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男人,今天竟然飲了大半壺,仍然不帶一點醉意。
喻文州握着壺的手指收緊了些許。而葉修緩緩舉杯,忽然一笑,道:“文州,我有個秘訣,一直沒告訴你。”
“願聞其詳。”
“我酒量雖然不佳,總不免碰上宴飲之時。礙于禮節不能推辭之時,便使個障眼法,将酒偷偷倒了,從未有一個人能夠發覺。”
喻文州聽到這句話,心中一緊,手上卻是慢慢将壺放了下來。
“确實不知。……還望前輩有空也可指點一二。”
“文州如此聰慧,何須指點。”
葉修說着,舉杯移近唇邊——這一次,他看起來像是真的喝下去了。
太陽慢慢地斜了下去。遠處歸巢的水鳥長聲鳴着。葉修臉上染了些許緋色——也不知是酒力,還是斜陽;道了聲“我且小憩片刻”便在席上舒舒服服側卧下去。
喻文州端坐原地良久,終于起身,打了個唿哨。
一葉小舟從葦蕩中搖出來,船上艄公壓低聲音:“公子請移步。天已是晚了。”
喻文州看着他,仍然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那艄公也不知就裏,便再度催促。如是者三,喻文州終于點一點頭,跳上船去。
小舟繞着葦蕩走去。岸上的人似乎越來越遠了。喻文州心中像是挪去了一塊大石,既覺得輕松,又覺得空空蕩蕩。
艄公賣力搖船,不一會兒已經行至開闊水面,眼見藍州接應船只便在前面。喻文州剛立起身,忽然看見船上的家将面目變色,道:“公子小心!”
喻文州驚而回首,忽然便見岸上一騎人影,白衣飾紅,手挽長弓——不是別人,正是本來醉倒在地的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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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心念電轉明白過來一切不過是兩方共同做出來一場好戲,既然道路彼此分殊終于免不了最終兵戎相見。這一刻本該決絕傷悲,可是他心中卻意外開闊,竟然還有餘裕正冠展襟,朝向岸上人影微微一笑。
可就在這短暫瞬間,忽然不知從何處,飄來渺渺茫茫一聲骊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4
那歌未至終結,箭已離弦。喻文州不閃不避,引頸就死一般——偏偏那來如流星的箭,不過擦着他腰間所結蘭佩而落入水中了。
此時小舟終于搖到船側,衆人将喻文州拉上船,鼓帆乘風而去了。家将一面拭汗,一面道——好在離得尚遠,便連鬥神的箭也射不準了。
喻文州默然無言,心知那距離其實尋常弓箭手不可能射準;但那人是葉修,又怎可能失手?
若是說為了什麽而失手……喻文州長喟,扶舷而望。卻見岸上人影,漸行漸小,終于和蓊郁林木混在一起,再也看不見了。
那一日之後,喻文州從未想過,他還會再一次、如此切近地見到葉修。
馬蹄聲再度傳入一線峽的時候,已是傍晚。西斜金烏将半天雲彩染成火紅,竟也平添幾分不祥之色。而那匹馬只影的人一路疾馳至此,進了峽谷卻也緩下馬匹,行了幾步,索性停于原地,道:
“既然故人在此相候,何不出來一談?”
一時之間,谷中似只有飒飒風聲。偏偏停得一刻,便見樹陰之下,喻文州寬袍大袖,策馬而出,拱手揖道:
“藍州喻文州,見過上卿。”
葉修笑了起來。多日的征戰和許久的歲月似乎也并未磨損他的面容,他看起來似乎還是當年喻文州在雲夢澤邊辭去的那個人。
“——何必如此客氣。今天沒有美酒待客嗎?”
