兵士增倍,若有人犯邊,想來也反應及時。”
韓文清點點頭,也說不清自己在擔心什麽。也或許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雪總不能教人安定下來,又或者——
偏這時,知州林敬言的手下匆匆忙忙沖了進來:“韓将軍,張軍師!”
張新傑眉頭一皺:“何事匆忙?”
那仆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忙從懷裏掏出一張邸報呈了上去:“林大人叫我把這個予二位,只說是急事……”
韓張二人對視一眼,張新傑已邁步向前接過邸報,匆匆掃過兩行便道:“将軍,京中有變。”
一旁仆人知趣退下了,韓文清皺着眉頭接過邸報,上面第一行大字便道——太子葉秋素輕薄無德,又涉巫蠱謀逆,乃入大理寺論罪。他手上便一緊,也不讀完,便道:“——一派胡言。”
張新傑嘆了口氣:“太子與今上不和已久,這只怕是尋隙而作。将軍,我們是否要派人入京打探?”
韓文清來回踱了幾步,道:“……恐等不得了。”
張新傑一驚,剛叫了聲“将軍”,又見韓文清搖了搖頭:“罷了。若真如此,也是他自己失了決斷。”說着已是轉身出了書房。
張新傑望他離開,自己思量片刻,才揚聲道:“請張佳樂先生進來。”
二
韓文清見到葉秋,是他仍在京內時候。那時候他還是欽國公世子,整日不過讀書學武,閑時更是與一衆游俠兒把臂交游。國朝風氣尚武,人人皆好舞槍弄棒習練拳腳,北地尤甚——乃至以武論交,僅稱名號,不計出身。韓文清靠他家祖傳一手猛虎拳,名號“大漠孤煙”便已傳遍京畿,總有人上門求戰,只是大多都乘興而來,悻悻而歸。
那時唯一和他戰得平分秋色的,便是自號“一葉之秋”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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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他兩人第一次相遇也是湊巧。他和幾個素相熟的世子去城西觀鶴樓吃酒,正看見幾個茶博士圍着一桌客人說着什麽。韓文清幾個過去一看,卻見是個醉漢正沉沉趴在桌上睡着,只怎麽推也不醒。他同伴便問:“這家夥吃了幾壺酒,竟睡得這般沉!”
茶博士苦着臉:“您可不知道,這家夥不過喝了一杯,就睡成這個樣子……卻是酒錢——”
韓文清搖搖頭,心知這幾個茶博士還是看人下了菜碟,見這醉鬼衣着不同才多有擔心,索性摸了一角碎銀丢過去:“這錢我付了,你們叫他自己醒酒便好。”
茶博士忙接住了,這比酒錢多上不少,他們自是樂意,于是便将醉鬼留在那裏。韓文清幾人自吃酒,談論一回拳腳武藝,到了将要打烊才準備離去。偏是他們準備出門時候,剛才茶博士又小步跑來:“這位客官,您和剛才那位醉倒的客人可是朋友?”
“怎麽?”
韓文清一挑眉毛,茶博士便連話都說得不太利索,只哆哆嗦嗦道:“您看,他這廂還睡着,我們又要打烊……”
韓文清望了一眼,卻見那醉貓果然還睡在那裏。他心裏嘆口氣,道:“将他交給我便好。”說罷,便走過去,将那人扶起來架着肩膀便往外走。他幾個朋友看了他這般,都笑韓文清也太過面惡心軟,——這等醉漢你管他做什麽?
韓文清也不言語,只将人架回了家,才随便找了間客房扔進去完事。他也吃了不少酒,回去胡亂洗了把臉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韓文清半夢半醒之間,就聽鐵器锵锵做聲。他猛地驚起,便看見一人坐在他房中椅上,正自把玩他一副鐵拳套,見他醒了,也不起身,只道:“昨天多謝你了。”
韓文清問:“你怎麽進來?”
“走進來啊。”那人說得理所當然,韓文清卻心知無論如何不可能。他家雖然秉性節儉,但國公府巡邏親兵亦有,怎可能任一個外人來回游走?更別提他自己素來警覺,怎麽可能叫一個人就這麽摸進房裏?卻見那人放了拳套,才起身作揖:“想不到你便是‘大漠孤煙’,我一直便想找你比武,這般碰上卻是沒想到。如何,來比一場?”
韓文清亦起身,披了外衣:“你又是誰?”
“有個名號‘一葉之秋’,不知你聽過沒有?”