“來得匆忙,疏忽了。”
“恰巧我也去得匆忙。”葉修點點頭,“既然和嘉世公的關系難以為續,我也不得不出奔他國。不得不感喟那位出了離間之計的高人……倒真是個,知我之人。”
喻文州面上仍然不露聲色,微微一笑:
“若上卿來藍州,文州必倒履以迎。”
葉修只搖了搖頭:“藍州并不需要一個摘去面具的鬥神一葉。”
——我需要。
喻文州握緊缰繩,終于将這句話勒了回去。家國之事幾曾容得私情?——若真要論,也不過是當年射失的一箭,和此時相談的片刻。
此前此後,再不會有。
葉修似乎也讀出他并未出口的心思,不過微微搖了搖頭。他拱手為禮,道:“既然終是南轅北轍,——不若就此辭過。”
“上卿一路小心。”
喻文州說罷讓開路口。葉修策馬前行——似乎渾然不知,山峽兩側正圍着五百兵士,箭已上滿,唯獨等着喻文州一聲號令。
偏偏葉修便似不知。他策馬而馳,口中卻唱起昔日調子——
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難以逝。我欲東歸,害梁不為?臨水遠望,泣下沾衣。遠道之人心思歸,謂之何!*5
最終一人一騎去得遠了。山谷中仍然寂靜如初。無人肯下一聲號令。便如當初那支箭,終究是落進了水中一般。喻文州靜靜立于逐漸深重的暮色之中,忽然便好似聽見當日那一聲渺渺歌聲,正唱着——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春三月,藍、微、霸三州攻嘉。嘉獻三城為盟。嘉上卿葉修出奔于興。
終
*1 《禮記·曲禮下》
*2 《九章·哀郢》
*3 《論語·先進》
*4 《越人歌》
*5 《巫山高》
6、[韓葉]狹路 1.
狹路
0.
兩人轉身,背道而馳。看似漸走漸遠,其實卻是共同邁向了那片戰場。十年對手,在這決定各自隊伍生死的一刻,終于完整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要給這十年做一個了斷的話,恐怕也沒有比這一刻更加完美的了。*
1.
韓文清第一次見到一葉之秋的使用者時,他并沒将那張臉與他所知道的那個戰鬥法師聯系起來。那時榮耀聯盟剛剛起家,一半草臺班子性質,除了寥寥幾個俱樂部買了統一制式的運動衫算是隊服,之外大部分人不過是盡量穿得齊整一點,好令自己不那麽像在網吧熬夜的宅男。所以說,韓文清看到那個随意穿了件圓領Logo恤衫,手裏還捏着煙盒和打火機跑過來問路的年輕人時候,自然也不會多想什麽——除了驚訝于這個人竟然敢過來問路的勇氣之外。
要知道放在平日,就算多繞出去二十米,也沒有路人敢向韓隊長問路。
“記者入口在觀衆席那邊。”
韓文清當即回答。
但那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眯細了眼睛看他,忽然笑起來。
“韓文清吧?”
韓文清沒覺得自己的面貌有那麽廣為人知。他腦子轉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你是嘉世的?”
“幸會幸會。”對方很熟絡地伸手過來,但是臉上神情多少有點狡黠,“我是葉秋。”
韓文清打量着他。對方看起來比自己意想得更小——剛剛擦着十八歲的邊,或許。一旦知道那個教人恨得牙癢癢的戰法是在這個人手底下玩出來的,韓文清頓時覺得那笑容也變得倍加狡詐了。盡管如此,他還是伸出手,短暫地握了一下。
“擂臺見。”
自然,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韓文清并不知道自己還要在接下來的十年——乃至更久,一直重複着這句問候。那時候沒人知道一個游戲能玩多久,沒人知道職業聯賽會變成什麽樣,很多聯盟早期的選手甚至多少抱着點兒末日狂歡的心态,或者丢一句“混不好哥就不回來了”然後義無反顧地背着個登山包就來了俱樂部。
韓文清沒想那麽多:他從來一往無前,從不退縮,甚至很少回顧昔年舊事。如此這般之下,他亦很少去想自己和葉秋到底認識了多久。仿佛一恍惚間,就已經從第一賽季到了第十賽季。
2.
同樣作為第一代的選手,韓文清和葉修自然在網游裏就認識。這認識類似于:“那兩個混賬又帶人想要搶野圖boss ”“進組打一葉之秋打1”的水準——當然他們也切過競技場開過PK,以韓文清勝少負多為結局,再之後,他們的對決就挪到了榮耀聯盟的賽場之上。
第一賽季,霸圖未及決賽便折戟沉沙,但是大漠孤煙和一葉之秋的對決視頻卻登上視頻網站的首頁熱門——據榮耀官方稱,那一年之後的新區之中,選擇拳法家和戰鬥法師職業的玩家人數一下子壓倒性地超過了其他職業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因為榮耀聯盟進入游戲,而關注聯盟賽程的人也越來越多。聯盟倒也不客氣,制作新一年的宣傳片時候,直接就把這場對決拿出來用了。
而霸圖的隊員們看着小韓每日照舊的黑臉,倒也沒有哪個敢真的上去問問聯盟到底給沒給版權費。再怎麽打得激情四溢,這也是輸了,還天天被