韓文清動作一滞,道:“我聽過你。使一柄丈八戰矛,近日聲名鵲起。”
“哎呀,看來我果然還是多少有點名氣嘛。”那人嘿嘿笑着,韓文清卻已端正神态,道:“——請。”
那一日,他們的比試,也和之後無數次的比試一樣,總是以差之毫厘的勝負結束了。打到最後,“一葉之秋”只道暢快,又約定下次見面再還酒錢。
韓文清道,酒錢那有什麽要緊。下次再論輸贏才是真的。
“一葉之秋”大笑幾聲,舉手辭去了。
韓文清只等着再一次在某家酒樓或演武場上與他相遇。卻沒想到一月後父親帶他進宮參加重陽宴會,卻指着坐在首位的青年告訴他:
“那位便是先帝嫡長子,葉秋。”
韓文清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實已掀起驚濤駭浪。筵席到了一半,他尋隙出去透氣,正看禦花園中堆疊起樣子時新花山盆景時候,便聽見後面有人叫他:“韓兄。”
他轉身,道:“——在下不敢。”
來的卻正是葉秋。他挑挑眉,道:“之前聽說江湖之中以武論交,僅稱名號,不計出身——卻都是虛話不成?不然,你如何與我這般客氣?”
韓文清想那時在江湖,如今在宮中,如何比得?
葉秋卻也覺自己可笑,道:“罷了。看這樣,卻是我再溜出去,找你比武,你也不肯的?”
韓文清雖然明知自己應勸告對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偏那話到了嘴邊,卻成了:“若殿下到了江湖上,自然就還按着江湖規矩。”
葉秋眼睛一亮:“這你可說好了。”
那時他兩人年紀尚輕,都是一股子少年飛揚意氣,如何有許多顧慮?韓文清用力點了點頭:“自然。若不然,殿下先将我酒錢還來。”
葉秋沖他做個鬼臉:“什麽時候你贏了我再說。”
可惜之後他與葉秋比試切磋,要麽平手,要麽葉秋勝了,若是他勝了、葉秋就說按三局兩勝五局三勝七局四勝……總之是無窮推演下去,總沒個頭兒。
于是,那半角銀子酒錢,自他們十年前相識,就一直欠到今天。
三
張佳樂得了軍師張新傑指示,便騎了馬往沿驿道往京中而去。他算是霸圖軍中生面孔,沒人識得,不怕被京官見了落下話柄。往南走天氣便和暖,雪亦是停了,被雪打過肩頭衣衫濕了,反而在風裏變得刺骨。張佳樂知道這樣下去恐怕不好,于是觑見遠處一家酒家高高挑出招子,便緊趕幾步下馬進了酒家。
可惜這是座荒村野店,四處漏風土坯房子裏只有三兩套粗造木桌長凳,張佳樂喊了半天才喊出位巾帕裹頭膀大腰圓一臉橫肉的老板娘,瞪大銅鈴般眼睛喝道:“喊什麽喊?喊喪呢?!”
張佳樂頓時縮成一團,道:“——來兩壺酒,有吃的嘛?”
“陽春面和熟牛肉。”老板娘面如鍋底一般。
“都來些。”張佳樂聲音被壓得更小。
那女中豪傑看他一眼,轉身進去了。偏是不一會兒,便以和剛才全不能相比速度端出了張佳樂所點各樣物事——張佳樂道聲多謝,動筷子夾了一口,卻是好吃得險些沒把舌頭吞掉——偏是扭頭去看,瞥見老板娘一張黑面又不敢做聲,只能感嘆荒野之中果有奇人。
張佳樂正吃着,便聽見門外馬蹄聲響,不一會兒便又有人一挑門簾進來,道:“今天可真是冷,這眼看就是要入秋的季候……老板娘,可有熱食?”
張佳樂偷眼看,發現這位老板娘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黑着臉,點了點頭。那人便在張佳樂對面桌上坐下,道:“便取些來,多謝。”
老板娘自是悄無聲息進去了。那人坐在桌邊,将肩上厚重鬥篷取去,又活動活動肩膀,見張佳樂正看他,一笑招呼:“這位兄弟也趕路程?——前面可是下了雨?”
“你往北去?”
“不錯。”
“我出來時正下大雪,這一晌卻不知怎樣。”
“夏天下雪?你們那地方沒什麽冤情罷?”
張佳樂怒:“你這人說話好不曉事,如何張口便來?”
那人也不急,只拱拱手:“失禮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